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皇家预言系历史上人员最齐全的一次集合，就连一年前法鉴科为他们雪耻的那次会议，也没来这么多人。红袍的预言系法师们围坐在巨大的木桌边，面前放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其五花八门的内容囊括几乎整个预言系前沿研究领域，法洛局促不安地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接受预言系老头子们的注目礼。
“法洛法师，你在两个月前将一份事件报告上交了皇家事务厅的兰彻斯特司长处，而他用最高级的保密线路将这份报告放到了我们这里。”一个预言系法师整理完他面前的文件，向着法洛说道。
“是的。”法洛回答。
“我们需要明确知道，你在报告里所叙述的时间旅者的事情，是否真实可靠？”
“我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真相，但以皇帝的名义，报告所描述的事件真实无疑。”
“大家都是预言法师，我选择相信法洛的专业素养和个人能力，那么我想现在可以开始询问了，法洛法师。”
“是。”法洛挺直腰背。
预言法师代表：“第一个问题，我们知道，能量守恒定律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定律，而这也恰恰是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时间旅行会引起的悖论之一，毕竟时空的旅行者不同于位面间的旅行者。我们内部最开始就这个问题讨论得非常激烈，我的一些同僚认为能量是可以在时空上，也就是闵可夫斯基系上守恒。但是守恒量是什么呢，能量函数对时间的积分吗？那样不就是又要发明一个新的概念了？诺特定理又该如何处理？所以我希望这个问题能在最先解决掉，法洛法师，你在接触报告中的……雪莉小姐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一些和能量、以太、法术元素有关的变动和变化，请仔细回想一下。”
法洛：“我记忆最深刻的能量上的变化，一个是雷枪，另一个是传送的虫洞。这两个我在报告里都写得很清楚了，强烈的震撼感和威压感，神术和传奇法术的特征，至于其他的细节，我暂时无法记起。”
预言法师代表：“雪莉的那种穿越方式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素材，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冒犯……但是第二个问题，你有测试决定论和自由意志吗？你有没有给她错误的信息，或者给她模糊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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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洛摸了摸额头：“有。分别之前我告诉她留在费伦等我，但是马丁·安东告诉我，她跟着安东家族的马车去了金钟城。”
预言法师代表翻了一页报告：“马丁·安东为什么要去金钟城，有说明让雪莉随同前往的原因吗？”
法洛：“他去金钟城是谈一件奥术石的生意，谈判持续了很久，最后他们谈得差不多后，按《帝国大额高等施法材料交易规定第十六修正案》，需要在费伦中心的费伦鉴定所进行登记，所以他们返回费伦，而雪莉留在金钟城，之后发生的事，我在报告里面写得很清楚了……我们强制征用了他们的奥术石。原因的话……马丁·安东比较喜欢招惹女孩子，漂亮的。”
预言法师代表望了一眼他的同僚们，点点头：“明白了……关于你和雪莉之间闭合的逻辑环，我们暂时还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模型。我们从小就接受自有永有的概念，无论是他们信仰的‘雅威’，还是我们所相信的‘命运’，但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明晰它真正的含义。那么第三个问题，我想问的是，以一个专业刑侦人员的眼光来看，雪莉小姐的那种匪夷所思的穿越方式，是否得到了实体证据上的印证？除了那个脚印的土壤分析之外。”
法洛：“现在兽潮过后，什么证据都留不下了。”
预言法师递给法洛一张薄薄的纸：“的确，目前我们也无法寻找到雪莉小姐的坟墓。不过，我们从档案库里找到了一份资料……你看一看。”
法洛接过法师递来的文件，第一眼扫过就看到了雪莉的炭画像。
“雪莉·安诺达尔，卡拉图王室公主，十字教高等祭司，有圣女称号，高等圣器‘眺望之铃’持有者。至于其他的，我们除了她的美貌一无所知。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符合你在报告中描述的人。”
法洛闭上眼睛，不顾礼节地向后仰在椅子上：“没错，是她。”
预言法师：“第四个问题，可能有点私人，但还请你回答。据你描述，在最后一次和雪莉公主相遇后，你告诉她真相后，带她游览了一圈费伦。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两个星期，也应该有一定的相互了解，我们想知道你对她的看法。”
法洛愣了很久：“能有什么回答的呢？我……”
预言法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好，请不要再回想，保持镇静和理性。我的代表性问题问完了，诸位同僚有什么看法吗。”
一群在沙沙沙做笔记的老头子接连抬起头来。
其中一个老法师扶了扶眼镜，缓缓说道：“千年里，和塑能防护系那群人一直想着统一神术和奥术一样，预言系的终极之梦一直是找出世界和时空的真正结构。无论如何，这已经对古典的时空观产生了巨大冲击，线性时间模型似乎已经不足以解释这次事件，特别是那个闭合的无源逻辑环，我们可能要将时间的维度扩大到更高的维度，彻底修改时间预言学派的教科书。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呢，首席法师。”
布兰达诺斯叼着烟斗：“我不想管那些世界结构的理论，我是做刑侦的，搞应用的俗人。”
老法师耸耸肩：“或许我的想法是太过晦涩了，但还是希望能听听你的想法，布兰达诺斯大师。”
布兰达诺斯：“时间有限，我简短点说。一件事的产生没有原因，完全没有原因，我想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相信的。但是在质疑因果律之前，希望你们还能注意到以前的一个悖论，祖母悖论，还记得吗？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杀掉过去自己祖母的模型。我们有很多个解释来解决这个悖论，其中接受最广的一个解就是‘命运将保证他无法杀掉祖母’，这也是我们预言系的终极信仰，独立于四大基本力之外的第五力‘命运的抑制力’。”
预言法师们点了点头。
布兰达诺斯：“那么现在看回古典时间模型，诺查丹玛斯在其著作《诸世纪》的四行诗中提到过一个比喻：伟大的时间之河，这也是文学里常用的意象之一，将流逝的时间比作潺潺的水流，十分贴切。”
老法师：“我不明白这和文学比喻有什么关系。”
布兰达诺斯笑笑：“水跃。”
所有法师的兴致一下被提起来，好奇的目光望向不紧不慢叼着烟斗的布兰达诺斯。
布兰达诺斯的声音难得地拔高了点：“水跃是水力学中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明渠水流从急流状态过渡到缓流状态时，水面会骤然跃起。而急流冲入缓流所激起的表面旋流，称为表面水滚，这是一小团不断滚动的水，想想，不断滚动，无休无止，无源有旋的连续场，有没有一点像那个闭合的逻辑环？急流冲入缓流势必会产生水下的紊流，而正是表面水滚的旋转、内部的紊动作用，消耗了大量的机械能，令水流避于过分紊乱……我说得这么清楚，你们应该能够明白吧。”
老法师：“那个逻辑环的产生是因为第五力……”
布兰达诺斯叹了口气：“别这么形而上……”
法洛：“原因是急流冲入缓流。”
布兰达诺斯满意地看了他的学生一眼，用烟斗敲了敲桌子，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从自顾自的讨论吸引到他的话上：“时间力学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我们来解决能量守恒的问题。表面水滚出现的原因是急速水流突然冲入缓水区，那么闭合环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同样也是急速的时间流冲入静水区……这样可能有点抽象，不过你们可以换个方向思考，速度代表什么？动能。按能量守恒定律，时间之河的每一处的流速都应该是相同的，而在某时某刻，物质界的总能量突然减少，导致了时间之河的流速差，从而产生了水跃现象，然后就是表面水滚——也就是那个闭合的逻辑环。”
法师们面面相觑：“总能量减少？然后呢？”
布兰达诺斯吐出一个烟圈：“能量突然减少，时间流必然受到紊乱扰动，为了减轻水流的紊动，则必须由表面水滚来消解机械能，这就是那个逻辑环存在的理由。然后我们考察一下雪莉公主的穿越方式：不断地向过去跃动，这难道不是未来向过去填补能量空缺的形式吗？或者说，为了维持能量守恒定律，并且以最大效率填补能量空洞，雪莉必须以这种方式回到过去，无论她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所有人一时噤若寒蝉。
老法师沉默了很久，最终回过神来，眼神呆滞地轻轻拍掌：“我完全没有想到可以这样解析雪莉公主的行为。”
布兰达诺斯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你们关注的重点只是雪莉这块吗？我已经告诉你们，雪莉的穿越、闭合逻辑环的出现，都是因为总能量减少，‘命运’所采取的行动，你们不能从这里面推导出什么来？”
法师们七嘴八舌开始新一轮的讨论：“封存能量的传奇法术？”“难道是因为绝对零度的大面积出现？”“你要这么说那么宏观热寂也是有可能的。”“有没有可能是位面和位面之间的能量交换？”“位面和位面之间的星界黑洞也十分有可能。”
布兰达诺斯听着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推论，脸色越来越坏。他向坐在他对面的学生扬了扬下巴：“法洛。你的想法呢？”
听闻布兰达诺斯的询问，法洛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心中已有了答案。多年的刑侦经验第一时间指引他绕过了那些弯弯绕绕的理论，大脑最深处的直觉早就写下了回答。现在他的喉舌稍有颤抖，为自己所将要讲述的真相而极为不安：
“老师，有人从过去去往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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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严的卡拉图，奥索尔城，街道系统。
在暴雪过后的街道上，夜莺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有点发红的手。天气实在太冷，她不得不问云雀要了一对貂皮手套带上，她的整个身躯都包裹在笨重的皮草大衣里，连同擦干净了的黑曜石匕首和一排永不反光的黑色飞刀。不复于在奥索尔皇宫中武装到牙齿的刺杀大师，她现在完全是一个娇弱的贵妇人。
“洛洛莱雅，难得来一次奥索尔，不打算到处走走吗？”从后环抱着她的乌鸦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在来往行人的眼里，他们就是一对耳鬓厮磨的夫妻，虽然稍为有伤风化，但也无伤大雅。而在不远处的云雀则吹着口哨望向另一边，今天他要当乌鸦的下仆，专门负责他大大小小的包裹。对此云雀颇有微词，但最后在乌鸦的淫威面前败下阵来，骂了几句老子跟你在一起干活真是他妈的受苦，就安安分分地担任起了下人的职责，可能在某些情况下还要化身为专业的狗腿子。
“不……我想快点回去，呆在房间里也行。”夜莺的头往另一边靠了靠，乌鸦的呼吸弄得她的耳朵有点痒。
乌鸦把头埋进她的长发，嘴唇凑到了她的耳垂边。
“别这样……在外面呢。”夜莺灰白色的眸子蓦然睁大，脸颊一下子有些泛红，随后无可奈何而羞涩地眯起，就像一只被挠着下巴的猫。
“两点钟方向，灰白边衣领，黑色礼帽，金口绣花袖口正装，祖母绿银头手杖。”
乌鸦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用最清晰的语调保证她不遗漏一字一句，而语气也不再轻佻和挑逗，夜莺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在心里恨恨地哼了一声，依言望向乌鸦所说的两点钟方向。
透过稀薄的人流，她看到了那个方向慢慢走来一个装扮考究的中年人，衣着正如乌鸦所描述的一样，夜莺最注意到他嘴唇上似乎是染过的山羊胡，如油一般黑亮。在乌鸦的怀里，她舒服地转了一下头：“我看到了，不认识。”
她又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太惬意。计划的撤退环节还在进行，他们是最后一批撤走的特种部队，也是最危险的一批，奥索尔戒严的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他们的生死完全掌握在外勤人员的手里，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他们的存活。意识到事态的可能严重性，她又认真地凝望着那个人，试图在记忆中搜索出点什么来，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呣……有点眼熟，但我还是想不起来。”
乌鸦看着中年人，沉默着。
“公爵，夫人，马车到了。”云雀淡淡地叫了一声还缠绵在一起的乌鸦和夜莺。
街道的另一边传来清脆的哒哒哒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声，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马车停在了乌鸦和夜莺的面前，马夫位上的松加德脱下帆布帽，找书苑 www.zhaｏｓhuyｕan.com 轻轻向他们垂头示意。云雀很有一个下人的自觉，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往马车上搬行李，作为马夫的松加德则跳下来给他当搭手，他的围巾在寒风中被吹拂，露出脖子上的伤口。
“真是漂亮的马车。”一个突兀的赞美响起。
夜莺望向走上前来的中年人，显然刚才的声音来自于他，后者则用手杖点击了一下大地，轻轻对夜莺行了一个绅士礼。她好奇地看他，他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但又不知道曾在哪里听到过。
乌鸦不看一眼中年人，搂着夜莺的腰，几乎是拖着她上了马车，一副不屑于争风吃醋的样子。
云雀和松加德根本没去理会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人，他们匆匆搬运好大件小件的行李，上了马车，安然地在那个中年人的目送下慢慢离开奥索尔的大街，夜莺甚至还看到他脱帽行礼。
“你认识那个人吗？”马车上的夜莺脱下了皮草大衣，询问面前的乌鸦。
“夜莺，你会记住你杀掉的人的样子么？”乌鸦晃动着一个里面装着红酒的酒杯。
“干嘛说这个？”
“回答。”
“不会啊……我一般记不来这么多，很快就忘了。”夜莺笑笑。
“怪不得你没认出那个人，他的素描像你肯定看过。”
“噢？那是谁呀？”
“卢安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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