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地，难过涌上了白如的心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老板娘道别，就大步跑着回家，连伞都没有拿。“哎！你的伞！”老板娘喊了他几声，他都不回头。
滑倒了，他就站起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没想。只是想跑，想快点逃离这里。
他回到了家，看见堆在地上的东西，他气极了，他把自己能捡到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扔到累，却发现还有好一些，就一脚全踢了出去。
他见没东西可以发泄了，就把镯子都褪下来，想都扔了，他扔了银镯子，可抬起手的时候要扔木镯时，他犹豫了。
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心如同盛开的芍药花，芳香凛冽，于是你向我走来。
五年前，她壮着胆帮他从泥潭里捡回扯铃，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后来他知道她比他小，为了保护她，他就去学了武功。那时候，他觉得她是好人。
四年前，她每天早上背靠着玉兰树，抬头数着花苞，伸出手去接住几朵玉兰花，她觉得花儿没的可怜，就把花儿别在耳朵后。身上背着沈娘娘绣了浮纹的一只小白布包，包里总装着一块只给他的蜜果脯，等快迟到时他牵起自己的手边笑边向学堂跑去。跑着跑着他总会突然停下来，牵住她的两只小手，在她还眨巴大眼睛的时候，闭上双眸去闻闻她的耳后花，然后两个人一起眯着眼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觉得她是美人。那种醇厚的奶油香气，飘进心扉，是他对童年的回忆。
三年前，他为了她的生日，就去给她摘少见的丸花，从仙人掌丛里小心翼翼的摘花，放到自己的布包里。在第二天见到她的时候，让她闭上眼睛，把丸花一股脑的全都倒进她的小兜里。撑开她的小兜给她看，他眼开眉展。可她看见的是小手上全都是伤口，渗出鲜血。把撅着小嘴的他拉扯着坐下，给他上药。那时候，他觉得她是个良人。
两年前，有人朝他师父门上淬唾沫，他就打了那个人。男孩的父母告状到他家去，父亲震怒，带着鞭条去找他，在他露出满是疤痕的脊背，径直跪下准备受罚的时候。她却冲过来抢父亲的鞭子，被父亲一把甩开，撞到后脑，虽然他免了一顿皮肉之苦，但她的头上却多了一条疤，一条又长又难看的虫子一样的疤。
一年前，他带着她去看偷自家药库，找到了进贡给妃子的药粉，就拿给她，想也没想就说是用来洒在头发上，让头发有香气的，这样皇上才会喜欢。她相信他，就用了这药粉，然而药粉让她白了头。沈娘娘一狠心，全都给她剃了，看着她的大光脑袋，他不争气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她却笑嘻嘻的摸着自己的大光头说：“这样倒凉快多了嘛！”
遥不可及的并非是十年之后，而是今天之前。
今天之前，他送给她的药全都是从弟弟手里偷的。今天之前，他最喜欢的句子是她说的每句话。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她会嫁给别人。今天之前，他从没发现自己，是爱她的。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时。——李清照《诉衷情
》
他想象过许多画面，他想再牵住她的手对她诉衷肠，想在春夜赏花开，要去夏雾迷漫里行走，就在秋风里安家。在最寒冷冬夜里，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你看外面一片雪色，屋里好暖和，我们多快乐。”
他每一句话里都话里有话，但她好像听不到，又或是听见了却不愿揭开那层薄纱。她轻轻一皱眉，他就乖敛十分。她眉间舒展，他就为她孤勇一方。她从没穿过绫罗绸缎，但在他眼里她身上就像有八尺羽罗纱，斑斓丝若炎方伟鸟，香焙玉琢，凤翥龙翔。
他想守护这朵洁白的花蕾，他想让她知道他们应该属于彼此。
可她嫁人了，她甚至不愿意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他问自己‘她心里又怎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呢？’，谁都知道这事实，但谁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想流泪，不是因为他不伤心，而是因为他滞澥到不知为了什么流泪。他痴痴的站了一夜，不看繁星，不看月光，不知道在看什么，但脑袋和心都瘫软十分。
他想说出一切给某个人听，但他发现他所有的一切都关于她，他的某个人只有她。就算是他太傻太笨太不懂事，那现在他退回一步，还能做朋友吗？
“在这尘世间，我能找到一个对的人该有多幸运，而现在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感激。”只要你幸福，放手对我来说也算是另一种幸福。
白如想好了，他要走的远远的，他不想成为毁灭她憧憬的人。
“师父，你之前说的如果我跟你上山练功就让我去参军，可还当真？”
“那是自然，师傅什么时候骗过你。”师父一袭褂袍与白云一齐在山间飘飘。
“我跟你走。找书苑www．zｈaoshuyｕａn.ｃom ”语气坚定中掺杂着一丝不舍。
“好。”
白如和师父约定，一，在武功练成参军之前不许踏出山围半步。二，此生不可再有七情六欲，否则天灵必伐其人。而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逃避。
山间会有嫩绿掩映无名坟，会有鸟鸣带走伤悲，而血汗会将回忆死死的锁在心底。
白如现在颓废的样子很不适合练功。别人踩在梅花桩上，而他直挺挺的就像一根梅花桩。夜不能眠，连喝水都忘了要合嘴，水就顺着嘴边淌。从不喝酒的师父也明白“酒后吐真言，一吐无忧伤。”师傅就从山下买了劲头大的酒，灌进他的嘴，看着他掏心窝的说出全部，累的睡着，就安了心。
白如也想开了，自己不能陪伴她一生，其实这样也挺好。
白如经常拿出纸笔写一个鸾字，写的越好看，他练功就越努力。他开始学爬树，爬上屋子附近最高的玉兰树，嗅着她的香，在看起来小小的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她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在白如的生命里有这么重要。也许爱人就是这样，在看到你的那一刻他就认定了你。她终究是爱他的吧，起码我希望是。
可一切来的太快，现实总是残酷无比。她遵循自己的生活，他就跟着她走。两个人可能此生无法相见，可能多年后又会重逢，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你若婚嫁我便离，渝心不改死不休。
多年重逢展笑颜，笑问初心可曾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