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玉二人这日弃船登岸，几经转折，终于在涪陵渡口的一株柳树上寻到了记号，且看这柳树之上，草草画着一只船与一支箭头，箭头方向，恰好指向乌江。 萧风与玉生烟二人行至乌江渡口，但见江水荡荡，浩浪茫茫，大船林立，百舸争流，蒸蒸向荣，好一派千帆竞发之景。港口处卸货装货，人流往来，吆喝叫嚷，板鸭肘子，糖人葫芦，热闹非凡。千帆万船之中，却有一只乌篷小船挤身其中，破破烂烂，摇摇晃晃，十分扎眼。萧风正欲雇船直追锦玉刀，忽听得一个声音缓缓说道：“公子爷是否要雇船？乌篷船虽破，但也可供人驱使。”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 萧风一听这声音不伦不类，不老不少，心中便有些起疑，含笑回身一看，只见乌篷船中躺着两个渔夫，身穿蓑衣，头戴斗笠，遮挡住脸庞。两人皆将双手枕在脑后，悠悠然卧于船板之上，一脚叠在另一脚上，晃来晃去，好不逍遥。 萧风眼中一亮，欣喜不尽，高声笑道：“还躲躲藏藏做什么？装的一点也不像。”船中两个渔夫一听，连忙取下斗笠，站起身来，伸出脖子，露出两张笑脸。一人活泼娇俏，尽态极妍，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双眼，衣裳绯红，正是叶静姝。另一人虎头虎脑，方方正正，一身劲装，敞着衣襟，不拘一格，正是李浪。两人几乎同声叫道：“大师兄！”神情之中，欢喜不尽，三步两步蹦跶到萧风跟前。 李浪纵身一跃，将乌篷船踩的摇摇晃晃，直沉入水中三尺，一跳到萧风跟前，便重重在他胸口捶上一拳，抓住他双肩使劲摇晃，哈哈大笑道：“可急坏我们两个人了，大师哥，你怎的才来呀？”兄弟相逢，李浪胸中酣畅，难抑喜悦，自是亲热万分。 萧风受了李浪一拳，作势往后连退几步，调笑打趣道：“啊，好痛，你下手可不可以轻一点？每次见面，非这样打招呼不成？” 叶静姝忙扶住萧风，整个人几乎贴到他身上，眼中放着光彩，咯咯娇笑道：“萧风哥哥，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了，天天在这艘破船上吹冷风，可把我给冻坏了。”说完便嘟了嘟小嘴，搓搓小手，环抱双臂，佯作寒冷发抖。 萧风刮了刮叶静姝鼻子，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是在这里等我呀，我还道你们在扮渔公渔婆呢？” 叶静姝忙脱下那一身极大的蓑衣，往乌篷船上一抛，又瞧了李浪一眼，哼道：“谁要和他扮渔公渔婆了，师哥别瞎说。”说话间，早已瞥见玉生烟白衣胜雪，飘然若仙，容光照人，不忍逼视，正静静候在萧风身后，这样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叶静姝细细打量，但觉其轻灵飘逸，温和从容，比起顾惜颜更胜百倍，心中便有些不悦，但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玉生烟也在暗中忖度起萧风口中时时提起的小师妹来，如今一看，果然不俗，脸若满月，目光灵动，活泼俏丽，娇艳顽皮，任性却知适度，赖皮却觉可爱，比自己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明媚，性情更是大不相同。心中不禁想到：貌美之人未必可爱，可爱之人却一定美丽，俏皮是学不来的，活泼也是学不来的，可爱之人的可爱之处尽是学不来的，果真天性使然，乃是情到相宜时自然而然才有的举动。 女子相见，互忖容貌，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即使口中不说，心中却也在时时比较。 萧风与李浪、叶静姝二人亲热了好一阵子，这才向玉生烟介绍起自己的师弟师妹，三人厮认毕，萧风切入正题，正色道：“师弟，你们如何会在此地等候我？凌越大哥还有林大叔呢？” 李浪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脸，耿直豪爽，总是十分激动振奋的样子，张着一张嘴巴，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师兄，说来话长。” 萧风道：“那就长话短说。” 叶静姝嗤嗤一笑，用手肘将李浪一推，微微一跺脚，嗔道：“哎呀，傻子，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我来说。萧风哥哥，试剑大会最后一日，你同这位玉姑娘去追采花贼，林大叔则带着一批未曾中毒的人下山去追锦玉刀。我们七大门派中人被迷倒在地，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天空便响起了一阵嗡嗡声，我抬头一看，只见满天的鳃角金龟甲虫，铺天盖地飞来，甚是骇人。我原以为又是锦玉刀的毒蛊，心中害怕不已，谁知这些鳃角金龟甲虫在众人身上咬了一下，纷纷散去，我们便全都能动弹啦。爹爹见众人身上蛊毒皆已化解，当即派遣三十名弟子协同其余六大门派的师兄弟，一同下山去追锦玉刀。我知道萧风哥哥你抓完采花贼之后，定然会与李浪汇合，我就央求爹爹放我跟着李浪一同下山，爹爹不同意，我便掩人耳目，偷偷溜下山来。萧风哥哥，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萧风笑道：“你也是胡闹，万一出了什么事，师傅岂非要担心坏了。”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叶静姝小嘴一撇，接着说道：“我与其他门派的师兄弟一齐追到叙州府，一路上，且追且杀，锦玉刀布下不少陷阱，我们亦死伤了许多人。一直追到铜关附近，却发现锦玉刀的人马分成了两路，一路人走水路，一路人走陆路。林大叔说：依着锦玉刀的性子，她定然会走水路。但峨眉派与少林派的人就不同意了，几个人争论了许久，最后林大叔、华山派的凌越师兄、天姥派的顾惜颜领着人坐船走了水路，峨眉派、少林派的弟子、蓬莱岛的沈怀冰骑马走了陆路。我信得过林大叔，是以也走了水路。” 萧风一笑，又刮了刮叶静姝的鼻子，道：“你倒是聪明。” 叶静姝一扬眉，骄傲一笑，接着说道：“我们上船后，便紧紧盯着锦玉刀的船只，丝毫不敢放松，如此盯了两日，果然见着了锦玉刀，被她掳去的顾七七也一同在船上。奇怪的是，那锦玉刀与顾七七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还一齐坐在船头饮酒吃肉，说笑声都传到我们船上来了。我们正商量对策去将顾七七抢回来，谁知半路却遇到了江流子，差点丢了性命，好在李浪一路护着我，我不曾受半点伤，他却被食人鲳咬破了几道口子。”说起李浪时，一双眼睛也不禁向他望去，投以赞赏感激的目光。 李浪见小叶子心疼自己，心头一热，热血沸腾，登时精神振奋，忙生龙活虎连翻了两个跟斗，又一拳打在柳树上，虎虎生风，大笑道：“哈哈，小叶子你看，我好得很呢，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了。” 叶静姝白了李浪一眼，道：“总是这样上蹦下跳，闹闹腾腾的，像个小孩。”转而又对萧风道：“我们赶到涪陵时，各大门派之人已经死伤过半，不过锦玉刀门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师兄弟们见李浪受了伤，便让我在留在此地照顾他，他们先行追上。我俩在此地等候多日，便是想着替你指路，今天总算是遇着你啦。” 顿了片刻，又对萧风道：“你这么聪明，哪里还用得着我替你指路，即便我们两不守在此地，你也照样找得到沿途的标记。我心里知道，他们只因我是武当掌门之女，是以不敢再让我冒险，怕我有什么闪失，回武当之后不好与我爹爹交代，所以才寻了这么个美差让我做。林大叔一行人，却坐船沿乌江一路上行，追锦玉刀去了。不过，我在这船中也没闲着，我向这附近的人打听了，这巫鬼教老巢正是在贵州六盘水，锦玉刀一路坐船虽可到六盘水，却远不及我抄近路来的快，我们只需雇上几匹快马，日夜兼程，准能追上他们。” 叶静姝口齿伶俐，又机灵聪明，诸事都讲的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即使是再蠢笨的人也听得懂了。 萧风一听叶静姝打探出了近路，喜的长舒一口气，后退一步，就给叶静姝作了一个大揖，道：“好妹子，你可帮了师兄一个大忙了。” 叶静姝一时高兴，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怎么谢我？” 萧风道：“自然是要大谢你一番，不过这话往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要去将顾七七救出来。” 叶静姝伸出右手小指，昂首道：“好，那你说话要算数。” 萧风亦伸出小指，在叶静姝的手指上一勾，道：“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四人当下确定了路线，匆匆用过饭，便在集市中买了四匹健马，一路向六盘水奔去。 叶静姝一见了萧风，立马将李浪抛到脑后，一心一念皆放到萧风身上，一路与萧风并辔而骑，叽叽咯咯，谈天说地，好不畅快，并不让萧风有空隙理会玉生烟。 玉生烟与李浪二人并肩而行，跟随于萧风、叶静姝两人身后，亦是说说笑笑，李浪本就是热情奔放、憨头傻脑之人，说起话来毫无遮拦，率性而为，每每说完一句便开怀大笑一阵。玉生烟虽也说笑，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睛始终凝住萧风，见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与叶静姝情意相投，耳鬓厮磨，略无参商，情不自禁叹了口气，长眉一低，又将眼睛望向别处。 李浪一面策马奔驰，一面大声喊道：“那日你可真是威风极了，骑了那两对大鸟，愣是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玉生烟听李浪称自己的雕儿为大鸟，也笑颜回道：“那不是大鸟，那是大雕。” 风声呼啸，李浪听不清玉生烟言语，粗着嗓子道：“什么，大猫？大猫哪能飞呀，除非是猫头鹰罢。” 玉生烟更觉好笑，只好运起内力与他说道：“是大雕！不是大猫！”李浪这才恍然大悟，又哈哈大笑一阵，忽道：“无聊的紧呀，玉姑娘，这里人烟稀少，地广辽阔，我们赛马如何？” 玉生烟心中烦闷，欣然答应，笑道：“好极了！你来发号施令。”说完，两人牵动缰绳，将两匹马拉至同一水平线上，又同时俯下身子，紧贴马背，做好预备，蓄势待发。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让谁，皆是意气风发，豪兴至极。李浪一脸自信爽朗，眼中充满年轻人的光芒，志在必得，玉生烟更是收起了平日里的温柔婉约，眉宇之间倒是多了三分英气与爽快，气势丝毫不输于男儿。 李浪嘬嘴一吹，哨响过处，两匹骏马登时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四蹄翻腾，鬃髯飞扬，两旁树影也疾驰后退，耳旁风声烈烈，如虎啸龙吟。两人你追我赶，不分上下，在原野中策马奔驰，好不豪爽。李浪仿佛整颗心都要飞出来了，敞开衣襟，迎着疾风大叫一声，响彻云霄，豪气干云，喊道：“好痛快呀！快哉！快哉！” 玉生烟听着李浪的大叫声，更觉潇洒豪迈，胸中畅快，郁闷之感登时烟消云散，亦展颜而笑。 两匹马追云逐日，乘风御气，马蹄交叠，声如雷奔。铁蹄腾空似在云端，两人如飞，仿佛脱离了时间和空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萧风与玉生烟一路走来，只觉玉生烟温柔体贴，虽也爱与自己说笑玩闹，却从未见过玉生烟有这般潇洒率真之举，如今见她与李浪赛马奔腾，英气逼人，洒脱奔放，别有一番韵味，与往日大不相同。心中暗暗笑道：原来玉儿见了我倒有些拘束了，不想她也能这般潇洒超然，快意驰骋。 萧风笑道：“小师妹，我们也来赛马罢。”叶静姝刚说完一声好，偷笑一声，抢先一步，策马扬鞭而去，将萧风远远甩在身后。萧风任由叶静姝耍赖，待她奔出老远一段距离，这才奋起直追。 萧风的马高大雄壮，在主人的带领下，愈发得意骄傲，长长的鬃毛上下飘动，更显意气风发，马蹄似不沾地，不过多时，便如狂风一般从叶静姝身旁卷过，只留下一道滚滚烟尘。 另一边，李浪早已超赶了玉生烟，纵马奔腾在最前头。玉生烟在他身后微微吁了一口气，笑道：“我比不过你了，你赢啦！”李浪回头朗声一笑，又听玉生烟道：“我让我的雕儿与你比赛如何？看看是你骑马快，还是它们飞的快！” 李浪自觉新奇万分，顿时双眼放光，兴奋道：“好极！好极！我从未与大雕比试过，其乐无穷呀！” 玉生烟当即取出玉箫一吹，一声清啸划破长空，过不多时，便有两只大雕从天际飞来，遮天蔽日，横扫而来，双翅一振，宛如狂风席卷大地，犹伴随着尖锐激昂的鸣叫声。 原来，那日在船中时，菖蒲替萧、玉二人治好伤后，又解了雕儿身上的毒，是以如今两只雕儿又恢复往日英武非凡，一路跟随玉生烟到了此处。 玉生烟一手执玉箫，一手握住缰绳，长身坐于骏马之上，眼中带着洒脱笑意，神采飞扬，容姿焕发。仰面一望，只见两只雕儿盘旋于自己头顶，雄翅一展，陡然掀起一阵狂风，玉生烟一身白衣翻飞，长发乱舞。马儿受惊，挣脱着缰绳长嘶一声，抬起前蹄朝后仰去，玉生烟轻抚马背，牵拉之间，便将马儿制服。一声令下，两只雕儿当即会意，长鸣一声，一前一后挥动羽翼朝李浪追去，鸣声响彻苍穹。 李浪御马狂奔在野，一路纵声长啸，骤然只觉四周百草狂舞，几欲连根拔起，紧接着，只见两片巨大的阴影从原野中一掠而来，卷起一阵飓风。李浪猛然一回头，但见两只白色巨雕正朝自己俯冲而来，势如闪电，大翅一挥，便擦着自己的头顶扫过，磅礴壮伟。 李浪精神振奋，情绪激昂，胸中豪情顿时被激发，放肆高声一笑，快马加鞭，飞也似的朝那两头巨雕追赶而去。 当时是，荒野无人，辽阔无际，任由李浪纵意驰骋，狂呼呐喊，一人一马双雕，奔腾如飞，当真豪迈无双，让人胸怀中为之一荡。玉生烟缓缓骑行在李浪身后，笑声穿云，眼见李浪越骑越疯，越骑越远，心中赞叹道：这浓眉大眼的爽朗少年，虎头虎脑，心思单纯，却当真潇洒豪放，率性至极，可爱至极。 萧风欢呼着从玉生烟身旁一闪而过，跑出一射之地，又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在风中叫道：“小玉儿，快跟上来呀！”玉生烟嫣然一笑，策马跟上，与萧风并肩而骑。 在旷野中奔了良久，玉生烟终于忍不住问道：“萧风哥哥，七大门派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救顾七七姑娘一人，却反而死伤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一路下来，有的被锦玉刀毒杀，有的死于江流子之手，这样真的值得吗？” 萧风正色道：“可你知道吗？死的这些人大多是些无名小辈，而我们要救的这个人，却是瀛洲天姥派寻采薇的女儿。” 玉生烟沉吟不语。 萧风继而说道：“各大门派中，都有许多武功低微、无名无姓的剑伯、仲、叔、季，他们穷极一生，也无法成为盖世英雄，更无法练就绝世武功，找书苑 wｗw.zｈａoshuyuan．com 却往往成了各派斗争中的替死鬼。掌门之命不可违，即使知道对手比自己强千倍万倍，明知有来无回，有死无生，还是不得不听令行事，这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一个道理。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历朝历代都有牺牲品，只要有斗争，就会有流血，只要有流血，就必然有人注定要成为牺牲品。他们的性命如草芥低微，只是争权夺利者的垫脚石、挡箭牌，一旦毫无用处了，就可以马上丢弃，连蝼蚁尚且不如。”萧风低头思忖半晌，忽而又抬头说道：“一个君主越是伟大，脚下的牺牲品也就越多，哪个王朝不是用血换来的呢？” 玉生烟心头震惊，神情有些激荡，试探着问道：“所以萧风哥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视人命如草芥吗？认为这些人加起来也抵不上顾七七一条人命吗？” 萧风一笑，意味深长望着玉生烟道：“你猜呢？” 玉生烟摇了摇头，道：“我看萧风哥哥不是的。” 萧风笑道：“人命本无贵贱之分，只是说时容易做时难。” 两人正说话间，叶静姝忽而赶到，骑马插到萧、玉两人中间，望了望玉生烟，又转头望了望萧风，笑道：“萧风哥哥，你们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萧风摇头笑了笑，挠着耳朵，佯作对玉生烟道：“唉呀，小玉儿，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可千万莫要告诉她呀。”说完，又向前疾驰而去。 叶静姝一挥鞭，嗔道：“好呀，你们两有秘密。”说完，也朝萧风追去。 四人穿过原野，转入丘陵，此时道路狭窄闭塞，树木丛生，弯弯曲曲，车马难行，又费了不少时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