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尽欢哈哈一笑,和许易并肩踏上青石板来,他青石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块消来一块聚,不知跨过多少阶后,前面烟尘散尽,露出一个大红色的殿门,殿上有匾,书着四个字:居圣宝殿。
“好大口气,恁猖狂。”
许易心中暗道。
便在这时,两队甲士涌了出来,阵型不齐,有人有妖,两队甲士才阵列完毕,便同声高喊,“着江北土地宫李尽欢唱名而入。”
李尽欢面色大变,盯着乌洞洞的殿门,高声道,“黄兄这是何意?折辱李某么?”
许易哈哈一笑,“李兄多虑了,我看黄兄就虽单纯想和李兄做个游戏,走吧,李兄。”说着,一把扯着李尽欢,阔步而行。
两队甲士顿时变色,同声呼喝,手中兵器齐齐顿在青青石板上,煞气扑面而来。
“看吧,李兄,人家在欢迎咱呢。”
说着,许易大手一挥,两队甲士尽皆飞出去,各自摔在或近或远的山石上,灰头土脸。
许易一个晃身,便拉着李尽欢进了殿中。
殿内,高朋满座,妖孽,邪魔云集,一帮妖邪正在聚饮,还安排了妖娆舞姬演武,只是显然听到外面动静儿,此刻,舞乐皆停,所有视线,都凝在许易和李尽欢身上。
“好胆!好胆,李尽欢,你到底是来谈事,还是来砸场子,今日我大哥黄龙道君,大宴三山五岳的宾客,你做这一套是踏马的给谁看?”
黄龙老妖身旁一个獐头鼠目的枯瘦汉子,张牙舞爪地嘶吼着,声音凄厉。
只一眼,许易便瞧出这家伙是鼠类精怪,修行有成。
“黄兄误会了,李某,李某……”
李尽欢着实有些慌了,他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但眼前的局面看着分明要失控。
黄龙老妖分明是早有准备,看看场中的鬼仙妖邪,不下三十之数,这分明是给他准备的绝对威慑。
而自己这边的许易,却不肯丝毫松了气势,若是一言不合,战将起来,那画面他不敢想象。
“误会什么?我好心好意给你老李机会,听你老李废话,你居然带个混不吝来,这是要给姓黄的好看么?姓黄的脾气好,不与你一般见识,可就怕我这些弟兄们不答应。”
身量雄壮的黄龙,坐在虎皮宝座上,宛若一座黑山,偏生声音阴郁,听得人脊梁骨发寒。
黄龙老妖话音方落,一众大妖纷纷鼓噪起来。
“这算什么,上门来打脸,区区一方土地,就能这么猖狂?”
“还以为今时能比往日,东判府如何,空虚老魔说灭不也灭了。”
“某不敢与空虚老魔比肩,但自问要灭一个土地宫,易如反掌。”
“……”
黄龙老妖明知道李尽欢今日会来谈判,却在此大宴宾客,亮肌肉,显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李尽欢面色如常,心中却打鼓,不住传出意念,让许易千万制怒。
“李兄,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若还要提减份例的事,那咱们只有刀兵相见了,今日黄某宴请诸友,不想见血,算李兄运气好,倒是你旁边的这位气性不小,劲儿挺冲,就给我留下来吧。”
黄龙老妖端着酒杯,似醉非醉,半眯了眼睛盯着李尽欢说道。
李尽欢正待说话,许易意念传来,“答应他,人家总要留个人质,这场戏,人家弄了这么大排面,总要给个台阶,让人家散戏,放心,有你老兄在,我性命无忧。”
李尽欢在,有些事儿,他还真束手束脚。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飞扑入洞,却是个瘦小的红衣汉子,宛若灵猴,才落定,爆出是雷鸣般的声音,“启禀圣君,请到了,请到了,人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
黄龙老妖惊声喝道,脸上醉态瞬间无踪,哗啦一下,一把推开身前的酒案,兴奋得满脸发红,激动地不停在陛阶上走来走去。
“敢问大哥,到底有何喜事,何不说出来,让我等一并欢喜呢。”
那獐头鼠目的妖族凑到近前,高声喊道。
黄龙老妖哈哈大笑,声震殿宇,“列位,好消息,端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威震东冥府,新录入邪魔榜的天下著名邪魔,空虚老魔到了,我多方打探,终于请到他了。”
此话一出,许易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的丑态,落在黄龙老妖眼中,令他得意更甚。
全场瞬间沸腾,议论蜂起。
“空虚老魔真是百年来东冥府一带出世的绝顶魔头,凶威滔天,一战灭东判府,斩龙阳,凤翎,麒麟三卫,万余大军,这等威风,思来令人神往。”
“传闻此君修出了通灵宝物,当真是精彩绝艳的魔头。”
“我还听说,此魔还在合道境时,就显露不凡,东判府却偏偏盯上空虚老魔下刀子,这不是找死么是?”
“…………”
黄龙老妖一声清啸,压住场中的乱声,激动地道,“诸位道友,空虚老魔是我魔道巨擘,这回他能拨冗前来,是给我黄龙的面子,也是诸位的光彩,为了表现咱们对这位魔道巨擘的敬意,窃以为,咱们还是在门外迎候为好。当然了,这仅仅只是黄某的提议,诸位若是不便去,黄某只好先道声‘少陪’了。”
“同去,同去,迎接空虚这等旷世邪魔,乃我等光荣。”
“是极是极,我等也盼着一见空虚老魔风采。”
“老魔杀性如海,既然见面,还是别惹他不快。”
“我等魔道高士,向来强者为尊,尊重空虚老魔乃是应有之意。”
“……”
一时间,应者云集。
黄龙老妖瞥了李尽欢一眼,也不再催逼他离开,眼前大好机会,顺带着借空虚老魔的名号,正好彻底压垮这姓李的。
当下,黄龙老妖引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出了殿外,在殿前的演武场上驻足,眺望虚空。
不多时,北方天际驰过两道人影,后面那人正是他的另一位心腹谋臣黄权,前面那人显然便是空虚老魔。
定睛看去,却见那空虚老魔一身青衣,身形瘦削,面部硬挺,三十八九年纪,看造型活像一个中年书生,哪里有半点魔头的张扬,只是双眸间有狠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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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虚老魔方至,场间顿起窃窃私语。
“这也不像啊,半点气势也无,好生失望。”
“你知道什么,依我之见,这才是高人风采,凶狠都写在脸上的,那是混混。这等魔道巨擘,当然自有风采,看这位浑身流淌着书卷气,却翻脸一怒平东判府,这才是高人风范,着实令某心折。”
“正是此理,看来某这一身金光闪闪,也该扔了,明天就改形象,也染一点书卷气,哈哈……”
“…………”
众人嘈窃之际,黄权和那青衣书生已到得近前,落下云头来。
“见过空虚道友!”
黄龙一抱拳,高声道。
众人皆跟随行礼,声震苍山。
青衣书生微微颔首,“黄龙兄大名,我也久有耳闻,正是我辈风范,听了黄权道友讲述黄龙兄为人,正合我心意,特此过来一访,却没想到竟遇到这许多同道英杰,甚是荣幸。还请黄龙兄一一为我引荐。”
见空虚老魔浑然没有传言中的凶狠霸道,众人都松了口气,黄龙也暗暗心折,当下,便替青衣书生引荐起来。果然都是三山五岳的凶残人士,有许多许易都听过的名号。
一圈引荐下来,就剩了李尽欢和许易不曾介绍,青衣书生指着许易和李尽欢道,“这二位又是何方神圣?”
黄龙就等着青衣书生发问,呵呵一笑,指着李尽欢道,“这位乃是当今江北土地宫之神主,说来,乃是黄某的父母官,今日,上门正是要给黄某好瞧的。”
刷的一下,青衣书生变了脸色,冷声道,“是嘛,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逞威,许某生平最恨这等道貌岸然的阴官,比那阳世的赃官,还要惹人生厌。”
李尽欢终于绷不住了,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黄龙不敢杀他,他大概有数,可眼前这人是谁,那是震动阴庭的盖世邪魔,灭掉自己,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也绝不会有半点的心理负担。
“空虚兄所言极是,这样吧,李神主,你看大家难得来一趟江北,你这个地头蛇,总要表示表示,给黄某的份例,再涨上两成,这涨的两成,便算你李神主孝敬诸位的,如何?”
黄龙哈哈笑道,志得意满。
“是……是……”
李尽欢的心神终于崩溃,他可以和黄龙周旋,但实在扛不住这空虚老魔的凶威,关键还是这位真敢杀人,完全无视法治社会。
言罢,便要扯着许易,仓皇退散。
黄龙道,“你这位有脾气的同伴,就留下来吧,等你先把那两成份子送过来,我再让他回去不迟,可要快些噢,惹恼了诸君,说不得黄某又只有再加份例了。”
李尽欢满眼深意地盯着许易,许易道,“无妨,李兄自管去,我暂且在此饮酒。”
有些事,他不打算让李尽欢知道。
正愁不知怎么支开李尽欢,黄龙却是先帮他办了,还办得这样妥帖。
李尽欢沉沉一叹,传出意念,让许易放心,他会立即着人送来份例,换他安全。
随后,便即腾身离开。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比那姓李的强多了。”
黄龙呵呵笑道,“不过,光有胆色也无用,小子,就冲你先前的张狂劲儿,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许易道,“我看黄兄连主次都分不清了,今天空虚老魔既然来了,大的主题,自然是欢迎空虚老魔,你先借空虚老魔的名头,压服了李尽欢,现在又来压我,真把空虚老魔当一杆好枪,耍得虎虎生风,若我是空虚老魔,定不与你黄龙干休。”
许易话音未落,满场尽皆变色,画风不对啊,完全不对啊。
这人怎么那么淡定,一口一个空虚老魔,也太失礼了吧,更夸张的是,这人还敢当面挑拨离间,什么时候,世上出了这样的傻大胆?
饶是黄龙平素颇有城府,此刻脸上也挂不住了,一阵青一阵白,既有对许易的狂怒,又有对青衣书生的无尽担心。
一时间,场间的气氛陡然凝重了。
青衣书生不发话,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态度,无奈,黄龙只好道,“却是黄某孟浪了,为表歉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说着,向青衣书生递过一个透明匣子,谁都看得分明,内中有香火珠三十。
青衣书生一挥手才,“此事先记下,黄兄若真诚待客,许某可稍留片刻,若黄兄真存了别的心思,嘿嘿……”
一时间,众老魔只觉气氛瞬间冰寒。
“不敢不敢,空虚兄千万别误会。”
黄龙额头已然见汗,他甚至有些后悔,招了这老魔前来,这种生杀由人操控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他也不敢再招惹许易,这家伙的嘴太毒,说不定还能喷出什么来,他先将这笔债记下,一旦空虚老魔离开,那便算总账。
他这边正要邀请空虚老魔入殿,添酒回灯重开宴,许易又说话了,声音才响起,黄龙都忍不住后脊梁一颤。
便见许易对着一枚如意珠说话,声音极大,“什么,你说什么,有空虚老魔的消息了?他现在出了东判府了?这不可能啊,据我所知,他就在江南地界上呀,什么,正在大战,东判府多名强者围攻,还要驰援,行了,我先把消息报过去……咦,你们都盯着我作甚……”
场间的气氛又凝住了。
黄龙发现只要这家伙开口,就必定一出一出的幺蛾子。
他想说话,却发现无法开口,他看向黄权,传出意念道,“怎么就确认他是空虚老魔?”
事实上,这个问题,同时在场中所有人心头浮现。
黄权传意念道,“我是得到消息赶过去,见到了,他自己承认是空虚老魔,这个档口,谁胆边生毛,敢冒充空虚老魔?”
“你!”
黄龙无语了。
事实上,黄龙这个逻辑还真说得通,自青衣书生到场,不止是他,场中没有任何人想过怀疑空虚老魔的真假。
一者是思维盲区,二者便在于此时是特殊时刻,冒充空虚老魔,风险未免太大。
可许易这么一搅合,架不住任何人心中都要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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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辈,你说什么,有人冒充本座?嘿嘿,想不到我许某人,如今也得了高名,都有人来冒充了。人在哪里,我这就去宰了他。”
青衣书生神色淡然,声音冰冷。
许易道,“我以为许兄还是先证明自己是真的,不然,许兄就这么咋咋呼呼去了,旁人嘴上不说,心里怕要说,这定然是个假货,借机遁走。传出去,在座的诸位面上也无光,毕竟连真假都识不出来,就狂吹乱捧,岂不贻笑天下。”
所有人都像看妖怪一样,盯着许易,都在心里惊叹,这人怎么敢这样随意的说话,说常人憋在心里,却根本不敢说的话。若说这人是蠢货,可他总能将所有人的心思说得明白,若说这人是大智若愚,可也没有这样找死的。
青衣书生冷冷盯着许易,“也罢,那便从你开始吧。”
话音方落,青衣书生掌生霹雳,轰然朝许易罩来,才一出手,二境强者的风范显露无疑。
他是被许易逼急了,必须要杀人立威了,不然这个慌,可就绷不住了,好在他认为自己选的是个不知死活的软柿子。
至于解决了这多嘴的软柿子,局面还不至于崩塌。
岂料,他霹雳才轰出,便置身于雷暴之中,灵台一片暴雷,心意为之夺,再接着,身体便炸裂开来,意识全无。
滚滚雷暴余波未歇,许易已开始收集资源,滚滚清气,直没入他星空戒内。
静,死一般的静,空虚老魔就这样死了?
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可即便这位是装神弄鬼的假货,可到底还是二境修士,有数强者,就这么报销了,算怎么一回事。
“夷陵老魔,夷陵老魔,夷陵就是空虚,夷陵就是空虚,这才是空虚老魔,这才是空虚老魔……”
忽地,人群中一位瘦高的青年,体若筛糠,喃喃喊道,声音渐大。
此人不过合道修为,还未圆满,立在最角落位置。
他这一番呓语,立时惊动全场,一名红袍中年一把将他提了过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说什么?”
红袍中年唤作火云老魔,那瘦高青年唤作赵楚生,乃是新拜在他门下的徒弟,之所以收他,不过是看赵楚生的老子肯下本。
赵楚生陡然醒悟,赶忙冲许易作揖,“家父赵令武,乃前辈故人,某曾有幸随家父目睹过前辈风采,昔年前辈以夷陵名号,震惊江南,新又弹指覆灭东判府群丑,东冥府虽刻意掩盖前辈威名,但家父等一帮前辈之古交,却知幕后英雄到底是谁人。夷陵老祖便是空虚老祖,今日偶逢前辈,前辈虽换装易容,但那恐怖的雷霆意境,晚辈断断不会认错。”
赵楚生话音落定,满场宛若起了十二级地震。
霎时间,所有人都回过味儿来,缘何这位根本就没信过先前那人是空虚老魔,一切都极为笃定,原来人家就是本尊,任那人装得再像,骗得了天下人,还能骗得过本尊不成?
“见过空虚兄,你这看这事闹得,我等有眼无珠,绝未想到有宵小不知死活,敢冒前辈之名。”
黄龙赶忙变换脸色,心中悔意如海,这空虚老魔是和李尽欢一路来的,是敌非友啊。
黄龙话音未落,众人齐齐见礼,越看许易,越有魔头风姿。
许易摆摆手,“闲话就休提了,本来我已一心向善,不愿再惹江湖是非,奈何总有人不欲让某好过,手中霹雳,总要浸染冤魂,我心实在难安。”说着,许易沉沉一叹,叹得众人头皮发麻,口含慈悲,腰悬人头,难道才是绝顶魔头的标准配置么?
叹声罢,许易接道,“既然撞上了,就是缘分,近来,我手头实在紧,不得不像列位打个秋风,诸位通道,把星空戒交出来吧。”
此话一出,场间气氛,针落可闻。
霎时间,众人的意念,疯狂地交互着。
“和老魔拼了!”
几乎瞬间,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
不是他们胆气豪,而是许易要的实在太多,星空戒都要了,大家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和老魔拼了!”
众人的共识愈发坚固。
然而,这共识依旧只是共识,达成共识不要紧,关键是要有人先动手,帮忙吸引空虚老魔的第一波火力啊。
意念交流间,鼓噪和老魔拼了的意志,越来越强,可偏生始终无法落实到行动上。
许易一指黄龙,“老黄,就从你开始吧,我查三个数,最后交出星空戒的,死!”
话音方落,那挺黑沉沉的马克沁重机枪架了出来。
黄龙满面痛苦,才聚起的胆气,便在那造型恐怖的马克沁重机枪下,化作乌有。
当下,他眼中噙着泪花,将多年积攒的星空戒抛了出来。
星空戒还未落入许易手中,两人率先动手了,逼到绝境了,总有人更心疼自己多年积攒不易,被逼着去作这出头鸟。
哒哒哒……
马克沁重机枪才开火,先动手的那两人,便被扫成了烟尘,滚滚雷霆正意,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
先前,许易灭青衣书生,固然干净利落,但在手段上,未见凶残。
直到此刻,众人才终于见识了绝顶魔头的凶威。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许易双手握拳,仰望天空,喃喃语道,脸上尽是忧愁。
一语未罢,大量的星空戒朝他飘来,许易尽数将资源清空,又将星空戒分还给了众魔头。
众魔头握着空荡荡的星空戒,感觉生命都在这一刻缥缈起来,无数人发出了同一个灵魂之问:老子踏马地到底是哪根筋抽抽了,要来蠢货黄龙这儿。
“诸君,且勿多想,你我彼此结缘,未尝不是天意,为了让我等的缘分,更加深刻一些,保证彼此能常来常往,诸君就立个誓吧,无论如何,咱们还是要将这段缘分继续下去的。”
好容易聚集这么多鬼仙,力量比一个东判府也不弱了,他没到理就此放过,只要个星空戒,无疑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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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魔头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连星空戒都给了,只要不是要命,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呢。
约誓完毕,许易指着黄龙道,“老黄,赶紧去江北土地宫走一遭,该怎么做,做什么,想来不用我废话吧。”
黄龙点头如捣蒜。
“行了,那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许易一抱拳,腾身去了。
满场众人依旧无人敢乱动,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终于确信空虚老魔离得远了,那股封闭似的压抑,才稍稍松懈,便有人一屁股瘫坐在地。
…………
“主君,真的不行,吾未闻抱薪救火而能灭火者,此乃添油之术,黄龙老妖欲壑难填,先给这二成份例,也断难有成效。”
景宸殿中,乌先生苦苦相劝李尽欢。
李尽欢连声叹息,“正道衰,而邪道昌,吾深恨也,真想挂冠而去,奈何许易还神仙狼窝,不管事情办没办成,终究是因我之故,这两成份例,换他性命也值了。”
乌先生低眉道,“还请诸君恕我直言,这两成份例给了,许神君也未必能回来,不如示之强硬,说不得黄龙老妖还会有所忌惮。一味软弱,怕连再退的余地也无。何况,如今的东判府正是英杰奋武之时,若是操作好了,大人未必不能更上层楼。下吏以为,大人应将关注的重心,转到这上面,才不负机缘。”
李尽欢沉吟片刻,道,“先生之言固善,但许易非比常人,我若负他,灾祸之大,远胜于黄龙,勿要多言。”
乌先生瞠目,抱拳道,“下吏实在不明白,主君为何对许神君如此推崇,他如果真有主君所言的神异,就该帮主君解了这燃眉之急,至不济,他当能自己脱身,何必还要主君搭救。”
乌先生话音方落,一名甲士疾步来报,黄龙老妖在殿外求见。
哐当一声,李尽欢绊倒了一张椅子。
乌先生颤声,“逼迫何急,逼迫何急……”
李尽欢怔了足有十余息,才朝殿外行去,到得殿外,却见黄龙老妖一脸和善地望着他,远远抱拳行礼,口称“罪过”。
李尽欢看得发蒙,跟出来的乌先生传出意念道,“当心有诈,此老妖最是诡变。”
“黄兄未免太心急了吧,我这边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更改,我那位朋友如何了?”
李尽欢沉声道。
黄龙道,“黄某此来,一为请罪,二为赔礼,还请神主大人千万原谅黄某的孟浪,黄某已经决定了,不日便弃了洞府,改迁他处,昔年,给神主大人,带来的麻烦,黄某深以为憾,只是如今囊中实在羞涩,将来一定择机补偿。敢问神主大人,还满意否。”
“这……”
“这也……”
李尽欢和乌先生大眼对小眼,脑海中一阵阵发蒙。
黄龙道,“至于神主大人的那位朋友,已经离去了,早知神主大人有此挚友,便是借黄某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孟浪行事。不说了,黄某就此别过。”
言罢,一腾身去了。
留下李尽欢和乌先生依旧大眼瞪着小眼,脑袋懵得都快混沌了。
…………
时值晚秋将冬,万木萧疏,四更天时,一艘轩敞的乌篷船内,许易和岑夫子相对而坐,借着一壶老酒,两碟盐水花生,谈古论今,兴致不减。
岑夫子是他在北口渡上认识的客商,岑夫子虽是商人,却好诗书,也曾取过禀生的功名,性好结交,见许易一副青年书生模样,在渡口候船,问清楚目的地后,便邀他同舟而渡。
沿着这渭水一起行了有三日,渐渐熟悉,颇觉投缘,明日一早船将至东京城,许易将要在彼处下船,岑夫子心中不舍,这才夤夜相谈。
许易成就鬼仙,本是全力精进,奋起直追之时,缘何混迹世俗,一切根源还在成就鬼仙后的心境不稳上。
当时,荒魅给的答案是,正常状况,假以时日,这种不安自会消失。
初始,许易也认可了荒魅的分析,几日后,觉出不对来,这种不安,出在心意上,不是出在别处。
心意的不安,预示着心境的不圆满,旁人可以靠时间,把这一关拖过去,他不打算如此。
是雷早晚会炸,心境不圆满,证明工夫不到家。
荒魅给出的路子倒是挺好,感受世间烟火。
在许易看来,感受尘世烟火只是表象,归根结底,还是要炼这颗心。
他心是凡心,心意未变,如何化仙?
为怕麻烦,他一口去遁出三百万里,出了东冥府的辖区后,将那诡异漩涡隐匿了两条星辰之龙,身体立时沉重,不再轻盈没有重量,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一眼望之便知不俗的空灵,彻底化作了平平无奇。
连续三个月,他徒步而行,日夜不息,靠凡躯之力,登奇峰,履雪山,一人一舟,搏击风暴,横渡沧海,行程万里,将这具凡躯,砥砺得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始终没有出现变化。
作为有着丰富冲击心灵境界经验的他,立时明白了,登山,跨海,览造化之奇,是不过了这关了。
这一关,还真的只能红尘里打滚,凡俗中洗练。
所以,许易便彻底入了俗世,一路任凭因缘作用,机遇种种凡人。
他在北渡口时,其实没有目的地,岑夫子搭茬时,他便猜到了岑夫子可能的好意,便报了这东京城。
此城之名,和前世所见的两个城市一般无二,心意一动,便报了出来。
岑夫子不愧夫子之名,对经史子集,百家之说,涉猎极广,每每能做出发人深省的见解,对谈起来,使人如沐春风。
而许易给岑夫子的感觉,可就不是相适得宜了,简直就是震撼了。
他家学渊源,加上自幼苦读,又身家豪富,各种典籍,只要听说了,便不惜重金求购,他自问读书破万卷,从来未遇对手。
但眼前这位许先生,年不过弱冠,学识之深,竟如渊海,除了在历史知识上有所缺憾,谈经论文,说佛论玄,乃至医卜星象,花鸟鱼虫,诗词歌赋,星象天文,数术命理,简直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乃他生平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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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子屡次相劝许易出仕,获取功名,并担保凭许易之才,必定能高中金榜,将来便是一任卿相,也不过易如反掌。
许易却总拿志在山水来搪塞,令岑夫子极为遗憾。
梆梆两声,甲板上传来声音,“老爷,许先生,淮阳渡到了。”
淮阳渡口往西三十六里,便是东京城。
许易长身而起,抱拳道,“一路同行,搅扰良久,和岑兄畅谈,令人如被春风,不知天明将至。”
岑夫子亦抱拳相答,“若非族中琐事繁重,某真想和许兄再聊上三日三夜,也罢,许兄已有岑某地址,待许兄在东京城中安顿妥当,还请千万与我去信。”
许易应了,岑夫子送他上了甲板,扑簌簌冰冷的雨花在黯淡的灯火下,交织一片,洒在这茫茫吴地上,迎面打在人脸上,不觉湿寒,反倒令人精神一振。
虽是黎明将至,天色依旧暗沉,眼前的浩浩江水接着巍巍楚山,在苍茫的夜色下,倍显孤寂。
不多时,乌篷船已靠岸,许易跃上岸来,对着岑夫子抱拳一礼,转头别过。
行出十余步,便听岑夫子做歌相送,情意深沉,令许易极为感念,心念一动,边行边吟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邕阳故友如相忆,一片冰心在玉壶。”
岑夫子怔住了,立在凄冷的小雨中,一连吟诵此诗十余遍,直至许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苍茫夜色。
许易的步伐不疾不徐,冰冷的雨水,将敛起了一切法力的肉身浇得冰凉,他忍不住打起寒颤,内心深处却有一团温暖的火苗,在腾腾燃烧着。
他忽然想起了秋娃,想起了阿鲤,夏子陌,雪紫寒,宣萱,余吟秋,那些生命中最温暖的过客。
“百年修道原是梦,未妨惆怅是清狂。”
许易吟啸一声,阔步向前,巍峨的东京城城门,已遥遥在望了。
五更天未尽,城门尚且紧闭,寒雨连绵,冷煞人,若是往昔,许易一跃而渡,他既打算以凡躯,来历练心境,便老老实实缩在城墙根下,寻了个破烂矮棚避雨。
距离开城门的时间不久,城门边上,赶着大车,准备入城,卖米卖菜,做早餐生意的,卖柴火,运酒油的,扛着野味,河鲜的,各路人马,围在一处,灯火幢幢,也自有一番热闹。
许易腹中饥渴,一路上替别人誊抄文案,赚的几个碎银子,早花的精光,岑先生倒曾重金相赠,被他婉拒,如今腰中就剩了十三个铜板,挨到卖烤饼的塌鼻子老头身前,盘算一番,花了三个铜板,买了三张烤饼。
从火红炉膛中取出来的饼子,散发着惊人的麦香,许易是个老饕不假,但从不曾想过,这最粗糙的食物,竟然能发出这么原始诱人的香气。
捧着三个热乎乎的烤饼,他像是捧着三个太阳,热气弥漫全身,咬上一口,嚼劲十足的饼子,迅速温暖了口腔,让他的身体,终于没那么冰冷了。
“来,这位相公,新熬得胡辣汤,不要钱。”
老头儿揭开烤炉边上放在小火炉上咕嘟的大陶罐的盖子,用那嘴阔肚浅的土碗,给许易结结实实咬了一大碗。
许易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子就剩十个铜板了,还得想着这一整天的嚼裹呢。”
老头咧嘴笑道,“不要钱,相公一看便是读书种子,英雄落难,小老儿一双眼睛不瞎,相公不是凡人呢。”
许易抱拳谢了,接过那土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滚烫辣喉的胡辣汤,才一入腹,周身的冰冷被一扫而尽。
三块烤饼配着一碗胡辣汤,让他彻底还了阳。
又挨了半个时辰,晨曦微吐的时候,咿呀一声闷响,城门终于打开,这时,雨水也歇了,轰隆隆,城门前像是起了闷雷,却是久候的运输大军,齐齐朝城内进发了。
念着塌鼻子老头的那碗胡辣汤,许易几次要求帮老头推一程,皆被老头拒绝了,他只好在一旁,帮老头扶着那似乎随时都要倒下来的盛满胡辣汤陶罐。
待将老头送到了地头,帮着老头把简陋的摊子支起后,许易抱拳一礼,便即告辞。
在东京城中,逛了几日,他是越混越凄凉了,十枚铜板,只剩了四枚,再混下去,怕是要饿肚子了。
说来,也非是他勤快,抄抄写写的工作,他也竭力在找,奈何处处都有行业垄断,他连换了三个地方,支摊子,都被三处的地头蛇砸了,他想缴保护费都不行。
至于干别的生计,比如码头上扛大包之流,他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终于,这一天,最后一个铜板,也被他换了两馒头,如享用天下至美珍羞一般,把馒头掐成一条条的丝线,每一次都要等那丝线在口中化开后,才舍得喂出下一口。
熬到第二天早上,他已经三顿没吃了,腹中的饥火,轻易摧毁了他最后的尊严。
太阳照到桑干河岸边时,他拿到了第一根签子,这天,他拿到了七根签子,被蛮霸的秃顶工头强行抽走了三根,剩下的签子,帮他换回了二十个铜板。
许易第一时间,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冲上了码头东面的曹老三包子铺,强烈欲望的驱使下,二十个铜板,换成了七个薄皮大馅的肉包。
当第一口滚烫的红油,流入喉头的刹那,许易发现,成仙成佛也不过如是。
七个肉包不过五息,便全部被许易送进了五脏庙,心疼得他快要掉泪,后悔不曾细细品尝,这人间至美之味。
七个肉包下肚,并不曾熄灭他腹中饥火,反倒让他更饿了,没奈何,只好跑到河边,饱饮一通河水,挨着回到了他在南墙根下的临时住处。
紧借着还没有下山的落日余晖,在身上裹了一层一层的稻草,许易快速睡着了。
自修道以来,他绝少做梦,如今,他又开始做梦了,梦里没有娇滴滴的美人,只有那一个个漂白流油的大肉包子,他扑在包子堆里,无比满足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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