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忠当然也知道,天气变化全不为人意愿所左右,自然不能万事尽如人意,且能够暂时悄无声息、轻易绕过寿春,摆脱龚长阳、屈重远已是万幸。
当下道:“上天之事,幻化难测,超乎人料怎会万般皆如意呢?有所得必有所失。”
范霜雅担心两人因差错而懊恼,也道:“忠叔所言甚是,项郎、大哥也不必太过在意。”
项云和范增晓得董明忠年长两人二十来许,见过的风风雨雨、经历的起起伏伏超过他们,对人生追求的得失有着更清醒的认识。而他们均是血气方刚,力求建立功业的壮志雄心年纪,自然在诸事上力争尽如人意,一战功成。
尤其是项云,在前世的特工生涯里,每次任务,无论何其艰难,危机迭布,无不务求马到功成,一针见效,不容有半点失误和出甚闪失。
这既是个优点,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缺点,尤其是在这个信息匮乏、难以把握肘腋间变数的冷兵器时代。
对这这个异时空智者的尊尊教言,项云真心生出接受心态,点头道:“项云受教了。”
董明忠见他如此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投以赞许的目光,欣慰颔首。
旋又将目光转向范增,笑道:“不过见范公子即使如此,仍能如斯云淡风轻,一切也该尽在掌握。”
范增淡然笑道:“先生过奖哩!增虽对寿春地带算得熟悉,但对于这些荆棘密布的丛林,增却是不甚了然。”
项云少有见得范增如此谦虚的。在他的记忆中,他后来辅助西楚霸王项羽,被刘邦设计令项羽和范增生出怀疑嫌隙,不再重用范增,一点便是因为范增自恃才智、孤行其意,全然不考虑项羽个人想法。作为一军之首,全无自作主张权力,谁会高兴?久而久之,任人谁也不乐与此人相处。不欢而散,已由两人迥异的性格注定。
范增如此一说,项云不由得心中暗暗叫糟,今趟摆了个大乌龙,本想乘筏离开居巢,避开寿春,便可轻而易举抵达颍水,在乘船北上巨阳,快捷便利。但眼下却是不仅陷入丛林之中,而且还得靠两条腿走到颍水;或是运气不错,步行至有马匹可以买卖的市镇。
自己和这些剑手,因着时常进行殊途同归的体能训练,自然没有问题。但范霜雅能够支撑得与否,才是最大的担忧。
再且若是不期遇上敌人,纵然拖着再度疲乏的身子,顽强抵抗,只怕也是于事无补,难能安然北上。
但思虑半忖的范增接着说出的话,差点没让项云既想赏他一拳,又想抱着他痛吻一番。
只听范增本本正正的道:“筏子借着东南湖风而来,走偏方位亦该偏往西向,所以若是我猜得不错,我们穿过这片广阔茂密丛林,便可见蒍(wei)氏镇的片片良田。”
董明忠似想起什么来,恍然大悟道:“范公子难怪先前在登岸前望着湖岸四处打量,便是在寻找令尹大人当年修筑的灌溉田渠。”
范增道出实情道:“也只是适才肯定那些芦苇掩映的便是水渠。因为我想有得有失,老天自该给条明路才是。”
三人相视一笑。
项云暗叹原来如此,早见范增目光逡巡,还以为他是观赏风景,抑或是探寻是否有敌。这刻得闻真相,不由得对这位名臣谋士更增敬意,暗下决定一定不能把他白白浪费,任他流走。
当然,出山的范增,亦不会轻易放弃他的梦想,而项云亦将是他最好的选择。
此时人对自然的破坏微乎其微,所以对森林的砍伐甚微,满目的壮实松树、桦柏、杉木等各类柴草树木。枯枝落叶俯拾即是,捡拾柴薪,简易至极。
很快几人便收集了三四扎,项云将范霜雅手里的枯枝捆绑好,一手牵着范霜雅,一手携夹柴枝,跟着董范两人往回走。
嘴上念叨着“蒍氏镇”问道:“难道镇上的人都是蒍氏?”
对于古代这些小镇地方,项云自然是不晓得的,心情放松下,不由得升起好奇心,向范增问道。
董明忠显然心情不错,边走边笑道:“何以见得?因为孙叔敖令尹是蒍氏,镇子上的居民为了祭奠他修筑灌渠,饮水溉田,调剂雨旱,泽被其身的恩惠,思德报宠,便起了此名,流传下来。”
饮水思源。老百姓的心是最淳朴的,不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想年年有收成,岁岁可添衣,生活充足,世代平安。所以他们的心也是最容易收纳的,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谁给他们最实惠、最直接的便利,他们便相信谁、亲近谁,肯为谁效劳效力,乃至以“身”相许,不畏死亡。若是家家有田耕,户户可桑蚕,生活有盈余,又有谁真个不愿意用少量的收入作为赋税呢?若是战争来临,为捍卫自己的耕田桑林,又有谁不愿意拿起锄头,揭竿而起呢?
“这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项云脑中想着,不自然的慨叹道。
三人明显的身子一震。虽然项云给他们标新立异的感觉,时不时语出惊人,但仍未闻见他提及自己的政治观点。甫一开口,便是如此既真实又震撼的话。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一贯接受的君民观念都是君主至上,民众绝对顺从理论。
董明忠叹口气道:“鲁国的孟轲也曾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想法,也游说过魏王‘行仁道,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归下’。但列国厉兵秣马、弯弓搭箭,无不欲争天下而霸之,孰会实行他空淡的理念呢?”
又继续向前走,道:“不过说来奇怪,今趟项兄弟的话却令我感到了它将呈现新的面貌。”
范霜雅紧紧挽着他的臂膀,轻声道:“我也很赞同忠叔的看法哩!”
项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孙叔敖的蒍氏镇便是最好的例子,以前的孟轲游说魏侯只是空谈理论,畅述遐想,没有令魏侯眼见为实,自然不能得到他的赞同。
传来范增不以为然的声音,他道:“国家争雄,民虽贵重,但决定性还在于战争,所以要夺城灭国,须得仿效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