东厢房共有三间房,其中北面,也就是挨着上房的房间,是张氏和徐家老二在居住,此间房又分为里外两间,里间作了卧室,外间作了客堂,中间用土砖垒了墙作隔断。中间是五郎和小九的房间,最南面则是徐秋怡和徐向晚两姐妹的房间。
此时,张氏便被抬回了北边的房间。
徐秋怡挤开凑在旁边看热闹的徐二郎等人,一个健步便来到了张氏床前。
“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人多了味儿不好。”徐向晚从徐秋怡兜着的衣衫里抓过一把头发灰迅速洒在张氏仍在冒血的额头上,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着。
徐家三丫徐芙蓉轻轻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多精贵的人似的,你以为谁愿意站这儿给人送终是怎么的?”
徐老爷子不好直接说孙女,便瞪了一眼徐家老大徐志立:“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看郎中来了没有。一天就知道张嘴说瞎话,把孩子都教成啥样了?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留下来照顾着,其他人都出去。”
徐志立被徐老爷子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通,心头不舒坦,可也不敢回嘴,只得冲着自己媳妇儿郑氏没好气地喝道:“你这刻薄婆娘,你看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大姑娘家家的,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什么好赖话都敢往外倒!”
郑氏也是个火爆性子,莫名其妙地受了呵斥,气得柳眉倒竖。
“出去。”徐向晚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正要发作的郑氏立即调转枪口朝向了徐向晚:“这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话还没说完,便见徐向晚抬起头来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郑氏顿觉脖子一寒,不自觉地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心下暗道,这七丫的眼神可真吓人!
徐芙蓉也被徐向晚突来的气势给怔住了,不自觉地便跟着徐老爷子等人出了房间。
没有再理睬房里心思各异的众人,徐向晚目光胶着在张氏的额头上。
血还在往外冒,冲开一层灰,徐向晚便再抹上一层。
“娘,你可一定要挺住!”徐向晚和徐秋怡同时在心中默默祈祷。
终于,殷红的鲜血混着灰开始凝固成块。
才不到四岁的九郎徐成瑾此时也被吵醒了,抱着补了一层又一层补丁的粗布外套凑到了郑氏的床前,大眼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大伯娘、三婶娘早!芙蓉姐、怡儿姐、晚儿姐早!”
梁氏见瘦瘦小小的徐成瑾瞪着一双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心下有些不忍:“小九,三婶娘带你去吃东西。”
徐成瑾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嘟着嘴直瞅着床上的徐秋怡和徐向晚不吭声,似乎也觉察到了房间里怪异的气氛。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李大夫,快,快,快!”五郎拉着村里的李郎中,一头冲进了东厢房。
李郎中是位年过六旬的赤脚郎中,村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找他。
此时跟着五郎跑了这么大半晌,累了个气喘吁吁,甚至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拉到了用木板拼凑的床前。
村子里的姑娘媳妇儿都是要出门干农活的,不像城里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男女之防便要淡上许多。更何况现在是急事从权,李郎中也没有什么顾忌,上前便掀开了补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帐幔。
“这……这是……”李郎中气息不匀,说话还带着喘。
徐向晚见状马上从脚踏凳上跳了下去,很快便端了一碗清水来。
“您先喝口水。”徐向晚将水递给李郎中,眼底闪过了一抹忧虑,李郎中的神情很凝重,也不知道娘到底能不能好得了。
“好孩子。”李郎中也没客气,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好几口才道,“还好这伤口经过了初步的处理,已经止住了血。只是……”
李郎中说着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张氏真是个命苦的,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家里的事情他也不便开口。
看了伤势,李郎中又对张氏的伤口进行了进一步的处理包扎。
“身体太虚,加之这次伤得实在不轻,若是没有好药的话,恐怕……”李郎中再次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但是李郎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若是没有好药,恐怕张氏想醒过来就难了。
徐家没有分家,各房的钱财都交到了公中,张氏要买好药就得公中出钱,郑氏和梁氏自然不愿意,便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旁边不搭腔。
“李大夫,您尽管给开药方,我阿婆是个心善的,不能看着我娘不好。”徐向晚心里憋着气,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得不给崔氏留面子,毕竟崔氏名声不好了,丢的也是老徐家的脸,她们二房一家也讨不了好。
梁氏诧异地看了徐向晚一眼,这七丫果然变了,要换做以前恐怕早就吓哭了,哪里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要写药方,便需要笔墨,李郎中看了一眼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的徐家二房,只得再次叹了口气,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笔墨来。
徐向晚赶紧接过了砚台和墨条,取了清水来磨好递给李郎中。
李郎中见徐向晚机灵,神情倒是缓和了些许。
药方写好后,李郎中便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了。
李郎中的诊金一般都是固定的,出诊是五文钱,病人自己上门看诊是四文钱。一般人家这个时候便会将准备好的诊金付了,但是徐家这东厢房里就只有徐家老二的三个孩子和两个大人,能作主的两个大人却没任何表示。
徐家的名声在村子里还是不错的,据说祖上也是读书人,甚至还出过正五品的大官。
徐家老爷子徐文洪与里正徐文山是堂兄弟,在村子里的口碑素来不错,只是这几日却不知怎的,总是家宅不宁。
不过几天的时间,李郎中已经是第二次上门了。
“李大夫,您先坐会儿,我再给您倒碗水来。”徐向晚见李郎中已经提起了药箱准备出门,却并无人开口提诊金的事情,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
徐五郎见机赶紧端来东厢房内唯一一张太师椅请李郎中到外间坐下歇息片刻。
见徐老二家的几个孩子行事有度,懂规矩,李郎中脸上也有了笑容:“徐老哥人好,你们这几个孩子也不差。”
徐向晚趁着倒水的机会来到了上房。
掀开竹帘子,只见徐老爷子正驾着自己长长的烟管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屋内烟雾弥漫,呛得徐向晚咳嗽了起来。
“晚儿,你娘咋样?李郎中咋说?”徐老爷子将旱烟管放在条桌上,瞅着徐向晚道。
崔氏正坐在木窗前的榻上做针线,面沉如水,见徐向晚进来连眼皮也没抬一眼。
“阿公,大夫说我娘的身子太虚了,得开些好药补补。”徐向晚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崔氏,果然见其薄薄的嘴唇又往下沉了沉。
徐老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咱家是不是犯了太岁,这日子是越过越艰难,家里人吃顿饱饭都不容易。要不是咱家日子难过,你娘也不至于熬坏了身子。”
徐老爷子看了眼坐在榻上仿佛木雕一般的崔氏,顿了顿,接着说道:“晚儿,你阿婆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就是个顺毛驴,没啥坏心眼,你们娘几个不要往心里去。你娘生病需要花钱,我让你阿婆给你拿。”说着,徐老爷子便朝着崔氏道:“老婆子,你给晚儿她娘拿串钱看病卖药。”
崔氏一听,顿时从榻上噌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指着徐老爷子:“你个死老头子疯了不成?你以为咱家是开钱庄的,哪里来的一串钱?你这是打算让我老婆子去偷还是去抢啊?老二家的本来就是病秧子,一年到头花的钱还不少?今天要不是我运气不错,躺下的就是我了,还想让我出钱替她看病?她是我祖宗啊?也不怕雷公劈了她!”
崔氏这一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将徐向晚气得够呛,可是家中还有外人在,且又在徐老爷子面前,徐向晚只得暗自忍了下来。
“阿公,李郎中给我娘开了药方,现在还在外屋坐着,我给李郎中倒碗水去,刚来得急,这天气大,我看人家头上的汗还没干呢!”徐向晚说着便转身掀开了竹帘打算出门,仿佛不经意间顺口说了一句,“阿公,这李郎中可真肯帮忙,连诊金也没向咱要。”
说完,徐向晚便钻出了帘子,出了上房。
崔氏见徐向晚完全没搭茬,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想要张口开骂,却见徐老爷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只得耷拉下眼皮重新坐回榻上,捡起针线又开始做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啊!”徐老爷子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旱烟管敲了敲,“你就不能消停点吗?这几天晚儿才刚好点,老二家的又被你折腾得受了伤。老二去服了役,这都三年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咱做父母的不说给照看着点老二家的几口人,你倒好,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平时我也懒得说你了,可是今日这事儿性命攸关,要真出了人命,说出去咱家还要脸不要了?这家中大郎、二郎几个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咱家要真闹出个什么来,还有谁敢将姑娘往咱家说?”
徐老爷子是徐家的当家人,也是个重规矩讲礼数的,在家中说一不二。崔氏虽然脾性不好,徐老爷子的话倒是还能听进去几分,知道今日是自己理亏,只得气呼呼地背着徐老爷子从平时藏钱的地方取出一个瓦罐,揭开盖子,取出了一吊钱,不情不愿地数了一百个交给徐老爷子。
“晚儿,你这水里可是偷放了阿婆的糖?”院子里徐芙蓉拽住了徐向晚的衣袖,一脸得意地看着徐向晚手中的粗碗。
徐向晚已经习惯了崔氏的毒舌大嗓门,若是在平日里为了图个安宁,她也就向崔氏妥协了。但今日不同,首先张氏是因为崔氏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其次这水也不是她自己喝,是给人家李郎中的。
“阿婆,这水可不是给我喝,是给李郎中喝的。”徐向晚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鉴于家中还有外人在,她自然也不会傻傻地去顶嘴。
徐老爷子将烟管在条桌上敲了敲,沉声喝道:“你这老婆子,就一碗糖水你也在这儿闹腾,也不嫌丢脸啊你!”
或许是考虑到家中有外人在,崔氏被徐老爷子呵斥了也没再开口,只是狠狠地瞪了徐向晚一眼,哼了一声便摔了帘子,转身回了屋内。
徐老爷子出了上房,一手拿着烟管,一手攥着一个布囊,来到徐向晚跟前道:“晚儿,咱俩一起过去。我也得亲自给人家李郎中道个谢。”
徐向晚扫了一眼虽然不大,但是鼓鼓的布囊,脸上便笑了起来:“好咧!我哥正陪着李郎中在外间坐着呢!”
徐家的前院挺大,大概有二亩地左右,一横一纵两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将院子均匀地分成了四大块。东边的两块,北面是石灰和石板铺成的平坝,用来晾晒东西的;南面是几分菜地,里面垒成了三个菜畦,分别种了小葱、大葱、香蒜、姜和辣椒。西边的两块也分别作了菜地,种着黄瓜、丝瓜、藤菜等时令蔬菜,以供家中十几口人食用。
前院上房门前一东一西各种了一棵果树,东边一棵是桃树,西边一棵是橘树。
徐家的大厨房就设在西厢房与上房的跨院里。徐向晚从厨房内端了糖水出来,此时正好站在橘树下和徐老爷子说话。
徐芙蓉见徐向晚没有受到惩罚,脸上便没了笑容,见徐老爷子也出来了,便哼了一声,转身向穿堂走去,回了后院。
“咱家五郎也会招呼人了。”徐老爷子笑了下,从怀里摸出一卷烟叶,一边走一边裹了起来。
徐向晚便也跟在徐老爷子身后回了东厢房。
由于徐家的院子较大,崔氏在上房骂人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传过来,李郎中与徐五郎聊得正高兴。
“李大哥,又劳烦你跑一趟!”徐老爷子进了门,立马便朝着李郎中作了个揖,脸上堆着笑。
李郎中见徐老爷子进来,也赶紧起身回了个礼:“徐老哥客气了!我是郎中,看病治伤是应该的,哪里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徐向晚便将糖水放在了椅子旁边的小木桌上,脆声道:“李大夫,请喝水。”
李郎中便笑着朝徐向晚点了点头,此时闲下来才见其半边脸都红肿了,分明是一只掌印,笑容了便多了丝不明的意味。
由于没有分家,东西都是统一分配的,徐向晚家人口不多,又不被家里人看重,分得的桌椅就少,不过是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一把有些摇晃的太师椅,一张缺了个脚的小方凳以及张氏房间里一张可以当柴烧的平头案。
李郎中坐了太师椅,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一把缺脚的小方凳,且东厢房这个小厅里只有一扇极小的木窗,光线几乎都是从屋顶的破洞里洒下来的,这让整个花厅显得更加破败陈旧。
徐老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觉得在这里招呼客人实在是有些寒碜,便道:“李大哥,咱们老哥俩到上房去聊聊如何?”
李郎中听了摆手道:“不了,我家还有事儿,不便久留,就不打扰你们了。”
徐老爷子再三挽留,李郎中却是诚心要走,李老爷子便也不再客套,付了诊金便将其送出了家门。
徐向晚兄妹俩也跟着去送李郎中。
李郎中走后,徐老爷子去了东厢房。
张氏的房间里只有徐秋怡在照看,徐成瑾正包着泪水趴在床沿上,郑氏和梁氏早已经没影了。
徐老爷子见只有徐秋怡两姐弟在,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朝着四个孩子道:“家里这几天收稻子,大家都忙,也腾不出来人手,你们几个就负责照顾好你们娘,有什么需要就给我说。”
说完,徐老爷子便将刚才收进怀里的布囊又摸了出来,朝着徐秋怡招了招手:“怡儿,你过来。”
徐秋怡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下了床沿,来到徐老爷子跟前。
“这里有一些钱,总共是一百文钱,刚才付诊金花了五文,还剩下九十五文。这些钱你拿去给你娘抓点药,要还有剩的,就买些肉炖点汤给你娘喝。要是不够,就再来找我要。”徐老爷子顿了顿,又道,“你们阿婆就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年纪又大了,有时难免会犯点糊涂,你们可别往心里去。晚儿,你阿婆是长辈,又是顺毛驴的脾气,最受不得人家顶撞她,何况还是自己的晚辈?这也是没拿你当外人,这才一气之下动了手。晚儿你也是,咱徐家可没有骂长辈和长辈顶嘴的规矩礼法,你这巴掌是该挨。你用帕子沾上井水敷敷,消消肿。咱们徐家哪个孩子从小是不被打的?俗话说不打不骂不成器,咱们做长辈的训斥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
徐向晚、五郎、徐秋怡几个便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这是徐老爷子惯用的手段,崔氏唱红脸,徐老爷子唱白脸,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吃。
或许自己是不应该顶嘴,毕竟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和崔氏也没办法讲理。但不管在哪里总是有个是非对错,不能颠倒黑白。难道崔氏无缘无故骂她娘连猪都不如就是应该的了?她娘哪里做错了?生着病还一大早就起来替人干活,没得到一句好不说还得被骂成不如猪,放谁身上也觉得憋屈。她娘脾气好又孝顺,被崔氏教导得唯命是从,自然不会顶嘴,但是身为女儿的她却受不了了。徐向晚心里犯着嘀咕,自己不就是说了一道公道话么?
不过下次得学聪明些,不要再连累家人了。
说着说着,徐老爷子又停下来了,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开口似的。
徐向晚眼珠一动,便朝着徐老爷子笑了起来:“阿公你放心!咱阿婆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我们兄妹几个都是阿公你和阿婆嫡亲的孙子女,肯定只记得你们的好。”
虽然不愿意,但是既然他们还是徐家人,徐老爷子又拿出一百文钱给张氏治病,这件事便只能就此打住。更何况,现在在徐家唯一还能帮他们的就只有徐老爷子了。
“以后要是有人问……”徐老爷子见徐向晚这样懂事,又眼见着没记仇,心下很高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咱娘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了到了头而已,要有人问,咱也就是这样说。”徐向晚立即保证,同时还拉了拉徐秋怡的手,朝着徐秋怡和徐五郎眨了眨眼。
徐秋怡本就是个敦厚的,听徐向晚这样说,自然跟着点了点头。徐五郎先是没松口,后见徐向晚朝着自己使眼色,想了想便也跟着答应了。
得到了几个孩子的保证,徐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嘱咐了两句便回了上房。
“哥,得去镇上给娘抓药。”徐向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依旧青黄的张氏,脸上便没了笑。
“晚儿姐,你为啥要说娘是自己撞的啊?我都看见了,明明是阿婆用巴掌扇的。”九郎虽然还不到四岁,但是人却十分机灵,口齿也清晰,刚见徐老爷子在没有问,现在才来开口。
“小九,这事儿咱们自己知道就好,可不能出去说,要不然可没人给钱给娘看病,娘也就没办法醒过来了。”徐五郎皱着眉头,脸上的沉重神情与其稚嫩的脸十分不符。
徐向晚点了点头:“就是。咱要是不这么说,就没钱给娘治病了。”
当然,徐老爷子给他们这些钱肯定不是为了封口,但是却不能否认里面包含着封口的意思。
毕竟,徐老爷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九郎歪着头想了想,便撇了撇嘴角:“那还是不说了,娘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安抚好九郎之后,五郎拿着药方便准备到镇上去抓药。
“哥,我跟你一起去。”徐向晚看了一眼张氏,从徐秋怡手中接过钱袋,仰着头期待地看着五郎。
五郎看了一眼门外,摇了摇头:“晚儿,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娘,一来我怕你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二来我一个人跑得快些,能早点回来。再者说,这外面天也热了,你一个小女娃跑起也累。”
徐向晚本是不放心五郎一个人,不过转念一想五郎说得也不错,他一个人跑得快,张氏这里也需要照顾,何况五郎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办事稳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那哥你上仁德堂抓药,他家掌柜的厚道,药也便宜。”徐向晚便将手上的钱袋交给五郎,嘱咐道。
五郎点头应了,接过钱袋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哥,路上小心些,别摔着了!钱袋可要放好!”徐秋怡看着匆匆跑走的五郎,赶了两步到门口,朝着已经跑出很远的五郎喊了两嗓子。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东厢房的房子是最破旧的,屋顶本就是用茅草盖的,自从徐向晚的父亲徐志邦走了之后,便再没修葺过。
此时,明晃晃的阳光就从大大小小的破洞里倾洒下来,将陈旧却整洁的桌椅床柜照出斑驳的影子。
“姐,咱们到里间去看着娘。”徐向晚摸了摸小九的寿桃头,转身将小木桌上李郎中没喝的糖水端在手上。
徐秋怡点了点头,看着徐向晚手中的糖水皱了皱眉:“晚儿,我去把这碗糖水还给阿婆?”
徐向晚不由得嘟了嘟嘴,不乐意地摇头道:“今天阿婆可是差点害死娘。娘现在还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这么点儿糖水,咱给娘喝怎么了?娘虽然身子弱,但是在家可没少做事儿,你看大伯娘和三婶,她们谁有娘为这家里做的事多?照我说,咱娘不仅该喝糖水,就是家里的鸡蛋也该紧着咱娘吃。”
在徐家,崔氏便是土皇帝。徐老爷子重规矩,一直遵循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从不管家务事,家中的一切便由崔氏把持着。徐家的吃食、家务都由她来分配,而所有人得到的任何东西都必须要交给她,由她来集中保管。
按照崔氏的说法,徐志立三兄弟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她就没有他们三兄弟,他们三兄弟人都是她的,更何况他们的东西。这“东西”里面自然还包括妻子儿女。
在徐家,崔氏说的话永远是对的,除了徐老爷子之外,没人敢驳斥。而徐老爷子在不涉及根本原则的问题上,一向都是尊重崔氏的。
一直生活在崔氏高压之下的徐秋怡等人,自然不敢擅自决定糖水的去向,这样珍贵的东西得由崔氏做主。
不知为何,徐向晚近日却生了“反心”。
徐秋怡只得跟着进了内屋。
张氏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让人忍不住发愁。
“这糖水……”徐秋怡见徐向晚将糖水稳稳地放在平头案上,不由得有些担心。
“姐,你放心,我拿糖水咱阿婆是知道的。”徐向晚见徐秋怡一直因为糖水惴惴不安,只得解释了起来。
“可是,这糖水本来是给李郎中喝的,李郎中没喝,应该给阿婆送去。”在徐秋怡心里,所有东西都应该交给崔氏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徐向晚以前倒也没觉得这样的观念有什么不对,毕竟她从小也是受这样的教导长大的。
可是,自从徐向晚高烧醒来之后脑子里的观念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姐,你说,要是换成娘,如果我们生病了,家中有糖,娘会不给我们喝糖水吗?”徐向晚开始对徐秋怡循循善诱。
徐秋怡想也不想便道:“自然不会,咱娘对咱们可比对她自己还好,什么东西都先紧着咱们,别说糖水,就是鸡蛋要有肯定也紧着我们吃。”
在庄户人家,尤其是像徐家这样日子过得艰难的庄户人家看来,鸡蛋便是极其珍贵的食物了,逢年过节能吃到和着韭菜、面粉煎的鸡蛋饼就算是打牙祭,要是能吃到白水煮鸡蛋,那简直算是奢侈了。
徐家也养着十只鸡,六只母鸡,四只公鸡,公鸡都是喂来过年吃和卖的。六只母鸡有五只已经开始下蛋,捡鸡蛋的事情都从都崔氏亲自动手,二房的人是连碰都不能碰。
崔氏将所有的鸡蛋都存起来,大多数都留着卖钱,只有极少数会留着家里吃。但是这些留下来的鸡蛋,张氏、徐向晚几人一般是一年到头连个味儿都闻不到的。
“那就是了。你说要是大郎哥生病了,咱阿婆会不会连碗糖水都不给喝?”徐向晚继续将徐秋怡往自己的思路上引。
不待徐秋怡回答,小九便抢着说道:“肯定不会,咱阿婆可疼大郎哥了,咱阿公可说了大郎哥是要考秀才的,我就看见过好几次阿婆给大郎哥煮糖水鸡蛋吃,我看大郎哥吃得可香了。”
或许是想到了鸡蛋的香味儿,小九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八岁的徐秋怡已经颇有张氏的慈母风范,看见瘦得皮包骨的小九,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张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徐向晚想着自己一家所过的生活,心情也更加低落了:“姐,隔壁的家英姐家里日子也就一般,但是她阿婆却从来不会凶他们,家英姐过生辰的时候还能吃上煮鸡蛋呢!咱阿婆对咱家不好,咱为啥还老是想着她?”
“晚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咱阿婆对咱也……”徐秋怡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好”字,不过叹了口气,仍旧说道,“咱家就是没个可用的劳力,也没个读书人,要不然阿婆肯定对咱也不能这样。咱阿婆可以对咱不好,但是咱不能对阿婆不孝,可得记住了。”
张氏是个孝顺知礼的儿媳妇,平日里对几个孩子教导最多的也是对长辈要孝顺,对兄妹要和气谦让,徐秋怡听话懂事,对张氏的教导更是牢记于心。
听徐秋怡这般说,徐向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咱家怎么就没劳力了?咱爹可是为什么不在家的,你还记得不?还有咱哥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种地挑水劈柴什么事儿没做过?还有咱娘,家中的一应家务虽然说是轮流来做,但是哪一次大伯娘、三婶不都是拉着咱娘一起做?就说咱姐妹俩,难道在家是吃白食的,喂鸡、打草、拾柴、缝补、洗衣不都是咱在做?你看芙蓉姐、桂花姐她们可曾做过这些?”
听到这里,徐秋怡嗫喏着说道:“芙蓉姐、桂花姐都是小脚,要娇养。咱们都是大脚。”
“可是咱都是阿婆的亲孙女儿,阿婆为啥只给芙蓉姐、桂花姐裹小脚?”徐向晚这样说可不是羡慕,相反她是非常庆幸崔氏没给她裹小脚的,她只是想说崔氏偏心而已。
这一次,徐秋怡沉默了,没有再开口,眼神也有些黯淡。
虽然徐秋怡早熟,但是再早熟也就是个孩子,自然也希望能够得到长辈的关心和爱护。可是这么多年来,崔氏对徐秋怡等人从来就没有过笑脸,即使他们再如何孝顺也没用,有时候他们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崔氏的亲孙子亲孙女。
徐向晚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接着说道:“姐,咱也不是说不孝顺阿婆,咱得分情况,分亲疏。咱阿婆再亲也亲不过咱娘和咱几个兄弟姐妹,咱娘受了委屈,咱得帮娘,咱兄妹几个受了委屈,咱得帮兄妹几个。姐,你要分清楚,不管在外人还是在咱自己眼里,咱们几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另外,咱孝顺阿婆也得分时候,要是咱手头上有,咱阿婆没有,咱给阿婆孝顺点儿不打紧,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咱娘因为阿婆受了伤,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身子又弱,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说,按说阿婆应该主动拿糖水、鸡蛋给娘补身子,但是阿婆没有这样做,阿婆做得就不地道。我们自己留下点别人没喝的糖水给娘,并没有什么不对。咱阿婆不缺这点儿糖水,就是外人看了也不会觉得咱不孝顺咱阿婆,还会说咱懂事,知道心疼娘。何况,就一碗糖水,也实在说不上孝不孝顺的。姐,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听了徐向晚的长篇大论,徐秋怡脸上的苦闷终于散了些,嘴角也有了些笑意,手指戳了戳徐向晚的小脑袋:“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道理?小丫头还教训起你姐来了。”
“姐,我这叫人小理不小。”徐向晚也不恼,笑呵呵地答道。
“还蹬鼻子上脸了。”徐秋怡好笑地摸了摸徐向晚的头。
见两姐妹说得亲热,小九也跑来凑热闹:“我也是人小理不小。”
徐秋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摸了摸小九的寿桃头:“好好好,你也是人小理不小。”
三姐弟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三人的话头顿时打住。
“哟,这是唱堂会呢这么热闹?”人还没看到,声音已经先到了,是大伯家的三堂姐徐芙蓉。
三姐弟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吭声。
徐芙蓉迈着小小的步子,姗姗地来到了内间,见没人和自己打招呼,脸上顿时有些不悦:“怎么,都哑巴了?见了我也不知道招呼。”
徐向晚和小九依然没有吭声,只有徐秋怡尴尬地招呼道:“芙蓉姐,你过来是有啥事儿?”
徐芙蓉斜了徐秋怡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家五口人都受伤了?要不你们也上床上躺着,让咱们来伺候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躲懒,去买药的半天不回来。一个人躺着,还要四个人来照顾,这是比贵人还精贵呢!被子都泡了一天一夜了,还打算让我们替你们洗啊?一天就只知道吃饭花钱,还好就快分出去了。”
说着,徐芙蓉还瞥了一眼徐秋怡和徐向晚的大脚,一脸地不屑。
前面的话徐向晚自动过滤了,只抓住徐芙蓉的最后一句话:“芙蓉姐,你说什么就快分出去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掌握了内幕消息,徐芙蓉便卖弄地扬起了头,哼声道:“还不赶紧把椅子给我端来?我这小脚可不像你们这些大脚,站多久也不累。”
小九抬起头来看了徐向晚一眼,吐了吐舌头。
为了打听消息,徐向晚也没与徐芙蓉计较,赶紧到外间将太师椅端进了房间,笑着道:“芙蓉姐你坐,快点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呗!”
看着补了几块木板的太师椅,徐芙蓉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过还是不客气地坐了下去:“三叔刚才可是给阿公和阿婆说了,你们娘现在躺着没法动弹,咱家日子也不好,你娘这吃药看病得花不少钱,要是你们不分出去,咱大家都吃不上饭了。”
听到这里,徐秋怡是又惊又怕,看着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的张氏,眼泪便止不住出来了。
张氏的几个孩子都早慧,即使是不懂什么叫分家的小九也知道徐芙蓉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儿,脸也垮了下来。
徐向晚听得火冒三丈,现在这个节骨眼儿要是将他们分出去,那可真是绝了张氏的生路了!这三叔可是不想给他们活路啊!
“小九,你出去找隔壁四郎玩会儿,晌午的时候姐去叫你吃饭。”徐向晚不想让小九听这些,便将其支了出去。
小九抬头又看了看徐秋怡,见其也点了点头,便垂着头出了房间。
待小九出了门,徐向晚便顺势坐在了床沿,冷笑了一声,道:“三叔可真是替咱家着想啊!芙蓉姐,不知道阿公怎么说的?”
徐芙蓉见两姐妹都很不开心,心情瞬间便好了不少,笑着说道:“阿公还能怎么说?阿公已经给了你们一百个铜板了,咱阿婆阿公这可是把给我大哥、二哥存的媳妇儿钱都拿出来了,我大哥明年上私塾的学费还不知道从哪儿来呢!要是你们不分出去,咱们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喝西北风了。”
“这么说,咱阿公也是同意将咱家分出来,让咱娘几个自生自灭,让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喽?”徐向晚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
徐向晚的全身在发冷,这些人真的是自己的亲人么?在他们一家最困难的时候,这些人想的不是如何一起渡过难关,而是想怎么才能保全自己不受牵连!********************************新书冲榜,请喜欢的亲们多投推荐票票,谢谢大家~~
徐芙蓉听到院子里崔氏的声音,不由得幸灾乐祸了起来:“赶紧去做饭吧,阿公和我爹他们可都在田里收稻子呢!”
说着,便起身出了门。
其实在听了徐向晚刚才的一番说辞之后,徐秋怡的心下是很有一些感触的。尤其是现在,张氏还在床上躺着要人照顾,而家中郑氏、梁氏、徐芙蓉、徐桂花都在,崔氏却偏偏要叫她出去烧水做饭,这让徐秋怡第一次生出了不平的感觉。
按理说,不平则鸣,可是徐秋怡已经习惯了不公平的待遇,她也只是抿了抿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张氏,朝着徐向晚道:“晚儿,我去做饭,你在这里照顾娘。待会儿娘肯定需要热水,我去烧些来。”
徐向晚就要出去和崔氏理论理论,不过却被徐秋怡拦住了。
“姐,你拦我做什么?阿婆也太没道理了,咱娘这里不需要人照顾啊?她还让你去做饭,就算大伯娘和三婶去田里帮忙了,不还有芙蓉姐和桂花姐吗?咋就轮到你去做饭了?”
“还不出来,是要让我这老天拔地的来请你?”说话间,崔氏已经到了东厢房门外。
徐秋怡紧走两步,又回头嘱咐道:“晚儿,好好照顾娘。”
叹了口气,徐向晚看了一眼张氏,也没心思闹了,只点了点头,表示会好好照顾张氏。
闹分家的肯定不止徐家老三,徐家老大肯定也是同意的,只是碍于他是家中老大,所以并没有开口提。
徐老爷子是个爱惜名声的,按理说应该不会同意分家的。
可是这次情况又不同,张氏是个病秧子,前几天徐向晚也发高烧,事情没做多少,钱倒是花了不少,今天家里还差点出了人命。要再这么折腾两次,不说钱花不花,就家里这点名声肯定得完了。
在分家与出人命之间,徐老爷子肯定宁愿选择分家。虽然分家说起来不好听,但是毕竟树大分枝,村子里不少人口多的人家都是分了家的,日子也都过得红红火火。可若是家中出了人命的话,那可就不是不好听的问题了,这附近的人到时候都得避着他家走。因而,徐老爷子的心里肯定也是愿意分家的。毕竟徐老爷子是当家人,他考虑的是多数人的利益。
只要徐老爷子同意分家,这家肯定就分定了。
那么,既然分家的可能性更大,他们二房就得争取得到更多的利益。
现在分家既有利也有弊。弊端是张氏受伤,需要花钱,家中没啥闲钱,他们顶多也就分个三亩多地,即使有徐秋怡和徐向晚二人的帮忙,这地能种起来,要收获也得好几个月了,这期间哪里来钱给张氏治病?但利也是张氏受伤,张氏是缘何受伤?不管张氏是不是为了保护徐向晚,但是她被崔氏所伤这是事实,那么徐向晚便有借口在分家的时候多分点东西过来。
至于今后的日子,只要心齐,踏实肯干,徐向晚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说刚才听到分家的时候徐向晚还不乐意,那么经过分析之后,徐向晚已经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毕竟,即使不分家,徐向晚相信崔氏也不可能再拿钱给张氏看病了。
一百文钱,已经是崔氏的心理极限。
郭家镇离徐家村约有十里路,五郎心急张氏,一路小跑,来回只花了半个时辰。
“晚儿,药抓回来了。”五郎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汗水淋漓,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五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包药交给徐向晚,向其交代道:“这一包是外敷的,头三天每天换一次药,之后每两天换一次。这一包是内服的,三碗煎做一碗,一天喝两碗,待伤口结疤之后改作一天一碗。”
徐向晚连忙接过药,将外敷的药放在床头的平头案上,只拿着内服的药跑去了厨房。
徐秋怡见徐向晚拿着药过来,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接过药问了煎法,让徐向晚回去照顾张氏,自己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煎药。
徐向晚心下担忧张氏,也没有推辞,将煎法交代清楚便回了东厢房。
五郎已经将外用药包解开了,又打来了井水,将干净的纱布放在了案头上。
“晚儿,李大夫只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咱娘的伤口需要重新上药,你过来帮把手。”五郎看了一眼张氏包着纱布的额头,见上面沾满了血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徐向晚也跟着来到床头的平头案前,六岁的她只比平头案高出半个头顶。
两人一起给张氏换完了药,见张氏在换药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脸上便都有了喜色。
张氏既然知道疼,那么肯定还能醒来。
换完药五郎便打算出门去下田帮忙,不过却被徐向晚拉住了衣袖。
“哥,你先不忙走,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徐向晚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事情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五郎笑道。
徐向晚凑到五郎跟前,小声说道:“咱家可能要分家了。”
五郎愣了一下才明白徐向晚所说的“分家”是什么意思,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晚儿,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早就猜到了五郎不会相信,徐向晚连忙伸出手指竖在嘴巴上,嘘声道:“哥你小声点儿!这事儿是芙蓉姐听三叔说的。三叔找阿公说要把我们分出来,说我们家赚钱少,花销大,要是不分家,全家都没法儿过日子了。”
“别听芙蓉姐的,她嘴里能出来什么好话。”虽然徐芙蓉是姐姐,但是五郎对徐芙蓉也没有什么好感,一提到她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是没看到芙蓉姐给我和姐说的时候有多得意。依我看,这事儿应该假不了,否则徐芙蓉就算再看不上咱们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徐向晚想起徐芙蓉一脸得意的样子,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直接喊了徐芙蓉的名字。
所谓空穴不来风,这肯定不是没影儿的事儿。
五郎不由得朝着门口瞥了一眼,依旧是满脸不信:“就算三叔要将咱们分出来,咱阿公也不会答应。”
这些年他们二房做得多,用得少,徐老爷子时常会在五郎耳边念叨说亏待了他们二房,待大房的大郎考上秀才,日子好起来之后肯定会补偿他们。
料到五郎会如此说,徐向晚便道:“阿公到底同意没同意我不知道。不过要我看,阿公是很有可能同意的,毕竟现在咱家的日子不好过啊!将咱家分出去的话,一下子就少了五口人的吃穿用度。而且阿婆最不喜欢咱家,咱们分家了,阿婆打骂我们的机会就少了。”
听了徐向晚前面的话,五郎都没有反应,可是最后一句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徐老爷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其次就是家庭和睦,若是为了家庭和睦要将他们分出来单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在差点出了人命的情况下。
“别胡思乱想,你就负责和你怡儿姐一起照顾咱娘。不管分不分家,都有哥我在上面顶着。”显然,五郎心里也开始没底了,不过到底是二房的老大,该有的担当他一点也不缺。
五郎的话令徐向晚心下一暖,还好他们二房兄友弟恭,除了在面对亲人时有些懦弱之外,其他都很好。
“对了。”五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又跑到外间去将房门轻轻地掩过来,这才从补了层层补丁的里衣中取出了钱袋,拉过徐向晚的手,将钱袋郑重地放在徐向晚的手中,“给咱娘抓药,外敷的药花了二十文,内服的花了二十五文,还剩下五十文,我打算待咱娘醒了之后再到镇上去买点肉骨头给咱娘补补,这些钱你给好好收着,可千万别弄丢了。”
虽然徐向晚才六岁,但是比一般孩子都懂事,以前就是怯懦了些,但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将这些钱交给徐向晚,五郎很放心。
五郎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张氏却是识字的,在空闲的时候也教过兄妹几个识字算术。
说完,五郎又嘱咐了徐向晚两句,便出门帮忙收稻子去了。
看着五郎瘦弱的背影,徐向晚的眼睛有些模糊。
也许分家会是好事也不一定,自从高烧醒来之后,她脑子里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甚至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钻出一些赚钱的法子来。
就算不能赚钱,他们二房一家人和和睦睦,自己为自己做事儿,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用什么,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总能过起来,总比在这家里受些窝囊气好。
反正自从徐向晚高烧醒来之后,越来越觉得这个家没有家的感觉了。
药煎好后,徐向晚喂张氏喝了药,一眨眼便到了晌午,太阳烈起来了。
徐老爷子领着一大家子从田里回来了。
徐秋怡做好了午饭,端去了上房的饭厅里。
见小九还没有回来,徐向晚赶紧出了门去隔壁陈大叔家叫小九回家吃饭。
“是晚儿丫头啊,还没吃饭吧?大娘今天蒸了馒头,快过来尝尝。”陈大娘是个稍胖的中年妇人,看着很是和气,人也热情,见徐向晚过来叫小九,脸上便堆起了笑。
徐向晚也跟着笑了起来:“不了大娘,我家也正要吃饭呢!我来就是叫小九回家吃饭的。”
“慌啥,就在大娘家吃了再回去。”陈家与徐家挨着,徐家的情况陈大娘多少有些了解,徐向晚几人平日里又懂事又乖巧,心里便对这兄妹几个有些疼惜。
这晚儿几兄妹长得多招人疼啊,也不知道那崔氏怎么就狠得下心来折腾他们,陈大娘在心下暗暗摇了摇头,脸上也的笑容也更加慈爱了。
徐向晚心下感激,却也不愿打扰人家,便拉着小九道:“大娘的好意晚儿心领了,可是咱家今天收稻子,准备的东西多,我和小九要不回去,东西吃不完就浪费了。”
陈大娘见徐向晚执意要走,也不好再留,只捡了几个蒸得又大又香的老面馒头用干净帕子包了塞进徐向晚怀里,让她带回去当做零嘴吃。
徐向晚不好再拒绝,便感激地向陈大娘道了谢。
出了陈家,徐向晚让小九先去饭厅吃饭,自己则悄悄地将馒头放回了房间藏起来,这才去了饭厅。
到了饭厅,徐向晚发现下席的女眷一桌上已经干干净净了,而徐芙蓉和徐桂花两人除了手里都拿着一个粗麦饼在啃之外,碗里还各放着一个粗麦饼。
见徐向晚过来,徐芙蓉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专注地对付着手中的麦饼。
徐桂花则尴尬地笑了笑:“晚儿妹妹,我还以为你不来吃饭了呢!你看这还剩下半个饼,要不你将就将就?这个饼子是给我二郎哥留着的,你也知道二郎哥食量大,这下晌还得割一下午的稻子呢!”
说着,徐桂花还真将自己手上啃得只剩下一半的粗麦饼递了过来。
徐向晚分明瞧见麦饼上满是晶晶亮亮的口水以及将融未融的饼末子,瞬间胃恶心得一阵翻腾,只得摆了摆手,强笑道:“还是你自己吃吧。”
闻言徐桂花瞬间便收回了饼子,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晚儿,快过来,我已经吃饱了,这个麦饼给你吃。”徐秋怡见徐向晚来了,赶忙将攥在手里的粗麦饼递给徐向晚。
徐秋怡嘴角上连点饼渣都没有,显然,这个饼子是徐秋怡自己的。
“怡儿姐,既然你吃饱了,就给我吃呗!”徐八郎趁着徐秋怡不注意,抢过饼子只管往自己嘴里塞。***********************咳咳,飘过~~继续求推荐票票~~
端坐在一旁的崔氏对这一切完全视而不见,或者说她就是乐见其成。
小九因为还是个孩子,也坐在崔氏这一桌,此时见自己姐姐的饼子被八郎抢了,扁着嘴便要哭。
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徐家也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崔氏虽然不待见二房,但是对五郎小九两个孙子倒还不至于打骂,顶多也就是嘴上凶一凶。
崔氏便朝着小九瞪了一眼:“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你要是不吃就不要浪费粮食。”
小九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却也停下了筷子,没再继续吃,似乎在无声地抗议。
徐八郎眼珠子便又挂在了小九的碗里,脏乎乎的手眼看着就要伸过来。
还好徐向晚眼疾手快,赶紧将小九的碗抢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小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饼子他肯定不够吃。”
上席那一桌只坐了六个男丁,人少饭多,五郎作为二房的劳力,也坐在了上席。
见徐向晚没有吃饭,五郎便顺手从桌上拿了一个麦饼准备递给徐向晚。
“咱家里的饭可养不起闲人。”老三徐志宝一手拿着个麦饼,一手拿筷子夹着菜,一边大口地嚼着,一边还模糊不清地说道。
五郎瞬间红了脸,可是又不忍心看徐向晚挨饿,于是一时间便有些犹豫,手也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三叔,你这话说得不错,咱家的确养不起闲人,要不今儿个下晌我带着八郎和莲莲一起去拾些稻穗回来?”徐向晚朝着徐志宝无辜地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八郎的胃口可不小,吃得比我和小九两个人加起来都多呢!”
徐八郎今年才五岁,只比小九大上一岁多,自然是个吃闲饭的。徐莲莲是徐志宝的小女儿,今年才两岁,就更不用说了。
徐志宝被徐向晚不温不火地噎了一句,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一双筷子往桌上一拍,怒斥道:“你个丫头片子,怎么和长辈说话呢!你个赔钱货,能和我家八郎比吗?”
五郎的脸色非常难看:“三叔,晚儿是你的亲侄女。”
徐老爷子适时地咳了两声,将碗“啪嗒”一声放在桌上。
“亲侄女怎么了?有亲侄女这样和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到底是顾忌着徐老爷子,徐志宝的声音低了下来,嘟囔了两句便拿起筷子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徐老爷子扫了一眼坐在两侧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爹,今天上午我说的那事儿……”徐志立看了一眼徐向晚,忽然开口道。
徐志立的目光让徐向晚很不自在,这让徐向晚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肥羊。
徐老爷子皱着眉头,黝黑干瘦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咱老徐家丢不起这人。”
听老爷子这样说,徐志立眼珠子便是一转,讨好地说道:“爹,今春太旱了,这田里的收成能有去年的七成就算不错了。除了上税之外,咱家剩下的米麦可不多了,还要准备大郎明年的束脩……”
越听徐老爷子的眉头皱得越深,挺直的背也弯了下来,最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道:“咱家对不住老二啊……”
“爹,这是好事儿,去了就是享福的。”徐志立讨好地笑道。
徐老爷子却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在百年以前徐家是大户,但如今已经没落了,徐老爷子这一辈只分得良田三十亩。
由于干旱洪涝灾害以及供大房徐大郎念书,家中相继卖出了二十亩地,如今只剩下十亩了。
大周朝的税赋实行摊丁入亩,除了每年九月按照官府登记造册的田产交十分之三的税赋之外,只有在田产买卖的时候才需要纳税。
十亩地均产为十五石,徐家需要缴纳的赋税为四石半。一石大概是一百二十斤,也就说需要纳粮五百四十斤。
徐家村地处宜州府甘泉县,位于大周朝西南地区,一年四季分明,粮食作物一般种两季,一季冬小麦,一季夏水稻。
今年春旱夏涝,徐家村周围田地均大量减产。
徐家的十亩地能收获的水稻小麦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千斤,除却纳粮五百四十斤,也就剩下个一千五百斤了。
可是徐家除了不在家的徐志邦外,还有十七口人,也就是说平均下来每个人一年的口粮不到九十斤。家中的陈粮早就卖光了,今年这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肯定是不能卖了。
大郎从六岁就被送去徐家的私塾念书,已经念了十年,眼看着明年就有希望通过府试成为童生,徐老爷子不想放弃。
如果不想放弃的话,明年就得交三两银子的束脩,这还是由于私塾是徐家开办,徐家子弟束脩减半的缘故。换作外人的话,这束脩需要交纳六两银子。
家中本来喂了三头猪,四月份的时候还死了一头,只剩下两头。到年底两头猪顶天也就三百多斤,按照往年的价格每斤七文钱来算,这才刚刚好二两银子。除了猪,家中就只剩下几只公鸡还能卖个两三百文钱,加上家里还剩下的两百来文钱,即使从现在开始一文钱不用,明年开春也凑不够束脩啊!
这笔账徐老爷子在心里已经算了很多遍,因而听徐志立这样说才如此发愁。
本来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徐向晚的肚子此时已经饿得咕咕作响了。
可是徐向晚现在顾不上吃东西,在看见徐老爷子两父子打哑谜的时候,她有很不好的预感。显然,徐志立说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还涉及到徐家的脸面问题。
什么事情会在损及徐家脸面的同时又能为家里赚钱呢?徐向晚在心里琢磨着。
今年庄稼欠收,为了养家糊口,邻村郭家村出了一件大大的丑事,一户人家竟然将自己亲生的闺女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
甘泉县是远近闻名的富裕县,国泰民安,风气纯正,百姓安居乐业。
无论是庄户农家还是商家小贩皆以鬻卖子女为耻,正经人家宁愿饿死也不做这对不起祖宗,泯灭人性的丑事。
徐家是正经人家,徐老爷子平日里总是将礼仪规矩挂着嘴边,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规矩的事吧?徐向晚心中惴惴。
越是深想,徐向晚越是不安。
看来,得找机会好好打探一下这徐志立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徐老爷子坐在主位,从怀里摸出了卷好的烟叶,慢悠悠地装进烟斗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将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好一会儿,徐老爷子似乎才发现徐向晚还傻站在他们这一桌,于是强笑着朝徐向晚招了招手:“晚儿过来,阿公这饼子吃不完了,给你吃。”
被徐老爷子打断思路,徐向晚瞬间清醒过来,当前最重要的是吃饱饭,照顾好自家娘亲,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公,你下晌还要下田里去,要是吃不饱可没力气干活。”徐向晚嘴上说着,肚子却适时地叫了两声。
看着才六岁便懂事乖巧的孙女,徐老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愧意:“阿公已经吃饱了,这些你都拿着。”
徐向晚不再谦让,将徐老爷子递过来的两个饼子都接了过来,紧紧地拽在手里。
崔氏在另一桌拍了拍桌子,气哼哼地说道:“吃吃吃!饿死鬼投胎来的!谁的东西都敢吃,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阿婆,这饼子我就吃一个,给我娘留一个醒了吃。阿公给的,吃了也不会遭天打雷劈。”徐向晚眨了眨眼睛,看着气得皱眉瞪眼的周氏无辜地说道。
崔氏的本意是想让徐向晚自己放下手中的饼子,没想到徐向晚会明目张胆地拒绝,顿时气得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便要起身。
郑氏、梁氏二人见状,赶紧将崔氏拉住,好言好语地劝了好几句才让崔氏平息了怒火。
趁着这一会儿的混乱,徐向晚拿着饼子便匆匆出了饭厅,回了东厢房。
继徐向晚之后,徐秋怡、五郎、小九也陆续回来了。
“晚儿,吃饱了没?我刚趁着三叔他们不注意,藏了一个起来。”五郎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不大的粗麦饼。
徐家烙饼只抹一点猪油燎锅底,烙出的饼都是干干的,因而五郎并不担心自己身上沾了油。
徐向晚点了点头,看着五郎递给自己的饼子,心下一片温暖:“哥,刚才阿公给我的饼子我已经吃过了,不饿。今儿个下晌还要割稻子,依着咱阿公的性子肯定得把稻子都割完了才会回来吃饭,你要是不多吃点身体可受不了。”
说完,徐向晚便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一个饼子也递给了五郎,然后从床底抱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瓦罐,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这是隔壁陈大娘给我的馒头,咱给娘留两个,剩下的咱几个分了。”徐向晚将包裹打开,露出五个胖乎乎的发面馒头。
小九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徐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蒸馒头,而且还限了量,除了五郎一般能得一个大馒头外,张氏和她的几个孩子一人只得半个馒头。
对于小九几个来说,这馒头的诱惑力一点不比肉差。
可是小九却并没有开口说要吃,反而摆了摆手道:“娘亲身体不好,馒头留给娘亲吃。”
徐秋怡闻言顿时红了眼,伸手摸了摸小九的头无法开口。
徐向晚鼻子也是酸酸的,仿佛发誓一般说道:“姐一定会让小九天天吃上大白馒头。”
还是徐秋怡迟疑了好久,最终说道:“咱中午都吃过了,这些馒头就先留着晚上再吃。”
徐向晚给了徐秋怡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神里传递出赞赏的意思。
看来徐秋怡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不再什么事情都紧着上房。
要换成以前,得了馒头后,张氏和徐秋怡肯定第一件事就是给崔氏送过去,再由崔氏进行分配,而最终的结果是他们根本连味儿也尝不到。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兄妹几人的话只说到一半,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小九在吗?晚儿姐在吗?”
小九歪着头听了一会儿,便笑开了:“是四郎哥来找我了。”
小九口中的“四郎哥”是隔壁的陈四郎。
说完,小九便蹦蹦跳跳地出了东厢房。
外面徐二郎也在喊大家下田了,于是五郎也跟着小九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小九便带着陈四郎回了房间。
徐向晚诧异道:“怎么你们没有出去玩儿?”
没等小九开口,陈四郎便神神秘秘地凑在了徐向晚身边,悄悄说道:“晚儿姐,我刚听我表哥说,你马上就要去镇上吃香香了,到时候可别得给我也带些好吃的回来。”****************************继续求评,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