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可不指望老和尚能看出什么。共和国的市集文化是相当驳杂的，这看相却就是其中重要的之一，看相的人中十有八九都是靠心理分析吃饭的，在西安的街上，就有一大堆人是吃这行饭的，他打过交道，深知其玄虚。
老和尚拉着刘协的手，眯起眼睛，细细打量。
皇帝在一边看着，神色平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刘协琢磨着，老和尚这年纪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头上短发尽白，双眉也斑驳，眉角下垂，皮肤皱巴巴的，很有一种金大侠书中那个扫地僧的感觉。
老和尚缓缓开口，給刘协解释道：“吾大汉的手相学，博大精深，具有悠久的历史，远在周朝已盛行，而比较完整的手相论著，是在先汉时代的许负，他所著的相手篇，可算是最有系统的相法。不过，吾所学手相辨看之术，得自先师竺法兰，据先师讲，他少年时游遍天竺，参考各地的废迹，从壁画中所残留的古老记录及婆罗门教所传的口碑中，参悟到这种法门。别具一格，与中土不同。”
“依吾所看，皇子手指细长，肤色白皙，纹理端正，手掌气色宁静稳定，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平和之相。非仁厚之人无此手相。太平时代，这样的手纹，足以日进斗金，调理四方，文道昌盛，国泰民安。”老和尚的声音始终平稳，不紧不慢。
皇帝听了，叹口气，一句话不讲，明显有些失落。
老和尚轻声道：“陛下，命数如此，切莫伤怀。”
桓典在一边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禅师，久闻世间传说，禅师每日只看三人手相，精准无比；若是人数过三，勉强为之，便不知所云。却不知为何如此？”
老和尚叹气道：“吾所学之法门，与中土不同，需详细计算，少年时或可多看几人，可近年来，老和尚已垂垂老朽，精力不济，每日看三人，便头脑昏昏，所以才有这个规矩。坊间愚民不知，传来传去，竟成了神话。”
桓典转身向皇帝施礼，道：“陛下，皇子手相平和，能日进斗金，国泰民安，不是天佑大汉，正该相庆吗？”
皇帝苦笑道：“朕少年得位，心性浮躁，听得坊间传闻，也曾来此让禅师看过手相。当日情景，就如同昨日，禅师所言，历历在耳，毫无偏差。朕今日来此，是求禅师看看，两位皇子究竟哪个可堪为太子。”
桓典讶道：“皇子辩先已来过？结果如何”
皇帝点头，却不说结果。
桓典扭头看老和尚，老和尚无奈的苦笑道：“皇子辩也是平和之相，气色比之皇子协有所不足，但并不差很多。”
这一瞬间，桓典明白了，这两个皇子的手相，都是平和之相，按老和尚的意思，这两位都不足以平定战乱，消除祸乱，治世或可经营，乱世则危矣。
他对天子把皇储之位的继承与否，寄托在这未知的算卜之术上，是很反对的，但是看到陛下那纠结的神情，知道他也是颇为无奈。就如同桓典自己的本心，也是一样的纠结。
两位皇子的表现，让他产生了思想分裂。
皇子辩作为嫡长子，行为与一般孩童无异，既无特别长处，也无特别顽劣。将来若是继承大统，也不会出类拔萃。皇子协则是个怪胎，三岁出口成章，行为如同老叟，但是心意难测，似乎天赋异人，可是这样的人，若继承大统，首先得位不正，然后依其心智对朝廷来说，是福是祸，诚难料也。
大汉至今，已数百年矣。期间诸侯叛乱、宦官争权、外戚霸政，战乱不休，连绵多年。天子若是弱势，大权则又落入宦官奸佞手中。朝中忠贞之士仗节死义，前仆后继，所为何来？还不是皇权端正，国家安然，朝政顺畅？
这种对未来的迷茫，像一层大雾遮挡在眼前一样，看不清楚，责任感会使人谨慎起来。此时，他才深刻体会到皇帝的两难境地。原来陛下不是一直偏袒皇子协，而是对他寄托了希望，想对现状有一个改变。陛下不是昏君，他还是非常理智的在面对继承人问题。自己和许多大臣一样，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错怪他了。
桓典歉疚地看向皇帝，泪光盈满眼眶。
刘协听了老和尚的话，心里很开心，刚才把手递过去的时候，还心里非常担心老和尚来一句：“君不似此间生人”。如今听来，只是平和而已。哈哈，平和好啊，和气生财嘛。老和尚都说了，日进斗金啊。
刘协得意完了，把左手也拿出来，道：“禅师，你再帮我看看左手。”
老和尚也不为意，拉起来，端详起来。
刘协正等着他说什么财源广进的好听话，却听得老和尚“呀！”的一声，神色惊疑不定。
桓典听到在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顿时恼起来，这个老禅师，修为了一辈子，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皇帝也连忙问道：“如何？”
老和尚皱起眉头，闭目思索半天，缓缓道：“怪哉，怪哉。皇子这手相，格外与人不同。左手格局与右手完全相悖，就如同是生在两个人身上一般。陛下请看，皇子左手断掌，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这完全是战场决胜、攻伐决断的命格啊。”
啊？？？
皇帝呆住了，桓典呆住了，连刘协也呆住了。
这算什么手相？刘协心中窝火，原本正打算借老和尚的口，说出自己财源广进之后，就求父皇把各类印刷类、出版类甚至将来建筑类、房地产类的东西，都教给自己来做呢。这可是一本万利，财源不断，日进万金的生意啊。可以完全地把产业链建起来，可以联合许多人，把大汉的经济基础从小农经济强行拉到工业化的路上。
这一下让老头給忽悠到杀伐之气上去了……你才有杀伐之气，你全家都有杀伐之气！
刘协怒气冲冲地看向老和尚，就差一口吐沫吐上去。
老和尚还在纠结：“可是皇子这左手的手相，与右手完全不同，毫无相连，气色也是迥异，长期以往，恐身体有大病之虞。”
刘协终于忍不住，说：“老禅师，你没有听过色即是空吗？这皮相终是皮相，未来枯木逢春亦未可知。你着相了！”
老和尚奇道：“皇子所言‘色即是空’，何解？”
刘协无语了，这不是你们和尚的经文吗？你这职业怎么当的？只好无奈的说：“有个经文上这么讲的。大意是说：肉体以及一切的物质现象，不是真实的存在，不外乎是因缘相互依存的生灭关系，所以物质和空并无差别；而空和物质二者在本质上也没有不同，因此空不异于物质。有人认为空是没有，物质是有，而菩萨以般若智慧观照彻见到物质就是空，空就是物质，犹如水和水波的关系，二者既是各别的，也是一体的。感受，思想，意志，心识，同样也是如此。”
老和尚追问：“何经所述？”
桓典插嘴问：“禅师有何不妥？”
老和尚道：“此经吾亦未尝读也。听皇子所云，俱为佛典精要。得闻佛法，心中欢喜难以自持。”
皇帝也惊讶，问：“皇儿，何时你也阅读佛经？”
刘协心道，我不学无术，哪里读什么佛经，还不是以前是梅姐的铁杆粉丝，超喜欢她的歌，听过她CD上唱的《心经》，结果就会了。
耐不住老和尚那一副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势，刘协道：“请上纸笔，试书之。”
老和尚早没有开始时神神自在的大师风范，慌忙起身，一溜烟出去拿文具去了。
皇帝疑惑地看着刘协，刘协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追问不休，只好瞎编：“父皇，孩儿昨日睡梦中，得见一位白衣佛士，踏水而来，留书一段，飞身而去。及醒来，书中内容难以忘记。以为是以前旧有的书籍，也不以为意。不想这老和尚这么着紧！”
老和尚重又进来，亲自为皇子铺纸，研磨，看的桓典目瞪口呆。刘协过意不去，连忙闭目想着《心经》的歌词，生怕漏了一段，让老和尚这番忙活白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呵。”
刘协使用隶书，写的认真无比。他知道这老和尚既然说他都没有看过，应当是自己搞乌龙了，经书应该还没有传过来，所以老和尚必定要珍藏。要是草草写完，将来万一谁看到，笑话起来，那是相当没有面子的。
皇帝看不懂，不过觉得皇子的八分书不错，老师果然尽心，看向桓典的目光也更加满意。
桓典见过刘协以前的字，倒也颇为欣赏，觉得纵然蔡邕到此，也不会觉得差很多，中等总是有的。
写完，吹干，刘协对老和尚讲，“禅师，你这个宗教，现在信的人还不多吧？”
老和尚倒也不吹牛，道：“吾师竺法兰和迦摄摩腾初来华夏，找书苑 ｗww.zhaosｈuｙｕan．com 当时大法初传，没有多少人皈依佛门，所以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具有接受能力的人，无法向他们弘扬，只好将对佛法的高深见解蕴藏于胸中。他们平日里翻译佛经，以为讲课之用。皇子与佛颇有缘法，竟也能得佛经一卷，奇哉！”
刘协道：“弘扬佛法，不仅需要别人能够接受，也需要讲经的方法合适啊。我有一法，可使你快速将经书传播四方，你可愿意拿些布施银钱出来？”
老和尚道：“愿闻其详。”
刘协道：“你且给桓御史钱五万金，我助你弘扬佛法。”
老和尚见这个小孩子大言不惭，倒也不敢太怀疑。毕竟这孩子竟能写出《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倒真是大有佛缘之人。只是五万金，数目庞大，寺里没有那么多啊。
刘协也不管他，站起身来，对皇帝说：“父皇，孩儿赶路一天，累了。想去歇息。”
皇帝见他敲诈老和尚，本来心中不忍，此时听说他累，才猛然想起他赶了一天的急路，顿时心疼起来。赶紧让老和尚安排禅房給他，弄些斋饭吃完住下。
桓典琢磨着，皇子协的意思，应该是买粮食的钱，就出在这里了，所以也不点破，也不阻拦，示意皇帝也不要管。留下老和尚一个人在毗卢阁里，他们也出去休息了。
夜色深了，老和尚一边想着宣扬佛法的事情，一边想着皇子协的奇特手相命格，痴痴的一动不动。月色照在窗棂，显得老和尚庄严肃穆，又寂寥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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