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丫追出去,看到她正往后面的山坡上走,那面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远远望去煞是好看。苏丫也心动了,想起在苏府的时候,天天都有丫头折了新鲜的海棠插在瓶子里,她也打算去摘一把野花回来放在候夏大哥哥的房里。
素珠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苏丫跟着她走,也不担心迷路。素珠果然也是去采花的,苏丫在这边刚拔了两朵小花的时候就看到素珠朝另外一片开得极是繁盛的花丛走去。
等她又摘了一小把花的时候,“啊,”那头传来了素珠惊恐的叫声,她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花丛中。
“素珠姐姐,你怎么了?”苏丫丢下手里的花,急急地奔跑过去,这才看到花丛边就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底的断崖,素珠没留神一脚踏空掉了下去,却刚好攀住一丛矮树,吊在断崖边上,双足蹬着一块突起的石包,她的手腕被划了很多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头发凌乱额头浸满了汗。
看到苏丫靠过来,她连忙大声喝止:“小苏丫,不要过来,这边是断崖,下面是千丈深谷,你赶紧回去叫人来救我就行了。”
“你掉下去会死的,我不希望你死,我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苏丫脑海中突然剧烈地撕扯,径直凭着本能扑到崖边,伸手要来拉素珠。
“不要过来,快走,你拉不动的,我们两个都会一起掉下去!”素珠激动地大叫,握住矮树的手突然一滑,半截身子悬空,陡然剧增的重使得矮树突然被连根扯出泥石,“小苏丫,快走开!”素珠大叫一声,绝望地闭了眼,身体直直地往下坠。
苏丫脑海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拉住素珠。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十周岁刚过的小女孩,那下坠之力凭她那微弱的气力,如何能止得住。
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不要死,不要死,苏丫奋不顾身地探落半截身体,正在高兴抓住了素珠的衣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腾空,随着素珠一起往下坠,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素珠睁着眼望着苏丫,蠕动着嘴唇吐出一句话:“对不起,小苏丫,来世我再还你这份情。”
山风飒飒,苏丫什么也听不见,风吹得她眼睛发痛,她转头问:“素珠姐姐,你说什么?”
素珠挥掌将袖斩落,苏丫的身体急速往下坠,而素珠的身体却在往上腾飞,两人身形交错,越来越远,晚风渐凉,山风堆着薄雾,渐渐的隔断了苏丫惊恐疑惑和不解的眼神。
素珠飞快地在突起的山石上点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又重新回到了山坡上。她从怀里掏出一面菱花镜,细细的梳理好发髻,又脱下沾满泥沙的外袍,将外袍往断崖下一扔,泥袍飘飘向下,渐渐像苏丫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素珠对着着山风道了句再见,身形兔起鹘落,几个纵跃就回到了殊草院。飞快地换上干净外袍,园门吱呀一声开了,食物的香气飘进,候望大声叫着:“苏丫,快出来,有你最喜欢吃的锅巴肉片哦。”
内间没有动静,候望疑惑地伸头探视,却见到素珠正侧身向外,手里正慢慢地收叠着苏丫下午剪小人像剩下的碎纸屑。
“苏丫呢?”候望扫视着内间,没有发现苏丫的踪迹。
素珠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候望道:“小姐不是跟着大公子出去的么?”
候望身形一震,跟着他出去的?也就是说,他一出门,苏丫就紧跟着出来,他去山脚取膳,来回就是半个时辰。可是,来回的路上都没有碰见她啊。
候望扔下食盘,回头朝着下山的路急奔,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岁大的小姑娘,穿着嫩黄小衫绯纱袍子。
晚风如泣,白衣公子飘然而去,一片焦急,素珠倚在园门口,垂眼望着地上的蚂蚁,一排排弱小的蚂蚁正背着碎饭粒往巢穴运,素珠抬起脚碾下,使劲地蹭,直到地上的蚂蚁全都被碾成了黑泥。
蚂蚁,这么活着多辛苦啊,我助你一脚之力,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候望折返的时候,便见着素珠急急地迎上来,切切地追问:“小姐呢?找到了吗?”她的眼神里一片急色,眼眶微红,确实是副焦急失主慌了神的模样。
候望摇头,一手拍在园前墙壁上,全身力气似被突然抽空了似的,腿脚发颤心中揪痛。
素珠却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后山那片野花丛问:“大公子,小姐会不会贪玩去摘花了?”
候望侧头,望着暮色渐合的山坡,隐约见到一片繁盛的野花。拍头一想,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顾不得说话,他又急急往山坡上走,素珠转身进园拿了火折子,用松油点了火做成火把,沿着上坡的林间小道追赶候望。
野花丛中当然再也找不到苏丫,却找到了苏丫听到素珠尖叫时扔在地上的一把小野花。当候望看到这束野花,又查探到那边野花丛的断崖边上有新鲜的滚落痕迹时,脑海里轰的一声塌下来,瞬间就是山崩地裂,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漫上心间。
苏丫,苏丫滚落断崖……
就在他去取饭这短短半个时辰里,苏丫从这里掉下去了,尸骨无存。
晴娘的脸,苏丫的脸,重重叠叠,都变成了梦中的倒影,再也不可触摸。候望只觉得天地无望,生无可恋,正当他要纵身往下跳时,素珠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将他拖离了断崖边。
“大公子,不可以。说不定,说不定,苏丫掉下去并没有死呢?”素珠颤巍巍地开口劝慰。
候望心里的死灰渐渐有星火点点燃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能绝望啊。他堂堂一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女子坚强,动不动就想一死了之,却根本没有想过,也许苏丫就命不该绝掉下去挂到什么树丛,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并没有坠亡呢。
“对对对,我们赶紧回去叫人来下崖搜。”候望软着脚踉踉跄跄地下坡,朝山下跌跌撞撞地跑着。素珠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脸上挂着嘲讽的表情,只是夜色苍茫,前头的公子已关心则乱哪里还会回头瞧,所以这个讥讽的表情无人得见。
白鹿书院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候望的小妹妹从花子崖掉下去了,这一消息被快速的传播出去,附近院子里正用着晚膳的同窗好友以及他们随侍的仆人都丢下羹筷,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随他要手执火把往后山走。
殊草临近的桃轩,门由里向外打开,青衣的荀夫子行出来,叹息着拦住了众人。他伸手从怀间掏出一卷地理志递给候望。“冬表,节哀。花子崖下是千丈悬崖,悬崖基本是青岩石,没有任何植被能在青岩石上生长。你,还是好生为你家小妹准备后事吧。”
候望颤抖着展开地理志,捏着地理志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勃发,止不住地颤抖不已。人群中有一个长发及腰却未束的少年公子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候望的肩膀:“望公,节哀。”
候望侧首,火把的光飘忽不定,照着他仓惶凄凉的脸,失了神采的眼瞳,浸着深深的绝望。他喃喃地对着长发公子问:“真的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么?”
言毕,身体萎靡下滑,瘫坐在地。他不停地叫着:“苏丫,苏丫,苏丫……”
春风如晤,夜来陡寒,有人凄凄而语,似挽歌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