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36章舒畅
文一刀, 此时手里擎着的偏偏不是刀, 而手里无刀的文一刀看起来更加可怕, 因为那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因为他此时高昂着的下颌中透出来的自信和傲然, 因为他有这个资格。
李闲看着那柄剑, 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柄古剑而懊恼沮丧。
"你觉得怎么样?”
文刖笑着问李闲, 他的身上伤口还在淌血, 不管是肩膀上的箭伤, 还是心口上的刀伤, 因为流血太多, 所以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的苍白。可是他却笑得很开心, 很得意。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显得很怪异, 这让李闲想起有一种可恶的嘴脸叫做小人得志。可文刖偏偏是那种看起来淡然若水的类型,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终究是让人觉得不适应。
李闲摇了摇头, 然后极认真的说道:"很丑”
文刖诧异, 随即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手里的古剑巨阙, 他的手指在冰凉的剑锋上滑过, 就如同爱昵的抚摸着少女吹弹欲破的肌肤。轻柔舒缓, 似乎怕惊了这剑一样。从剑柄抚摸到剑尖,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偏执的痴迷。
"完美无缺”
文刖赞叹道:"如此一柄神兵利器, 你怎么能忍心说它丑?在我看来, 这世间兵器百千种, 却没有一件及得上此剑。”
李闲笑了笑, 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我说小刀刀啊, 你错了, 我不是说这剑丑, 而是说你现在的样子真的丑。”
他指着文刖认真的说道:"你自己低下头看看你自己, 哪里还有一处地方像是文刖?不管在别人眼里看见此时的你如何感想, 便是你自己心中, 难道就不觉得有些难堪?”
文刖一怔, 随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因为李闲偷袭那一刀, 文刖撕开自己的衣衫勒住伤口。此时他赤-裸着上身, 白皙的有些过分的肌肤上都是血迹, 再加上肩膀上箭伤崩裂, 血水将药粉冲开画出一道一道蚯蚓般难看的痕迹, 看起来, 以往温文尔雅杀人的时候都风度翩翩的文刖, 此时狼狈的好像一个小丑。
他皱眉, 然后脸上开心的表情渐渐凝固。
只是很快, 他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叹道:"我自己都不记得, 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逼得狼狈成这个模样好像仔细想起来, 只有在南陈皇宫里的那一战与今日的情形相差不多, 不过那次我比现在还要狼狈些可怜些。”
说完, 文刖慢慢的转过身子。
随着他露出自己的后背, 李闲三人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尤其是裴行俨, 竟然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后背上, 纵横交错十几道, 如对弈之棋盘, 又如群蛇缠绕, 看起来狰狞恐怖, 每一道伤口都很长。
文刖转过身, 笑了笑说道:"那日我被斩了十三刀, 比起今日场面来也不知道凶险了多少倍。只是李闲, 你可知道, 为什么伤口都在我的后背上?”
他不等李闲回答, 自信的笑了笑道:"因为那是我故意的, 十三刀, 都是我故意让那人斩在我后背上的, 因为我不是那人对手, 所以我便示弱, 我中了十三刀, 那人变得越发骄傲不可一世, 在他看来我不堪一击, 他越战便越自负, 终于给我找到一个机会, 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文刖自信的笑着:"所以, 你也无需用言语来刺激我, 因为这对我毫无用处, 当日那般艰苦, 胜利者依然是我, 今日这局面又算的了什么?没错, 我是一个极爱干净讲究仪容的人, 可你不应该幼稚的以为, 说那样两句话便能让我心乱。”
"今日虽然也很艰苦, 但胜利者还会是我。”
他再次昂起下颌, 眼神睥睨。
文刖这种表情高傲到了极点, 因为他有这个实力所以自负。他挑衅似的看着李闲, 其中的含义是你那些小伎俩毫无意义。
只是, 李闲却并没有显得气馁懊丧, 他看向文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多了几分怜悯, 那是一种真的很伤人的同情。
"你又何须如此强调自己无所畏惧?”
李闲看着文刖的眼睛, 一字一句说道:"说了这么多, 你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增加些勇气的借口罢了。你莫不是觉着这拙劣的谎言能骗过所有人吧?”
他怜悯的说道:"原来文一刀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胆小鬼那十三刀为何都在背后, 在我看来你说的那理由比一滩烂狗屎还要臭些。之所以刀伤皆在后背, 自然不是如你自己说的那样淡然那般自信, 真实的原因是你一直在逃, 拼了命的逃, 文一刀, 我猜的可还正确?”
文刖听到这句话, 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与文刖乘坐的这大船同行的另外九艘运粮船, 此时早已经到了河对岸。等过了河的青鸢和凰鸾发现有什么不妥的时候却早已经晚了, 此时黄河北岸三千兵, 黄河南岸两千兵, 中间那一艘船, 只有文刖自己。
青鸢和凰鸾想再上船去帮文刖, 只是那大船上的船夫们哪里会给她们机会?船儿打了个横, 再想上去难入登天。再者, 文刖乘坐的那一条大船竟然不再横渡, 而是转了帆, 逆着黄河水往上游去了, 二十艘黄龙快船将河道封住, 哪里还能追得上?
青鸢和凰鸾带了人马, 在北岸顺着河道狂奔。南岸留下的两千人却原地没动, 文刖提拔起来的别将陈素咬了咬牙, 竟然下令人马掉头就走, 该着李闲没打算以铁骑灭了文刖麾下这几千人马, 所以陈素竟然带着两千兵逃了, 也不知道在大隋这江山某处, 又会多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
李闲不打算动用铁骑, 是因为他的骑兵还有大用处。
他来之前便说过, 先杀一人, 再杀很多很多人。
燕云铁骑, 便是要去杀那很多很多人的。
大船逆流而上, 两舷八轮, 纵然逆水, 也要比青鸢和凰鸾他们跑起来快一些。
文刖持了古剑巨阙, 眼神难掩慌乱。
这是这么多年, 第一次他真的有些慌乱。李闲那个无端的猜测针一样刺在他心里, 拔都拔不出来。这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大隋攻灭南陈的时候, 南陈皇宫屋脊上那个亡命奔逃的青年, 他手里有刀, 就是那柄狭长锋利的直刀, 奈何偏偏根本近不了那使双刀之人的身子。他只有逃, 拼了命的逃, 挨了一刀又一刀, 血将屋脊都染成了红色。
他最初逃的速度很快, 后来血越流越多, 逃起来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 他竟然发现那使双刀的人居然也慢了下来, 而且, 而且那人居然在咳血!
终于, 那人脚步踉跄了一下从屋脊上滚落摔在地上, 吐了一口漆黑的血后叹了一句可惜。他本打算替君而死, 所以吞了一颗毒药, 没想到他穿了龙袍逃走也没能骗得了大隋的那些将军, 反而引来一个使刀的高手。他遗憾, 大陈终究被灭了国。他遗憾, 自己终究没能在毒发前杀了那年轻刀客。
他中毒而死, 却不是因为文刖刀上有毒。
文刖从屋脊上滑下来的时候, 那人已经死透了。在昏迷过去之前, 文刖在那人心口附近割了一刀, 然后力竭昏迷。
自此之后, 文刖便经常提起自己有一次耻辱。
那一次, 我丢人的在刀上喂了毒, 他斩了我十三刀, 我却只斩了他一刀谎言说的太多太久, 连说谎的人自己都被骗了。这么多年来, 被骗了的又何止是他自己?其中自然包括, 那个亲手将巨阙古剑交到他手里的皇帝陛下。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 谎言终究还是有被人看破的一天。
"你我能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文刖抬起头, 看着李闲说道。
李闲摇了摇头, 认真的说道:"天时地利人和我全占了, 而且你此时心也乱了, 我为何要跟你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文刖眼神一寒, 怒气冲了上来咆哮道:"你以为我是在求你?”
他将古剑巨阙朝天一指:"纵然你占尽优势又如何?我杀一个干干净净便是!”
说完, 他猛的脚下一点, 身形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一剑流光, 势不可挡。
裴行俨持了破黑伞挡在李闲面前, 雄阔海以陌刀刀柄做短棍, 横着砸向文刖胸口, 而李闲, 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先是一脚将裴行俨踹开, 然后迅疾的向一侧闪去, 顺势一刀将雄阔海砸向文刖的铁棍磕开, 然后身形猛的向后退了出去。文刖手里的古剑变了两次, 都因为李闲毫无道理的出手而不得不停下来, 当他发现李闲竟然自寻死路的时候心中立刻变得迟疑起来, 以他对李闲的了解, 此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白痴的事情来。
除非他想求死, 可李闲怎么会是求死之人?
就这么一诧异间, 李闲一刀斩向文刖的咽喉。
果然耍的是诡计!
文刖冷笑, 心中道这小伎俩又能有什么作用?
他以古剑斩向李闲的黑刀, 看似就要相撞在一起的时候剑势骤然一变, 顷刻间那长剑便到了李闲的心口!
接下来, 李闲做出的事更让文刖惊讶!
他竟然没有躲闪, 仅仅是将身子往前沉了些许, 然后古剑巨阙便轻而易举的切开李闲的软猬甲, 从他的肩膀穿透而出!李闲身子微晃, 却冷笑一声, 左手猛的抓住古剑的剑柄, 然后一脚揣在文刖的小腹上。
下一秒, 李闲的黑刀也到了文刖身前。
文刖大惊, 拼着挨了一脚身子借势向后退去, 只是那巨阙剑却被李闲死死的抓住, 停留在李闲的肩膀上。文刖急退中忽然感觉后背上一股大力传来, 紧跟着他胸腹中一震, 一股血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
雄阔海的铁棍狠狠砸中文刖后背, 紧跟着裴行俨弃了破伞抓起地上那大铁枪, 一枪刺出穿透文刖的大腿, 竟然将其钉在甲板上!雄阔海再一棍, 将文刖右臂砸成了肉泥, 裴行俨一脚踩在文刖面门上, 顿时那妖异俊美的脸便坍塌了一块。
李闲脸色惨白的将肩膀上的古剑缓缓抽了出来, 没有去看文刖的狼狈样子, 而是看着那古剑负气似的说道:"染了我的血, 回去我便将你融了改打一柄刀!”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雄阔海又一棍砸碎了文刖的左腿。
裴行俨则抓起文刖的左臂, 来回扭了几下, 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 也不知道手臂的骨头断了几截, 碎了几片。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别杀我”
文刖强忍着没有昏迷过去, 看着李闲的脸声音嘶哑着哀求道:"我告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的秘密, 只要你不杀我, 我就说”
噗!
李闲手里的巨阙猛的刺进文刖的胸口里。
"无论什么样的秘密, 也换不回你的命。”
他蹲下来, 放低身子, 几乎贴着文刖的耳边轻声说道:"而且, 那秘密, 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
文刖眼神骤然一变, 似乎是不甘心的嘶哑咆哮着:"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李闲用极低的声音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就算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模糊, 可终究我还是想起了一些我可以告诉你, 你知道的那秘密, 是错的。因为我根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自然也就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出身, 就算是, 也不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 李闲的手腕一扭, 古剑在文刖心口转了一下, 也不知绞碎了什么东西。
他站起来, 因为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自己憋在心里太久的一句话, 我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觉得心里格外的舒畅, 前所未有的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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