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坐在巴士里面，美术联考刚刚完结。未来被几个小时的铅灰与颜料晕染的斑驳不清，前座的女孩子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电话，她的刘海贴在封闭的车窗上，被水汽打得湿漉漉的，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很伤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将手抄在袖子里看外面的夜景。
夜色下的上海依旧灯火琳琅，从巴士的车窗向外看，一切景色都在不断地后退，消失。公路上看不到太多繁华喧嚣，夜深如墨，不时有车来车往的声音。他坐在巴士的后排，看不清前面的路，只看到车顶在帘幕般的水汽中两道绰约的光痕，雨刷器清扫着流淌下来的雨滴。雨一点点下大，又一点点变小，明明是身处如此繁华的都市之中，却安静得像仲夏夜的梦，整个世界仿佛这剩下这辆被遗忘的巴士，无处皈依地彷徨着。
当下有人睡着，将头侧一旁的靠垫上。并不太舒服的姿势，却胜在睡得安稳。有人讨论着考场各种发生的小事，讨论着热门的连续剧，吹着牛皮，讨论着喜欢的女孩子，讨论着明天仅有的假期，也有人打着电话，向亲友互报着喜讯或噩耗，声音大多压得较低，一天的辛苦让人心神俱疲。他看看手表，指针走得很慢又很快，不知道这夜车还要开多久。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世界小成了一个村，城市却大得像一个迷宫，手中握住繁华，心却变得荒芜。我们总是在出发，却总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总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有很多事情已经被遗忘了，有很多事情永远不会被记起，孩提的梦想，幼稚的爱情，始终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听我们把话说完，渐渐地我们也不想再说了，年少的轻狂在世事的打磨下终于心甘情愿地举手投降，终有一天，万物沉默。
早上姐姐有发短信给他，他没来得及回，直到中午才看到。现在闲暇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短信给她，他告诉她他素描画得很差，画中的老爷爷完成了由现代人类到远古猿类的一系列返古现象，她很快就回信安慰他没关系，评卷老师都是长那样的坑爹老爷爷，说不定看到跟自己差不多的脸一高兴手抖就批了个高分。他对她说整个考场就他有两个椅子可以用，她发回来一个嘻嘻笑的表情说你赚到了，他说那边高手云集，他差点被吓到尿崩，她回信说她考试那天高手的气场晃瞎了她的16K钛合金狗眼，她基本上就是处于大小便失禁的状态下完成的，他看了就觉得好笑，并不太有分量近乎于寒暄的话语，在这深重夜色下却格外让人心安。
上海这个城市的繁盛总让人忘记它是一座寂寞的城市，每一个笑容平淡的人的背后，每一个孤身跋涉的夜里，或许都藏着一个波涛汹涌的故事。我跨越十七年的岁月，到头来只学会浮夸。这是2012年12月21号的深夜，末日之后，破晓以前。
这个世界没有花，我们曾像低等动物被辱骂，也曾无数次被打回原形，黯淡生活里痛苦挣扎。随意门走不回家，时光机也倒流不回二十年，所有的追逐与彷徨，到头来都轻若无物。
公路上一层又一层泅着薄薄的水汽，又漂亮又寂寞。窗外夜色寥寥，远处高楼灯火点点，透着浅蓝或淡黄色的微醺，他关上手机的屏幕，转头看这些灯火，想起秦观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其实，高楼望断的，又岂止仅仅是灯火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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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美考刚考完后写的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