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桂子是个太监，正紧张的捧着信笺，走在去给皇上送信的路上。
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因为公事亲自见到皇上的机会，要是被皇上看中，升官发财，出任ceo，迎娶白富美……不对，自己是个太监。
况且，哪怕皇上看中了自己，自己也不能背弃二殿下啊。
小桂子轻轻抚摸着来自颍川荀家的信笺，就他没入宫前像抚摸着女人的身体，那么轻柔。回头遥望二殿下的目光，就像望向自己初恋情人的目光。
二殿下有才，那是相当的有才。
堂堂颍川荀彧，王佐之才，二殿下竟然请来给自己当老师了，看来以后做掉大殿下也不成问题的。
至于ceo，白富美，做掉，这种种词汇，也都是二殿下发明的。想到这里，小桂子心头的紧张又不禁减少了许多，就像这次出来不是见皇帝，而是出宫找妓女一样。
这二殿下，平常也不见他读什么书，可做出来的诗句一样是那么有才气。
什么夜来风雨声，蚊子知多少等等。小桂子这个名字都是殿下帮着改的，让小桂子在一众太监里成为了难伯汪。
当然，难伯汪也是二殿下发明创造的，说是第一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哪个大爷叫难伯，他家的狗为啥汪汪两声就成了第一，可小桂子在二殿下那边当难伯汪，当得那也是相当高兴。
刘协此时就侧躺在寝宫的床上，小脸可爱又清秀，长大了不知道要长成多妖孽的样子，祸害多少美女。此时他的脑子里也只是想着是要争霸天下，还是按自己这个懦弱的性子，当那个亡国之君刘协。嗯，都不错，只要最后不被曹丕砍了就行。
“唔……”嘴里叼起漂亮的宫女姐姐送来的点心，刘协嘿嘿笑了笑。
刘协当然就是二殿下，更是将近两千多年后的吴鸣世，平常写点穿越小说，没想到自己一穿越就变成了刘协。
唉，是争霸天下好呢，还是风流快活，有一日混一日好呢……
当了皇子，刘协终于明白为什么汉灵帝…不对，不仅汉灵帝，是那么多皇帝荒淫无道了。废话，这么多漂亮妹子，吃的还都不是煎饼果子，不好好享受人生怀疑你不是男人的会有一揽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谁穿越回来不想当个No·1，刘协的梦想从两千年后就是想挣一个名头天下皆知，既然上天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在汉末大显身手，两千年积淀，不当一个No·1就太可惜了。
当然，这个No·1到了小桂子嘴里，就变成了你大爷的难伯。刘协也懒得解释，小桂子的智商显然不跟韦小宝一个档次，不解释还好，解释多了估计小桂子反而会发疯。
刘协听到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紧密，而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刘协急忙一口吞下点心，推开两个宫女，随手抓起一个竹简，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刘协大声读着，宫门外的人还没进来，刘协暗骂一声我擦，继续读了下去，“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哈哈，我儿果然好学，勤学之名都传到颍川荀家了，荀彧写信之时就已经动身赶来了，这两天估计就到了，协儿要跟老师好好学啊。”
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爽朗笑着，脸色虽有些苍白，目光也有些浑浊，但笑意不减。如果不是那一身龙袍，刘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昏君汉灵帝。
便宜老爹一把抱起刘协，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放下后又抛起刘协，又接起，又抛上，又接起，又抛上……
“陛下……”
灵帝回头，刘协“啊呀妈呀”噗通一声砸倒了小桂子，摔在了地上。
以后带孩子，千万别找老爹……
灵帝不知道又收到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跑去议事了。要不是他从来不做决定，只是过个场子，刘协认为这绝对是勤政爱民的典范。
刘协站起身来，恭敬一拜，送灵帝出殿。等到刘宏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刘协哈哈一笑，跳起身来，“小桂子，走，跟孤出宫！”
刘协落地的那一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声惨呼从刘协下面传来，小桂子发出虚弱的声音，“殿下……您踩着小桂子，怕是不能跟您出宫了……”
出了北宫宫门，喧闹声逐渐传递到耳朵里。街路已经打扫干净，只有两旁还堆积着皑皑白雪。
从刘协穿越成一个婴儿到现在，仅仅五六年，却已经忍不住出宫十几次了。没有那么多人管他，十常侍忙着捞钱，董太后忙着应付何家，何家又巴不得他死在外面……至于那个便宜老爹，除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也不会过来看他。
当然，最近刘宏几乎天天心情不好。
曾几何时，洛阳城繁华如斯。不知何年何月，便突然那么一天，流水般逝去。
刘协出宫这么多次，不是闲着没事找抽，也不是看看街上欺男霸女的恶棍。他只是想听听街边热闹的喧嚣，看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自己的前世，前世里那些身边和善淳朴的人们。
至于宫里的人们，我呵了个呵的。
出宫十几次了，也没有见到过什么狗官，恶霸，各种各种。听说前几天还有个叫唐周的人忠心大汉，揭露了太平道的阴谋。
不过无论这些历史如何，刘协一想起来自己请动了王佐之才荀彧，就各种心情大好。虽说不是什么三国迷，也不是什么历史专业，但是好歹也是靠笔杆子混饭的，三国历史大势知道，几个人物也是知道的。不过这个唐周之类的……特么的鬼才知道。
刘协心情大好，一边哼着歌，一边笑着在街边小摊上晃来晃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今天小主子有些怪异。刘协也是无语，小桂子躺着不出来，这两个家伙真心不会揣摩心思啊。
街道的这一头，刘协正把玩着一块古玉。玉佩上的雕镂并不华美，但就是这简单的雕镂，也让那个摊主足足不停说了好久好久。
刘协不禁笑了，刚想招呼两个跟班小太监，却没想到抬起头看到了街道另一头的纷乱。
人群围成了一个圈，似乎都不想离风波中心太近，但又不想太远，否则连热闹都看不上了。而中心所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也无非就是神马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而已。
“唉……这年头，管不了那么多啦。”刘协很是小大人的感慨着，让背后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只是刘协转过身去的时候，终究还是停在了那里。
整条街道人的目光，都隐隐约约飘向了纷乱的源头。没人会注意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孩子，更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体里有着两千年后的灵魂。
此刻，这个灵魂似乎感到了狂风呼啸。
这条街是我喜欢的一条街。这街上的人，这天下的人，是我想保护的人。我不再懦弱，就是去保住性命，不被曹丕杀掉么？又或者，君临天下？
不是吧。
既然来了，怎么忍心看着这些鲜活的人，风干成一片片历史的灰尘？
救不了天下，那么，至少救一个人吧。虽然管不了那么多，可如果不管，你真的安心的下么？
两个小太监就看着刘协呆呆站在长街上，表情纠结，刘协看了二人一眼，感叹道：“你们这些凡人是不会懂的。”
于是丝绸做的衣服在风中飘扬，玉带绑发，四散空中，小小的人儿忽然转身，大步踏向人群之中。
努力挤进人群，发现果然还是很俗套的一个猥琐大叔在调戏一个梨花带雨的美妇人。
此刻猥琐大叔正眯缝着猥琐的双眼，勾起那个少妇的下巴，说道：“你相公如今在牢里，那群宦官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你好好想想，如今我跟何将军的关系。除了我，谁还愿意帮你？”
那少妇虽然姿色极佳，可也正如这猥琐之人所说，分明是个寡妇。刘协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这个人跟曹操有什么关系不成？爱好品味都这么相似。
刘协四处乱看，希望可以从人群里发现什么有关信息。终于眼前一亮，发现了一个……一个粉雕玉琢，极其可爱，而又神色惶急冷漠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长得比起那妇人，虽然少了点韵味，也冷了几分。可是看这长势，长大之后虽然不一定倾国倾城，可也必定算得上一枚美人！刘协看的心中痒痒的，忽然觉得有些怪异，怎么自己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也对这小萝莉这样感兴趣……这不太好，不太好……
刘协正了正心思，慢慢挪到小女孩身边，碰了碰女孩胳膊。女孩回过头，脸上的惶急强自压下，露出一脸冷漠。倒让刘协吃了一惊，本以为这女孩只是天性冷漠，却不想是临机而变的，真的乱世子女早当家么？
看着小女孩面色不善的目光，刘协尴尬的笑笑，道：“小妹妹，那个正在被怪蜀黍拦住的，是不是你母亲啊？”
小女孩不说话。
刘协看着小女孩冷冷望他的目光，又抬头看着神色委屈且紧咬嘴唇，时而回头一望的美妇人，不问可知应该就是小女孩的母亲了。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那个拦路的恶人又是什么来头？”刘协指着那个怪蜀黍再次问道。
本来街道上除了冬日的寒风，只剩下那恶人的奸笑。此时连续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问话，还指人，不由得不吸引了百姓的注意。
小女孩看所有人都望过来，那个恶人也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随即眼神更亮。小女孩都不禁慌了一慌，可接下来又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清楚了，再看看能不能招惹？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横行的纨绔，我爹爹总是在说，大汉的基业，就是毁在宦官和你们这群小孩手里的！”
刘协不禁被小女孩愤世嫉俗的语气搞得一愣一愣的。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小女孩更加气愤，伸手指向那个调戏她娘的中年人，道：“好，你问了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唐周，刚刚帮何进立了大功，我爹是张钧，因为骂十常侍，被关起来了，你问的这么多，可敢帮这个忙么？！哼，你们这种人见得多了，臭男人，还不都是看上我娘了，告诉你们，我娘不会改嫁的，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欺负，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知道，天下男人都一样。”
小女孩嘟了嘟嘴，又补充道：“我爹爹除外。”
刘协被小女孩冷嘲热讽了一顿，虽说女孩年纪不大，没什么嘲讽力度，可是这懂事也太早了吧……现在刘协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女孩十三四就出嫁了……
刘协无奈的笑着摇头，迎着唐周那延误的目光，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笑道：“那如果我帮你搞定了，你要一辈子服侍我，怎么样？”
这次成了小女孩愣住，眼睛一眨一眨，街上众人都看的揪心，这对母女着实苦了啊。
女孩咬着唇，虽才六七岁的样子，却已经有了些许风韵。思忖片刻，虽然还不知道“搞定”是什么意思，还是奶声道：“好！你要是救了我爹，让我们家人不再受苦，我……我就一辈子跟着你！这么多人看着，你可不能反悔！”
冬风吹过，街旁的雪花四散，飞到两个孩子之间。刘协玉带锦袍，女孩一身素衣，金童玉女，最是贴切。
很多年以后，已是大汉皇后的张姣回想起倍受冷暖的童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只是相信那个跟她一样大小的孩子，能“搞定”几乎所有大人都搞不定的事情。
刘协没再多说，风雪里眯了眯眼睛，继续走向唐周。一个个淡淡的脚印印在薄雪的雪地上，晴空当照，照着他身上的翡翠玉带。
“他娘的！从哪里跑出来的野孩子，以为家里有点银子，真可以学那英雄救美了？！”唐周看着这个不大的孩子，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帮何进抓了黄巾贼，他这些天里一路高升，威望日隆，但是他却没有一天睡得踏实。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个能够上手的美女，一个小屁孩都敢来插手，我唐周这么好欺负不成！
唐周皱着眉头，眼神透煞，还有几分俊秀的脸上写满了老子不爽，给我弄残这个小子。
于是背后的两个心腹很是有眼力见的狞笑上前，就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周围的百姓们也不禁露出惋惜的神色。
而刘协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更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去了肯定一起被打，不上去，主子被打了他们回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就在唐周手下那两个侍卫上前的时候，刘协却笑了，忽然仰起头，笑容一闪即逝。刘协跟之前同小女孩说话时的温柔判若两人，一时间沉凝肃穆，奶声奶气的音调也瞬间多了份威严。
“给我住手！”
两个侍卫停了那么一下，心跳猛地一快，百姓也被孩子的一喝吓了一跳。可是也仅仅如此，两个侍卫脸上一红，更是为了挽回颜面，再次上前。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唐周，你敢忘了这些，你敢出卖天师，你现在好大的胆子，还敢动我？你可知我是谁？！”
刘协私自出宫，虽说皇子可以出宫不经禀报，但这要是被有心人抓住，又多了个顽劣的标签是一定的了。他要尽量在刘宏去世之时就登基为帝，少让刘辩再坏十年，尽量要少出差错的。此时看着唐周，刘协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果然，唐周身子一颤，急忙抬手，声音都带着分恐惧，“等等，都退下，都退下！”
刘协笑了，内心甚是得意，嘴角却露出冷笑，“唐周，你出卖天师，天师很快就要来找你了。其实我是谁并不关键，以天师的本事，就算你抓住了我，天师也能杀了你，同时不伤我分毫。”
“唐周你步步高升，本该喜不自胜。却积郁很深，眼圈发黑，我一个小孩子站出来说两声你便如此动怒……你怕！你还是怕天师的，你等着吧，天师马上就要来了。天师威能，你也应该知道的，还有胆在此调戏妇人，不知死之将至吧！”
唐周看着对面的小孩嘴角的冷笑，喉咙开始发干，整个人都开始打颤。夜不能寐时的噩梦骤然袭来，唐周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指着刘协，声嘶力竭，“你说谎，你说谎！不可能，这里是洛阳，张角再厉害也来不了的！你说谎！”
刘协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唐周，看着他什么时候忍不住恐惧，回头逃窜。
街上的百姓此时看着刘协的目光却也多了份恐惧，黄巾贼的人来了洛阳，跟那个狗官都不是好东西，百姓们又忍不住担心起那个小女孩的结局。
“哟，这不是二殿下么，怎么你忽然想起来要扮一个黄巾小贼了？”
人群之外，一个满是嘲讽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量很高，长相威严魁梧的中年人带着三四侍卫越众而出，笑着拍了拍唐周的肩膀，道：“唐大人太紧张了，你说的对，这里是洛阳，没有黄巾贼的。有，也只是二皇子的小把戏而已，看把你吓得。对不对，二皇子？”
唐周脸色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伸出的手指放了下来，整个人似乎都少了半条命，“谢过何二将军。”
此时，两个小太监终于敢冒出头来，向着那个何二将军，也就是何进的弟弟何苗一躬，又向刘协低语道：“殿下，这是何进将军的弟弟，他一直看您不顺眼。如今抓住你私自出宫，恐怕不好办了……这事儿就到这里，咱赶快回去吧。”
何苗似乎耳力奇佳，听到了这番话，也是笑道：“没错，二皇子年纪还小，怕是毛都没长，就想出来讨老婆。嘿嘿，你先回去，我也就不追究你私自出宫之罪了。至于这两个罪人家属，唐周啊，你都被二皇子这么点小聪明吓跑了，就归了我，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长街漫漫，大雪漫漫，阳光似乎忽然被一片乌云笼罩，没有了光明，望不到尽头。
“殿下，怎么了，走啊。”太监看刘协一直不说话，连忙又拉了拉这二皇子。
何苗大笑着，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协，笑道：“二皇子啊，行了，这才多大点人啊，回皇宫抱着你那些宫女的腰撒娇才是你该干的，我们大人的事儿，不该你管的，别狗拿耗子了。”
街上的百姓得知这不是黄巾贼，而是皇子，一时间都只有怜爱和对刘协方才聪明的赞赏，可是更多的，还是惋惜和遗憾。
如今皇室衰微，何家掌控兵权。别说这么一个小人儿了，哪怕就是当今皇上，遇到这种事儿也不过打一个哈哈就过去了，唉……
小女孩张姣也紧紧咬着嘴唇，眼里含满了泪水。方才一刻，她还以为她们家真的有救了，她不在乎什么大汉正统，什么黄巾贼了，父亲母亲为了大汉，结果却是这样。这个小哥哥如果不是大汉皇子，如果真的是黄巾贼，是不是反而能救她们？
小女孩摸了摸怀里的剪刀，眼睛一闭，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那中年美妇一直站在那里，此时终于也说出话来。声音温润，异常好听，“殿下的美意，罪妇心领了，只是张家罪深，无福无命再去报恩了。殿下快走吧，否则何家的狗官小题大做，殿下难保皇宫都回不去呀。”
刘协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另一个小太监也上来拉他，心中惶急，“殿下啊，你别的时候耍耍脾气还好，现在正是何进带兵剿灭黄巾贼的时候，何进势大，皇上都管不了啊。咱还是快快回宫吧。”
“回你妈比！”
一声怒喝，打断了美妇人的泪水，打断了小女孩握紧剪刀的手，打断了围观百姓的惋惜和感叹，也断了所有人的惊愕。
刘协仰首死死盯着居高临下望他的何苗，连踏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君独尊。你何苗算个什么东西，见孤而称你我，目无尊卑，是何道理？！”
激动之下，孩子的身体似乎隐隐有了哭腔，却也恰好去了奶气，让何苗一瞬间以为听到了长辈的训斥，没来得及开口反驳。
刘协声音更大，洪亮而字字如刀，刻在众人心头，刻在这残破的大汉河山之上：“大汉有天子，有孤王，见而不称殿下，反称二皇子，是何居心？！大汉皇室何等尊贵，你区区河南尹，也敢讽称狗拿耗子？！你何苗也就是个耗子，可谁借你的胆子，敢称我大汉刘氏为那区区野狗？！”
何苗反应过来，冷汗猛地流下，眼神里一丝急迫之后又闪过一丝杀意。
刘协敏锐捕捉到那一丝杀意，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杀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目无尊卑，该当何罪？！意图不轨，大逆不道，该当何罪？！何苗，我大汉江山固然残破，也不是你这种腌臜货可以随意践踏的！还想杀我不成？杀我以掩你不臣之心？！杀得了我一个区区孩童，杀得了洛阳这围观百姓么？杀得了这些百姓，杀得尽洛阳城民么？杀得了洛阳城民，还杀得了泱泱大汉，千万大汉子民不成！”
一席话，如切金断玉，掷地有声。
“我大汉还未亡，见孤不跪，是何道理！”
刘协猛地向前一踏，逼视何苗。小女孩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先跪下，“民女张姣参见殿下。”
围观百姓也一触即悟，神色间充满激动，都没有二殿下竟神童如此！多少年了，不曾想多少年了，再见大汉威仪！
“草民参见殿下，参见殿下，参见殿下！”
乌拉拉一大片人跪倒，刘协来不及激动，转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何苗。
何苗还未曾跪！
本来何苗也不会介意形式上跪他这么一个小孩，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旦跪了，何家也就永远跪在刘氏之下了。虽然他何苗也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可是却也抹不开这个面子。
“何苗，今日不跪，果然是要反么？要不要，拿孤的人头祭旗啊？”
刘协狞笑着，一个孩子的笑容竟然显出了几分残酷意味。何苗一个激灵，万万想不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竟然能言辞犀利，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今日不跪，那么来日这么大顶帽子扣上，这么多人看着，必定死得很凄厉！
“臣……河南尹何苗，参见殿下。”
“臣……河南尹何苗，参见殿下。”
何苗的双膝，终于重重跪下。
洛阳百姓的眼里，第一次为大汉皇室，激动的闪着泪光。
大汉四百年，谁能忘得了大汉的荣光？
许久之后，何苗终于忍不住站起。东汉参见非储君皇子，只需要参见之时一跪而已，并不需要长跪。只是洛阳百姓，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大汉威仪了。
当有人站起的时候，何苗终于也忍不住站起，拉过唐周，恨恨瞪了刘协一眼，便是要转身离去。
而在何苗站起之前，就已经有两个人站了起来。
一人神色冷漠，板着个脸，眼神似乎都是灰色的，却似乎能杀人千里。
另外一个人，身形修长，头戴斗笠。刘协转头望去，第一感觉竟是此人落寞。
如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就在何苗和唐周要离开的时候，这个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平和温润，让人有想亲近的感觉，语调从容不迫。
“二位大人，怎么，不要这美娇娘了么？”
他就这么淡淡说着，在陆续站起来的百姓中间，带着那个冷面的随从一路走来，面带微笑，“唐周，记得你不是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么？当年你和老三去抢亲，被我抓到还臭骂了一顿，怎么？今天不带走？换了口味不成？”
唐周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只是却不如刚才被刘协所吓那般，抖得那样厉害。
也再没有那样失态的大喊大叫，只是微微有些颤抖，慢慢转过身来。
刘协奇怪的打量了眼前的怪人，却发现完全不知道这个一副落魄样子的人是干嘛的。
“而且……你方才明明知道这个孩子说的是假的，你为什么还会害怕呢？”戴斗笠的中年人笑问着，看了眼刘协，目光中露出柔和的欣赏，“当年我派你来到洛阳，知道你虽然生性贪财好色，可是却也足够聪明，不误大事。后来，更是能改掉自己的恶习。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毕竟错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仅仅因为做错了事情，感到害怕，还是……已经忘了我们这群穷困的兄弟。只跟那些人一样，记得我叫天师，而不是张角么？”
斗笠掀开，被那人随意搭在背上。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汉子，只有一双眼睛，饱受沧桑，此刻里面充满着悲伤。
然而就是这张普通的脸，让所有官员百姓全都大吃一惊！
这张脸，正是被各州通缉的张角！
张角真的进了洛阳！
如果说方才刘协只是给了何苗屈辱和愤恨，对此刻的张角，那就只有三个字啊。
吓尿了！！！！
“噗通”“噗通”两声。
何苗瞬间就给跪了，“张天师，张天师你我各为其主，方才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一旁的唐周也跪在了地上，只是却没有开口。
张角淡淡笑了笑，神情萧索，转头对刘协道：“你说，我要不要杀何苗呢？”
刘协一怔，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身为起义头领，有没有反贼的觉悟啊，你以为你装忠臣我不知道么？还是说你其实是内奸？刚才跪跪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协愣了半晌，那边何苗却真的连尿都快吓出来了，几乎整个人趴到地上，道：“殿下，殿下刚才是小人糊涂，是小人有罪，是小的不是东西，更不是人，不仁不义不忠，小的禽兽不如，您就把小的当……当个屁放了吧。”
刘协目瞪口呆，丫的原来当个屁放了这句话是这位仁兄发明的。
刘协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道：“本来呢……还要你给这两位姑娘赔点什么，可是为了不耽误张兄，就先让你滚吧。张兄请便，不过……小子不义，还是要抓你的。何苗你若是还有那么一点胆子，去给孤搬点兵来，张兄应该也不是一般人能擒得住的啊。”
张角看着小大人似得刘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间的萧索一笑尽去，何苗鼻涕眼泪顿时一抹，趁着张角开心的时候，连滚带爬便要离开。
“高顺！”
张角大笑着忽然叫出一个名字，背后那冷漠的年轻人倏然而动，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柄软刀，豹子一般冲到了何苗面前，抽刀斩断了何苗的一只右手，又遽然回到原地。
刀光灭，血光飞，高顺仍旧面无表情。只剩下何苗的嘶嚎惨叫，满地打滚。
百姓们顿时一哄而散，还剩下些青壮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留下。
张姣和她娘亲也并没有趁乱离去，只在旁边等着，而刘协身边那两个小太监，却早就消失无踪了。
张角仍旧不看跪着的唐周，只是笑问刘协道：“怎么，你还不走？”
刘协看着死猪一样的何苗满地打滚，鲜血四溅，不禁撇了撇嘴，道：“是挺恶心，不过好在还能接受，不至于被恶心走。”
张角笑意更浓，感兴趣道：“不怕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刚才便不必跪我。何况，你若杀我，你便不是那个一朝尽发数十万大军的张角。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么没气魄怎么造反？”刘协看着张角没由来一阵亲切，对这个颠覆大汉的罪魁祸首，却生不出戒心，反而又卖萌的眨了眨眼。
张角又是大笑，不断的摇着头，“没想到，出卖我的是我的兄弟，相信我的，却注定是我的敌人！”
唐周跪在地上，额头上满是汗珠，此刻却忽然开口，大声道：“大哥，唐周知道做错了事必须付出代价。当年我们十三人歃血为盟，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唐周自知必死，可临死却也要说一句，大哥对唐周，唐周生死不忘。大哥在唐周眼中，绝非只是大贤良师！从小到大，长兄如父，唐周不敢或忘！”
唐周紧闭双眼，猛地抽出匕首，一根黄色的发带绑在额头，匕首继而直插脑门，没柄而入。鲜血，染红了那一块黄巾。
唐周慢慢倒下，鲜血好看的溢出，惊得一旁的何苗叫都不敢叫出声了。
张角又缓缓闭上眼，神色更加萧索，张开嘴，一串歌谣缓缓飘出，似在为唐周招魂：
“苍天已死兮，黄天当立。
我等草民也，生于天地。
不求王侯兮，只图生计。
不共富贵呵，只同患涕。
蝼蚁之命罢罢罢，何谈生死谈何泣。”
张角又平举右手，高顺递过一壶浊酒，张角满目苍凉沉痛，撒酒地上。
“花易落，草又青！
默则生，死则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世已倾，逆风行！
刀在手，入龙庭！
歃血为盟兄弟在，洒血万世溅太平！”
半晌无声，只有风声呼啸。
围观的百姓也被这一首粗豪张狂的曲子和那个叫做张角的反贼头子震惊，没有人打断这一刻属于黄巾军的肃穆。
刘协看着苍凉萧索的张角，又想起那个曾经眼神炽热的曹孟德，还有那么可悲可怜，由一个落魄庶子忽然变成九五之尊的可怜父皇。
这……难道才是三国么？
忽然间刘协眼前被一道阴影包围，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角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遮住那从乌云里冒出的阳光，整个人背对阳光阴暗萧瑟。
适应过来之后，才看到张角笑着，问道：“怎么，小殿下愿跟我这反贼吃顿饭么？”
刘协还没反应，街上的百姓便已经纷纷涌上。剩下的青壮们虽然一句话不说，却都握紧了拳头，一副你敢对殿下如何，我们打不过也要跟你拼命的样子。
张角哑然失笑。刘协看着围上来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被人关注被人不惜性命保护的感觉？太扯了吧？为什么啊？
只因为自己是大汉皇室？
只因为自己曾路见不平？
只因为自己有那逝去的大汉威仪？
跟这些人们有毛关系啊！一直不走，一直看着那个眨眼间断掉何苗一只手的高顺，和身手只有更高的张角，就是为了怕这二人对他刘协不利？
刘协在前世也是小三十的人了，却也不禁眼眶为之湿润了。
这些淳朴的人们，这些，就是那些要在乱世眨眼灰飞烟灭的人们么？
原来三国也不仅仅是名将谋士，还有这样的一群人。
刘协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生出匡扶天下的想法，有那么强烈。
带着哭腔，刘协向着周围百姓做了一揖，真诚道：“各位父老兄弟，刘协虽为皇子，也不过五六岁孩童而已，难受各位深爱之心啊。况且……大贤良师手下再乱，他自己总也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孩的，大家要还不放心，就在这街上等着，我也想有些事情问他，大家看着就好。”
百姓们心思放下了几分，可看着二人的眼神还是有些怪异，的确，一个反贼和一个主公言谈正欢，汉末的人们明显不懂得什么叫开黑。
街畔的一家小饭馆里，烫了壶酒，小女孩张姣和她娘亲也随立刘协背后，门外还有堆积的白雪，馆里的小火炉火苗窜动，看着就有了几分暖和。
张角看着喝完酒的刘协不住咂嘴，又是不由得一笑。
“今天你这个孩子，给了我太多的意外。”
刘协听到，抬起头冲张角嘿嘿一笑，放下酒壶，道：“这个……张大哥啊，其实我呢，这个是真的有事情想问问张大哥的。”
“张大哥？”张角笑着摇头，道：“好，只要不是事关黄巾机密，都无所谓。”
“我想学武，你可以教我么？”
小女孩睁大了惊奇的眼睛，心想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皇子跟反贼头子学武？！张角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吧？
张角看着目光至诚的小子，嘴角勾起微笑，道：“好啊，你想学什么？”
刘协似乎早就知道张角会答应教他，感受到后面小女孩的眼神，心道，好吧，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感觉，感觉而已，英雄相惜懂不？
“当年高祖油滑，剑斩白蛇，灵动多变；昔年汉武挥鞭张弓，西北射天狼；而后光武隐忍温和，以柔克刚。都不适合现在，现在的天下，需要一把刀，一把斩破世家阀门牢笼的刀！”刘协目光灼灼，望着张角，一时激动，小爪子握住了张角的手，“可是要用这把刀，一定还要有内功，要有大气魄，大毅力，大度量。其实我却不知道这世上武功到底有什么，枪戟大刀什么的，我也不懂。我只是想问张天师，我这样的想法，要学的是什么？”
张角饮着浊酒，看着一脸激动的小孩，没说什么。
“你怎么觉得，我会教你呢？我是造反的，你是大汉皇子，我为什么教你。”
刘协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只是想找个牛掰人物学武而已。况且张角也快要病死了吧，虽说现在张角一点病死的样子都没有。唉，张角如果没有病死，想必汉末的乱世……会更混乱而精彩的……
张角拿着酒杯，望着饭馆外的风雪，淡淡道：“如果说……我没有造反，殿下觉得此刻的天下，或者说更远的天下，会乱，还是我造反，天下统一的更快？”
刘协看着神色萧索，望着门外的张角，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只是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难管好所有的人，只是还是希望你能在你活着的时候，多安排一下黄巾军，不要让他们这么散漫了。否则，你救不了天下。”
“黄巾再强，真的就能救天下么？”
张角一言，刘协怔住。
张角又笑了，苦涩的笑，似乎许久未解下的担子，对着一个孩子终于卸下了几分，“黄巾再强，终究也是覆灭，不如早些毁灭，作为敲开新时代门扉的灰尘算了。我并非看不清，我也并非不知道天下，大汉，已经病入膏肓。草莽中人，已经无能为力了。最多，我以我血，洒满日后的万世太平，仅此而已。”
刘协听着张角的喃喃自语，想着张角话里的意思，半晌之后猛地从蹦了起来，直接站在了小凳子上，低呼出声，“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为了一场明知必死的战争，不惜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下？！”
“错了，是明知必胜。”张角眼里陡然又爆发出光彩，如同燃烧的炭火，异常夺目，“我之所以下定决心起兵，便是因为再也看不下去被欺凌的草民。你或许不知道，现在仍旧有奴隶的存在，你更不知道太多的悲惨！我如果不反，任这朝代替换发展，百姓还要受几百年，乃至千年屈辱么？！我起兵，天下有异心者揭竿而起，总有雄才大略之辈，让百姓，终究不再苦如现在。”
张角又扫了一眼站在凳子上，目瞪口呆的刘协，笑道：“我这么做，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四百年大汉。我刚才跪下，不是跪你，是跪大汉四百年威仪，四百年荣光，还有……这大汉的泱泱河山。”
“当然……不可否认，男儿生世，谁没有那份逐鹿天下的心思。哪怕像我，知道事不可为，也会想着自己所带的亲兵，会有那么一分可能，称雄天下！”张角笑着，一直没让刘协开口，从怀里掏出两本书来，“《易筋经》道门至宝，可改换体质，《逐鹿》刀谱，霸王曾经所用。被我改了些，行走江湖间或用过，你自己看着学吧。”
张角继续没有给刘协说话的机会，已经站起身来，高顺一侧身，又已经到了张角身后。
“皇甫嵩要来了，我不想见他，他来的话，告诉他我已经走了。还有……我不怪他，他也是对的。”
张角说着，便已经走到了门口，忽然间又朗声大笑，“刘协，这些东西留给你，十年后我若不死，等你来跟我争霸天下！哈哈……”
张角走了，挥一挥衣袖，留下冷冷的武功，和愣愣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的刘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