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全,吴将军府里满眼的雪,却是映得整个别院都亮了起来。
别院的屋里红烛摇曳,倚窗的吴歌发了会儿呆,擦拭起手边的金銮凤钗。
那钗子是陆煜五年前送她的十二岁生辰的礼物,那是吴歌最后一次见到陆煜。那也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吴府满眼的梅花里,陆煜将钗子戴在吴歌发间,钗子摇摇晃晃,在吴歌的小脑袋上显得笨重了些。
那日一别,就是五年。如今吴歌已经十七,而这钗子还是光泽依旧。
吴歌抬手,将擦拭好的钗子轻轻别在头上。镜子里的她似乎比五年前更适合这銮金细纹的凤钗。
今日,吴将军府的长女吴歌,就要嫁与这送她钗子的人。
一阵疾风扑到窗上,扑倒了烛台,吴歌急忙扶起,手却被烫红。
走出屋子,吴歌蹲了下来,将手埋进雪里。
不知道风这么大,她的爹爹吴羿还能不能赶得回来,亲手扶她上花轿。
吴歌正担忧着,就听柳月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廊传来:“小姐,你怎么把手放在雪里,会冻坏的!”
吴歌朝她笑笑,站起身来。
“小姐你看你的手都红了!”柳月捧起吴歌的手皱着眉头,“小姐莫不是不想嫁,想用这法子拖一拖?”
“你想哪儿去了。”吴歌抽回手,“我只是不小心被烛台烫了,出来冰冰。”
柳月眉头皱得更深:“哪有你这样当大小姐的,不知道女儿家的手都应是芊芊玉手,该好好护着吗。”
吴歌耸耸肩:“没多大的事,就你爱操心。什么时候更衣?”
柳月立马换了副兴奋的表情:“小姐等不及啦?小姐先去用早膳,柳月去叫大家准备为小姐更衣。”
吴歌踱着悠闲的步子到了正厅,阿娘和妹妹都坐在桌边。
她有些惊奇,妹妹今儿竟也起得这么早。
妹妹见了吴歌,甜甜叫着阿姊扑来。吴歌抱起妹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阿娘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阿蕊,你阿姊今天要出嫁,你乖一点,别弄坏了阿姊的妆。”
“没关系,很快阿姊就很难再见到阿蕊了,再多抱抱。”吴歌捏捏妹妹的小脸,“怎么起的这样早啊。”
“想早些看到漂亮的姐姐啊。”这吴府二小姐古灵精怪,嘴巴总是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饭罢,吴歌被三姑六婶们拥着回了房,大家将那深青色厚且繁复的嫁衣一层层往她身上披。嫁衣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
换好衣服,又是头饰。金丝绢花,双蝶细簪,还有好多吴歌都叫不出名字的头饰,被一件件戴在她的脑袋上,直到重得她不想抬头。她心想自己戴上的那金銮凤钗怕是要被这满满一头淹没没了。
好容易被折腾完了,却被关在房里,干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大家忙前忙后的声音。
终于捱到夕阳西斜,暮色降临,那陆家的二少爷陆煜,也带着傧相们和花车,驾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了。
不一会儿,窗下传来陆煜吟着催妆诗的声音。
吴歌坐到镜前补起了妆,等着陆煜通过从门口到窗前的一路姑嫂们的刁难。
他停了停,轻唤:“阿歌。”
吴歌倚在窗边,拼命想去想象陆煜现在的样子,心里却全是多年以前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牵着她走街串巷,那个少年把她拉下郦水,那个少年在城外的夕阳里跟她并排坐着听她唱歌。
待到陆煜入了正厅,吴歌也已坐到厅中屏风后,屏风前影影绰绰,看不清哪个是他。
待到一步步繁复的礼节过去,屏风撤去,吴歌缓缓看去,只见他一身红袍,头戴缨冠,剑眉星目。确实跟多年前很不一样,长大了,也潇洒得多。他直直看着吴歌,眼神如胶,看得她甚至开始怀疑刚刚补妆是不是没补好。
直到陆煜突然笑了笑,轻声唤:“夫人。”
吴歌尽量笑得很贤淑很自然很得体,小声回了句,夫君,也不知人声嘈杂,他听到没有。
岩城的夜总是熙熙攘攘。这夜更是热闹,大家应都涌出来看陆吴两家盛大的联姻了。这段姻缘,在过去的五年中,已在岩城流传成一段佳话。
陆府和吴府是当今朝廷倚靠的两大将军府,
都各自掌握着岩城大部分的兵力。两家的大将军又与圣上是故交,对朝廷可谓忠心不二。
五年前,圣上就御赐陆家二少爷陆煜和吴家大小姐吴歌五年之后成婚。而不同于其他赐婚的男女多多少少有一些无奈与不愿,这一对鸳鸯是自小就在一起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真是天赐良缘,完美至极。
吴歌靠在花车壁上,偷偷撩起一角窗帘往外看,思索着今夜会不会有来劫婚车的障车族。所谓障车族,是些喜欢拦婚车劫小财的人,大部分都只需给些布匹绸缎或是碎银就能打发,拿到些小财让开路时还会送上祝福。
正想着,人群里一个黑影飞速闪出,直直踏上花车车辕。
吴歌手一抖,放下帘子,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男子沉沉的声音:“小姐别怕,本少向来只劫财不劫色。”话间,花车的门帘微微抖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吴歌脚边,正欲拾起,就听车外一阵风声呼啸。
陆煜的声音也从门帘外传来:“向来障车族都是一干人等拦在车前,你直接踏上车辕,是想劫人?”
吴歌往外偷瞄,看见陆煜已飞身而来,随身的佩剑架在那黑衣男子的脖子上。
“别别,陆公子别激动。本少只是向来独来独往,拦在车前的后果怕是直接被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碾压了过去,才出此下策,陆公子不要动怒。”男子声音里带有笑意,“本少就是来劫个财罢了。”
陆煜听了遣人给了他些布帛银两,那男子飞身而下,走前还不忘微微侧身说了句:“小姐告辞。祝愿二位永结同心,白头至老。”
陆煜有些愠怒地收回佩剑,对着吴歌温和地问道:“阿歌,你没事吧?”
“没事,”吴歌笑答,“这年头劫婚车的,也着实有趣。”
“是啊。”陆煜见自己的新娘子没事,便回了新郎的马上。
吴歌这才弯腰拾起脚边那个滚落的小东西,是个竹筒。她小心翼翼打开竹筒,里面有封信,慢慢抽出信,一个漆红细纹的密印映入眼帘。
吴歌心一惊。这是她的爹爹惯用的密印,只会用在十分重要又机密的信件上,她只在爹爹寄给她娘的信上见过一次。而这五年来,爹爹从西域边境寄来给她的信上,从未有过这种密印。
这么说来,刚刚那个劫车的,定是她爹爹的信使了。吴歌有些心慌地想,难道爹爹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以前的信,都是送到吴府,再由吴府管家送到各个收信人手中,而这次爹爹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直接给她?
想着离陆府还有些距离,她便拆了信看了起来。信的开头是些极为平常的寒暄问候,还说因战事紧急,吴歌的婚事赶不回来,以后会带回西域的珍品来补偿她。其他也未看出什么端倪来。
信封里还夹了张图纸,吴歌打开看了看,是张极为普通的星象图,底下标注着一些日期。爹爹一直都喜研究星象,常常一个人夜里看着天空,口中喃喃自语。受他的影响,吴歌也从小就常常跟着他登上观星台,听他讲些星星每日的移动变化和一些古老的传说。
吴歌想,既然是密信,信中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而外表看不出端倪,也应是爹爹怕这信被别人劫走。吴歌叠好信件,放入衣袋,想着婚事结束就马上研究,爹爹到底想说什么。
不久,婚车便行至陆府,一套繁琐的拜亲之礼行完,吴歌便被陆煜抱进了婚房。
红烛之下,吴歌的脸因繁厚婚衣的包裹和一路的劳顿有些微微泛红。陆煜看着她,烛光映在眼里闪闪烁烁。
吴歌忽而想起五年前,爹爹将行,陆修带着儿子陆煜前来与爹爹告别的那天。
那天吴府的梅花开得很好,清香可人,只是少了人看。吴歌拉紧着夹袄,走在清花苑的梅树下,白色的红色的梅花在枝头紧挨着像是在互相取暖,一簇一簇很是好看。吴歌看了又看,想把花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再回屋撒在云般的锦缎上。
忽然她听见清花苑后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想来该是阿蕊。
她走过去,正见奶娘抱着妹妹哄,却怎么哄也不见好。
原来是清静的吴府突然来了客人,正在后厅边上的赏花亭与爹爹说着话,惊到了妹妹。
“能给我抱抱么?”吴歌说。
“大小姐小心点。”奶娘小心翼翼将吴蕊递到刚满十一的吴歌手上。吴蕊到了姐姐怀里,立刻就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隔壁赏花亭的喧哗声。
吴歌抱着妹妹从厅门往亭子处看,见到陆修正与自己的爹爹相谈甚欢,而旁边是东张西望的陆煜。
吴歌想起上次去城外玩儿时陆煜说听腻了她唱歌,有些不悦地想转身走,却听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歌!”
还是给陆煜看见了自己。
吴歌无奈转头,抱着妹妹走上赏花亭:“陆伯伯好。”
“我看我儿子挺喜欢你家大姑娘的,将来嫁给陆家做媳妇罢。”陆修见这情形,忍不住同吴羿开起了玩笑。
“行啊,到时候老陆你去请皇上赐个婚!”吴羿也笑了起来。
“阿爹!”吴歌嗔怪地喊了一声,把怀里的妹妹惊得一愣,吴歌也一惊,以为妹妹又要哭,却没想妹妹竟眉头一松,咯咯笑了起来。
“阿歌,你家梅花开了吧,带我去看看。”陆煜笑盈盈看着吴歌。
“你们去玩儿吧,正好也让我看看这吴家二小姐。”陆修从吴歌手里接过吴蕊,逗弄了起来。
“要看你自己去看吧。”吴歌不满道。
“还在生气啊?你看看,你妹妹可比你可爱多了。”陆煜假作无奈地摇摇头。
“那让妹妹长大嫁与你好啦,”吴歌说完就往梅花丛中走,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不对,妹妹可不能嫁给你,嫁给你岂不是委屈了她。”
陆煜追上去,边追边高声说:“喂!我这么文武双全风度翩翩,嫁给我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倒了八辈子霉吧。”吴歌小声嘟哝。
“阿歌。”陆煜突然收起开玩笑的脸,“前几日你是不是刚过完生辰?”
“嗯?”
“我有个东西带给你。”话罢,陆煜取出一只锦缎包起的小盒子。
吴歌好奇地接过:“我能打开么?”
“嗯。”陆煜回答。
吴歌轻轻打开,只见是一只金銮凤钗,做工十分精细,色泽也很好,虽看得出不是新的,但也能看出有人时时保养。
“哪儿来的?”吴歌问。
“我……我阿娘给我的。”陆煜眼神飘忽不定。
吴歌在心里忍笑,一个男孩子的母亲怎会给儿子这种东西,怕是偷拿的。
见吴歌不说话,陆煜急忙说起:“阿歌,我给你戴上。”话罢便拿过簪子绕到吴歌背后,小心翼翼给她别上。华丽的金钗在吴歌小小的脑袋上显得有些浮夸,却也把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衬得楚楚动人。这样的吴歌,不像个戴绢花的小女娃,倒像个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姑娘。陆煜看得有些发滞。
“好看吗?”吴歌问。
陆煜忙不迭地点头,又说:“阿歌,你嫁给我的时候也戴上这簪子可好?”
“说什么呢谁要嫁给你?”吴歌皱起眉头。
“你啊。”陆煜眨眨眼,“没听到我爹都要去请皇上赐婚了么。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难道阿歌你不喜欢我?难道你喜欢阿晟?”
“你爹就是开开玩笑。”吴歌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好女子只嫁英雄,你们现在都是小毛孩,谁要托付终身。”
“说得像你不是小毛孩似的。”陆煜吐吐舌,忽而又一脸认真,“阿歌你放心,我一定成为大英雄,到时候你可要嫁给我。”
吴歌歪着头笑笑,什么也没说。只留漫天的梅花清气将两人淹没。
没过多久,圣上赐婚陆煜和吴歌的消息就传来吴府,吴歌这时才方知陆伯伯同她爹不是在开玩笑。
“想什么呢。”陆煜拍拍吴歌的脑袋。
思绪被拉回现实,吴歌对眼前五年未见的人抿嘴一笑:“想我嫁给了你,你却还没成为大英雄。”
陆煜微微脸红,没想到她还记得。
“可是,你不还是嫁给我了么。”陆煜也笑了起来,“还戴着我当日送你的发簪。”
吴歌扑哧笑了起来:“为这发簪,阿娘没少骂你吧?”
陆煜脸顿时又红了三分:“你……你怎么知道这发簪是我偷拿的?”
“傻子都能看出来。”吴歌趴在床上笑得更厉害,陆煜一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喂别闹!”吴歌别过脸轻轻捶打着陆煜,心却是已跳得快要从喉咙里出来。
芙蓉帐暖,一夜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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