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承平区启动搬迁以来，马浩曾出面和政府谈条件，但两方利益相差太大，最终不欢而散。后来马浩干脆暗中下了命令，大家能抗就抗，能拖就拖，不要轻易在搬迁协议上签字。以他的声望，很多人自然是听命于他，而更多的人却是在关注着他的动向，结果便造成了几千户拒不签字的后果。
至于黑道那些矿霸，马浩并没有利益在其中，而且他们知道他的声望，也经常会孝敬他一番，他自然懒得去管，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了。
马浩的讲述听的雷云鹏既感觉到震撼又觉得惋惜。他听得出，马浩作为一省黑道龙头，智谋、勇武都不用说，但却缺少了一样让他致命的东西，那就是狠辣，所谓的爱心有点过于泛滥，从而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但无论怎么说，马浩都是一个绝对不能小看的老人。
马浩的讲述很平淡，似乎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但雷云鹏却能从中听出铁血和杀戮的味道。数千黑道火拼，那场面何等壮观！自己和马浩比起来，可真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马老，现在您还不知道幕后的仇人是谁，也还没找到您的孙子马斌？”雷云鹏有些关切地问。
听他提起这个，马浩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看来，逼迫老爷子您的那股势力，一定是有幕后黑手在操纵的。这个势力隐藏的还真深呐！”雷云鹏感慨地说，“从您的讲述来看，您孙子应该还活着，否则消息当时就应该知道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判断。但一晃这都六七年过去了，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让我有些失去信心了。这么算算，我孙子也二十三岁了，和你差不多。唉，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和找这个孙子，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了！”马浩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伤心和疲惫之色，“这些话我憋了太久了，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小伙子，贾进坚，从我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人，同时也不是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要腾飞于世间。”
雷云鹏苦笑着摇摇头：“马老，您这么说我真是受之有愧啊！我不过是个后生晚辈，在道上瞎混而已。”
马浩摇摇头：“小子，你不用谦虚了。你是什么人，我不敢说一眼看透，但也能看个差不多了。好了，该你讲故事了。”
雷云鹏点点头，随后把从进黑龙监狱开始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当然，他暂时隐瞒了和魏氏的仇恨以及在魏氏祥云担任长老的事情。当说到关于铁矿和金矿拆迁的事情时，马浩笑了。
“小子，你猜的没错，我就是那个领头的。怎么，你还想在这里插上一脚，分一杯羹？”
雷云鹏笑笑：“马老，您知道我是混黑道的，看到利益就想上是我的本性啊。而且不瞒您说，周志平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现在遇到难事了，我怎么也要帮他一把了。”
“哈哈，你们这是典型的官商勾结、黑白勾结啊！”马浩笑着说，随后突然面色一整，“小子，我知道现在你们面临着两大阻碍，一个是我这边的温和派，也就是普通老百姓这边，一个就是黑道了。要我向政府妥协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也可以说是一己私利。”
雷云鹏知道马浩既然说出了来历和自己的经历，必然不会就这么随便说出来。所以即使没有铁矿的事情，他也会开口和自己说。而有了这些事情，他更有理由提出条件了。当下笑笑说：“马老，您有什么话就说吧。跟您可以说一见如故，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马浩认真地看着雷云鹏说话。雷云鹏也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从对方的眼神里，都发现了惺惺相惜的神态。
随后，马浩开怀大笑：“好小子，是不是我马浩时来运转遇到你了？也许是上天安排你来到我身边，让我有了生活的希望！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一切都托付于你了！”
“马老您尽管说。”
雷云鹏不是轻易许诺的人，但这个话却必须要说。这不但关系到周志平的前途，更关系到自己的整个计划。
马浩点点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好！我的条件或者说请求更恰当一些，你帮我查出当时灭我的幕后黑手，找到我的孙子马斌！”
一听马浩提出这个条件，雷云鹏并没有太大的吃惊。现在马浩几乎是已经心死，只有仇恨和亲情这两件事情是他最大的牵挂了，至于金钱方面的利益他不可能看重的。也许他之所以故意在矿的问题上做文章，就是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以他的社会阅历，知道这已经不可能是仅凭政府的力量就能解决的事情，必然会动用黑道。即使自己不来，也可能有别人来，那么他会最终选择一个自认为信得过、有势力的人来办这两件事情，自己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雷云鹏正色说道：“马老，这两件事情我可以答应您办，但是丑话说在前面，第一，我不会给你必然会办好的承诺，第二，我不会给你什么保证书之类的东西。我能答应你的，只是口头上，只是我会尽力而为。”
马浩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现在也不可能给你设定什么其他的条件，你有你的事情，不可能专门去办这两件事，而且即使是我，也不会肯定给什么承诺。你能这样答复，我已经很满意了。”
雷云鹏摇摇头：“马老，您也不要这么说。既然我答应了您，必然会全力以赴去做。我在南方也还有些兄弟，可以先委托他们着手调查此事。你确定刚才讲的那件事情的时间和经过等都是准确的吧？”
“嗯。”马浩点头，随后接着说道，“这件事绝对不会错的。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雷云鹏笑笑：“马老您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我刚才说过，原来我身边有八大铁卫。但由于争战和被暗杀，八去其四，现在只剩下四铁卫。为了协助你，也算做报答吧，我把四铁卫送给你了。”
说到这，马浩抬手看了看表，“再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该来了。”
“四大铁卫送给我？”雷云鹏吃惊地说，“老爷子，这可使不得。他们跟随你这么多年，现在您身边也离不了人，跟着我又危险，那实在是不好。”
“上子，你不会是怕我让他们监视你吧？”马浩听雷云鹏推辞，一急蹦出这么句话来。
雷云鹏倒被他逗得笑起来：“老爷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要是怕这个，不答应你便是。”
“那你就不要推辞了。”马浩正色说，“小贾子，我知道我跟你说这件事有些托大了。以你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清理掉，而四大铁卫对于你这种与高官有勾结的人来说，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就可以动用国家力量把他们给抓起来。清除了我这个障碍，老百姓失去了主心骨，心也自然就散了。但你并没这么做，由此可见你也应该是个仁义之人。我托你算是托对了，所以你不要再推辞了。至于照顾我，让他们四个大老爷们儿照顾，哪跟得上找个保姆来的细致？现在我这个断腿的糟老头子，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了。”
虽然雷云鹏并不怎么看重四大铁卫的能力，但马浩这么一说，他倒真想不出什么推辞的话来了。按照他的想法，四大铁卫到了自己手下，暂时也不可能重用他们，消息传到马浩这边反而不好。而且，四大铁卫，实力也不见得强得过光头、大鹰、高强、陈林他们吧？
心中正这么想着，马浩见他不说话，老谋深算的他基本能想到他的想法，哈哈一笑说：“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四个小弟兄实力不怎么样啊，入不了你的眼？”
雷云鹏被马浩说破心事，稍显尴尬。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笑着说：“马老这是哪里话，能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实力不可能低了。低的话，您会容忍他们一直在身边？”
“哈哈，小子见识，顺带还拍了我一下马屁，不过这话我爱听！”马浩笑着说。
两人又就矿脉上住户搬迁问题聊了一会儿，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马浩有些担心地说：“小子，不是我小瞧你，虽然你说和周市长是朋友，但我不知道你们能好到什么份上。如果按照你的方案，那政府又得多掏很大的一笔钱了，你能给他当家？”
雷云鹏笑笑：“老爷子，虽然我们混黑道的，只要寻找好保护伞就行，不适合过多地参与政事，但这件事上，实在是对除了现在霸着矿的黑道势力没利，对官方、百姓、你我都有利的事情。而且一旦这事成了，矿山真正地运作起来，这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答复说一定可以，但我想应该差不多。我周大哥当这个市长，如果连这点眼光都没有，那他就别干了。”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马浩笑着说，“这样我也对一直看着我的老百姓有个交代，省得别人指着脊梁骨骂姓马的老小子真不是东西！”
两人正聊着，顺着路开过来两辆车，一辆是小轿车，另一辆是一个比较大的房车。从车上下来四个人，正是这段时间一直接送马浩的四大铁卫。
领头的是个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其光亮程度比光头贾海涛也不次。其他三人全是寸头，骨子里透着一股精气神。离的近了，雷云鹏感觉到这四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气势，全都有着不低的实力。
“老爷子，咱该回家了。”大光头来到马浩跟前躬着身子低声说，另外三人也围过来，准备帮忙收拾渔具。
“铁头啊，今天咱不急，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马浩笑着说，指了指雷云鹏。
铁头一愣。好久都没见到老爷子这么开心地笑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而且由于身份的问题，当着人的时候，老爷子向来都不会叫他们四个的名字，而是有话直接说的。
“老爷子，您……”铁头迟疑着。这时候另外三人也停止了收拾渔具，直起身子看了看雷云鹏，随后围了过来，隐隐地把雷云鹏围在中间，一旦有情况可以立即发动攻击。
看到四人的表现，雷云鹏心中暗暗称赞。看来这四大铁卫不是白叫的，果然不错，警惕性也很高。
“我没事，今天高兴！”马浩笑着，“这位，就是你们经常说起的淘江市黑道老大，贾进坚！”
“什么？”
“贾进坚？”
“是他？”
四大铁卫几乎是同声叫道，又几乎是同时把手伸入胸口处。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马浩一见把眼睛一瞪大声叫道，倒把周围离的远远的几个钓鱼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马浩把声音降低下来，摇头头说，“我看你们真是久不经战，都有些大惊小怪了。我都说了这是朋友，你们……唉！你们呐……”
马浩说着摇头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四铁卫却没怎么放松，仍然一副警惕的样子。铁头问：“老爷子，他真是贾进坚？找您做什么？”
马浩瞪了铁头一眼：“你们给我听着，我再说一遍，现在贾进坚是我的朋友。他没有逼迫我，你们不用再紧张了，听明白了吗？”
雷云鹏心中好笑，知道四铁卫以为自己挟持了马浩，所以一再追问。马浩这么做也有给自己看的成分，以示四铁卫对他的忠心。
看来，他们的情报工作做的还是不够细，只知道自己叫贾进坚这个名字，连照片都没弄到一张。当然，这与自己平时深居简出，行动比较秘密有关，而且自己离开这里到唐朝市也有不短的时间。
四铁卫听马浩这么说，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讪讪地笑着把手抽出胸口。铁头向雷云鹏伸出手：“贾老弟，我是铁头。”
雷云鹏也伸出手与铁头握住：“铁头大哥好。”
后面那三个刚想过来分别跟雷云鹏握手打招呼，马浩在一旁不干了：“哎，我说你们几个，什么老弟老弟的，没大没小的，叫老大！”
雷云鹏汗颜。从面相上看，四大铁卫年龄都接近四十岁，比自己大了十多岁，比光头的年龄还要大上不少，应该和田华光相差不多。对田华光自己可是尊称田叔的。
“马老，您可别这么说，我看兄弟相称挺好的。”
“那怎么行？”马浩摇摇头，正色说，“以后他们跟着你，怎么也不能管你叫老弟老弟的，那不坏了规矩？必须叫老大！你们四个，听到没有？”
“叫老大？为什么？”排在铁头后面的那个大汉诧异地问到。
雷云鹏注意到，这个大汉一双手出奇地大。
“你看我，一高兴都忘说了。”马浩拍了拍脑袋，“今后，你们四个跟着他了。他贾进坚就是你们的老大。你们要像对我那样对待新老大，知道么？”
“什么！？”四铁卫异口同声地惊呼。
随后，铁头扶住马浩的胳膊，急切地说：“老爷子，您说什么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三铁卫也都瞪大眼睛看着，等待着马浩给出答案。
马浩却没理他们，抬手看了看表：“嗯，天不早了，我们走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贾老弟，还麻烦你到蜗居一叙啊。”
“马老您说话了，小子怎敢不听。”雷云鹏笑笑说。
分头收拾好渔具，众人开车赶往马浩的住处。
马浩就住在离龙潭水库十几公里的一个镇子上。住处从外面看上去很不起眼，但进到里边发现，虽然说不上金碧辉煌，也绝对称得上是一流的装修了。
马浩架着单拐，四铁卫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他坐在沙发上。
坐稳之后，马浩请雷云鹏也坐下，然后正色说：“四铁卫铁头、铁拳、铁肩、铁腿听令！”
出乎雷云鹏意料的，四大铁卫一听，竟然齐刷刷跪倒在地，低垂着头。
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还跟古代似的下跪？这规矩也太那什么了吧？雷云鹏满腹不理解地看着。
“四铁卫，你们跟随我马浩多少年了？”
跪在最前面的铁头抬起头说：“回老爷子的话，我们跟随您一共是十六年三个月二十一天。”
“很好。你们记得倒是清楚。”马浩点点头，忽然声音转厉，“现在我说的话你们可还听？”
四大铁卫一听这话，身子伏的更低。这次铁头都没抬头回答：“老爷子您就是让我们去死，我们也绝无二话。”
“那就好。不过让你们死倒不至于。从今天开始，你们将离开铁马帮，不再是铁马帮的人了！”
“什么！？”四大铁卫一听这话，竟然一起哆嗦了一下，惊呼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马浩。
铁头往前跪爬半步，急急问道：“老爷子，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你们没做错什么。”马浩摇摇头，叹息一声接着说，“四个小子，你们几个跟着我，打打杀杀十几年，本来是八兄弟，只剩下你们四个，实在是我无能，没保护好你们。”
一看四铁卫要申辩，马浩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接着说：“剩下你们四个，陪着我这个成为了废人的孤老头子又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们了。以前让你们走你们不肯，我也没过于勉强，毕竟若是你们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放心不下。现在好了，贾进坚老弟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你们跟着他我也放心了。”
“老爷子……”
再次摆手打断四铁卫，马浩继续说道：“我马上就告诉你们原因。因为贾进坚老弟答应我，帮我查找那次惨案的幕后真凶，同时帮我寻找我孙子马斌。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贾老弟一定能履行他的诺言，实在我有生之年的这两个愿望。而你们再跟着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们转而跟着贾老弟，从我个人私利来讲，你们了解当时的情况，在办这两件事情的时候能发挥些作用，从你们的角度来讲，更能实现你们的价值，也省得委屈着你们了。”
“老爷子，您……”
马浩第三次打断他们，平静地说：“你们不用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们还听我的，还认我是你们最亲近的人，就过去见过新老大吧。”
四铁卫抬头看着马浩，发现他虽然话声很平静，但脸上的表情尤其是眼底那丝绝决，表明了他这话绝对不是在说笑，而是肺腑之言。
铁头跪在地上直着身子看着马浩，眼睛慢慢浸出泪水。过了足有一两分钟，他猛地趴下，给马浩嗑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
身后三铁卫也和他一样，磕头、起身。
四人齐刷刷来到坐着的雷云鹏身前，站定，四双眼睛看着他。
雷云鹏笑着回看他们。
随后，四铁卫又一起跪下，给雷云鹏磕头。
雷云鹏对这个礼节实在是不惯，刚要去制止，马浩却在一旁说：“贾老弟，这是四铁卫的见面礼节，你受着就是了。”
雷云鹏如坐针毡般受了四铁卫三个磕头礼，随后赶紧把他们搀扶起来，然后正色说：“既然如此，我也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但我也有个条件，以后千万不能行这种跪礼，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如果这个条件不答应，我宁可不收你们。”
一听雷云鹏这话，四铁卫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马浩。
马浩却是哈哈一笑说：“这个不难。其实这都是旧习，但我们建帮之初就是这个规矩，所以一直没改。既然你这新老大说了，当然是你说怎样就怎样。你们看我干什么，新老大的命令，你们一概接受就是了。唉，真是的，你们的观念真的应该改一改了。”
四铁卫面面相觑，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缕兴奋的光芒。
他们忠心耿耿没错，但他们也期望更精彩的更有趣的生活。跟着这个新老大，一定会是另一番天地。哪怕有一天死了，也比总窝在这个山村里强啊。
即使风景再美，看惯了也会烦，也没有外面的世界更美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审美疲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