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尧忍不住后脚跟一撤,离这董三娘远了些。
“小官人是全要这样式,还是独做一枝?”
董三娘的笑容又渐渐隐去,只留眼梢微颤,仿若无事的启唇露齿道。
薛尧眨了眨眼,董三娘脸上的那层艳光稍稍褪了些,勉强定神回道:“这‘沾粉弄花梢头蝶’只做一枝,再一枝‘祥云簪’,一枝‘落花流水簪’,一枝‘莺娇燕姹簪’…这五枝也各做一枝,剩下的木料若还有多余的样式,你便只管做,钱不会少你的。”
薛尧也不必问她价钱,反正这笔钱不算在他的月钱里。
董三娘轻轻‘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一起做完这些簪子共要多少日子?”薛尧又问。
董三娘道:“慢一些要两个月,紧一些便一个月。”
薛尧想了一番道:“可否在寒食节前将我说的六枝先做完?”
眼下离寒食节还有二十日余,薛尧寻思着可以将这些簪子在寒食节送到身边那些娘子的手上。
这寒食节和清明节相接,除了扫墓,还可以踏青,荡秋千,放纸鸢,是娘子们十分喜爱的节日。
董三娘便又应了一声。
倒是不苟言笑。
薛尧忍不住想起她笑起来的模样,可惜了。
又想到午后还要给素素小娘子说故事,便准备告辞。
董三娘却道:“小官人可要吃些茶?”
“且拿来与我尝尝。”薛尧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反正时候尚早。
董三娘轻移脚儿,往那圆桌走过去,取了茶壶倒下一碗。
“奴家这里只有粗碗,小官人莫嫌弃了。”
董三娘将她手上的茶碗递给薛尧,细声说道。
薛尧接到手中,才发现这茶还是热的,显然是早先便备好的,又无意中瞥见董三娘的手掌,与她手背上的白嫩相比,那手掌分明粗糙起来。
薛尧一时却是忘了茶水,猛地就将董三娘的一只手捉住,细细一看,果然手心有些粗茧子,中指和食指指头上甚至还有细疤…
董三娘这么美的人儿竟然双手‘沦落’至此,好不叫人怜惜起来。
薛尧猛地一抬头想要感慨…哪知却见那董三娘直勾勾的盯着被薛尧抓住的纤手,满脸的羞红不禁。
啊?
薛尧心头一惊,忙松开董三娘的手,脑中轰然作响:我在做什么,怎么捉着人家娘子的手。
惊羞不定下,薛尧不敢再看董三娘,心中还是愕然疑惑,难道某家看上了这董三娘。
忽听那董三娘娇声道:“小官人,吃茶吧。”
薛尧听到此言,这才反应手上还有茶水,但他满脑子还在为方才的唐突举动懊恼,便没有多想,正要将那碗口送到嘴边…
突然,那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砰、砰、砰…几乎是在砸门。
赖安和瑁全大怒,谁人竟敢前来扰乱屋中小官人和董三娘子的清净,便上前一开门。
“兀那淫妇竟敢在我的地界上做娼接客!”
门口共四五人,当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脸男子,见是赖安、瑁全开门,他也没有直接冲进来,而是站在那门口喝骂一声,声音之大,几乎可以穿透到下阳街的每一处。
赖安听到这话,登时怒了,薛家虽然不惧这些人,但是若是小官人被人知道来到这种地方,只怕要被人耻笑去了。
再看向这男子的身后,是两三个打扮邋遢的闲汉,而他的身旁,赫然便是先前被打发的那个麻衣青年。
“果然是没廉耻的贼东西!”赖安心里骂了一声这麻衣青年,但这麻衣青年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转而拦住想要冲上去的瑁全,冲那长脸男子沉声道:“你是何人?”
“哈哈,某家是这交定坊的所由,众人都唤我一声‘吴老爹’,听闻这下阳街竟然有人做娼接客,此番前来,便要治理此罪。”长脸男子大笑连连,往左右仰眉傲首,高声道。
“不过一小吏,竟敢造次!”赖安冷声道,“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吴老爹听到赖安这番威胁,却浑然不惧,也是笑声一冷,说道:“我正要瞧瞧这是谁家的公子,竟不顾脸皮,往我这交定坊与那正经妇人苟合通奸!”
“呸!”瑁全不耐怒气,猛地上前伸手抓住这吴老爹的粗罗袍子,“狗东西,再敢胡说,便撕了你的嘴。”
吴老爹却又轻笑起来,任凭瑁全拉扯衣裳,倒是他身后的几个闲汉立即怒目相视,眼见便要大打出手。
与此同时,许多附近人家被吴老爹前后的一番喊叫引了过来,一时间,董三娘子家的门前,人愈发多了起来。
忽然,从董三娘子的屋中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吵闹?”
话音落下,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见薛尧身后跟着那董三娘子,缓缓走了出来。
听到薛尧的声音,门口立即安静了下来,瑁全也松开了手,那吴老爹几人都往薛尧看去。
吴老爹扫了一眼薛尧身上的装束,好不亮眼,立即心中喜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此番定要诈他许多钱财,不枉走这一趟。”
他身旁的麻衣青年也是这般寻思。
薛尧走到门口,瑁全和赖安让开身子,直面这吴老爹。
吴老爹却又忍不住往薛尧身后的董三娘子觑了几眼,只觉恍若仙女下凡,美艳惊世,当下忍不住暗吞了口口水道:“早晚要将这董三娘子剥干净在床上吃了。”
“你便是‘吴老爹’?”
薛尧疑惑道,早先时候,那巷口的艳妇便提到过此人名号。
吴老爹嘻嘻一笑,换了一脸讨好之色道:“告小官人,小的正是‘吴老爹’,今日偶路过此处,听闻有那淫妇在此做娼接客…”
说到此处,瞧了一眼薛尧的神色,却仍旧是平静依旧。
“嘿嘿,唯恐小官人受了淫妇蛊惑,一时不查,被骗了钱财。”吴老爹又继续谄媚道。
薛尧心中冷笑一声,他先前在屋中可将这吴老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那时说的是‘寻正经妇人苟合通奸’,如今却转了口风。
好个无耻小吏!
【《醉翁谈录·京城风俗记》:“都城以寒食、冬至、元旦为三大节。”(都城指汴京)】
【所由:为坊间小吏,与‘街子’负责坊间街道的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