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委座驻跸华清池，众匪下山充人头

　　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四日陕西华清池

　　陕西临潼华清池，又名华清宫，位于陕西骊山北麓，南依骊山，北临渭水。建筑宏大壮丽，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前清钱维乔有《华清宫》道曰：“华清之宫骊山足，玉殿千重相连属”。华清池旁是九龙湖，湖面平如明镜，亭台倒影，垂柳拂岸。

　　如此一个秀丽的名胜所在，此刻却是戒备森严。七天前，东北军统帅张学良上书蒋介石，请缨抗战，遭蒋拒绝。两天前，张学良飞抵洛阳求见蒋介石，要求释放抗日救国会“七君子”。并向蒋介石面报，谓其部下不稳，势难支撑，再三请求蒋前往西安训话，蒋同意赴西安，即将驻跸华清池。

　　刘风林进入张学良的警卫连任上尉副排长。因这警卫连规格很高，所以刘风林以前虽是东北军的上尉连长，进入警卫连后只能任一个副排长。警卫连连长于海生，辽宁海城人，性格豪爽。对于刘风林这个少帅亲自安排的警卫连上尉副排长，于海生照顾有加。十二月四日凌晨三点，警卫连营房吹起了紧急集合号。

　　“立定！全体检查枪支弹药，上卡车，出发！”于海生大声命令着。

　　凌晨三点紧急集合，携带全部枪支弹药开拔，说明一定有紧急任务。警卫连有五六辆民生75卡车，官兵们训练有素，不过一分钟，就全部在卡车上坐定。

　　“于连长，咱警卫连的几辆卡车可都是宝贝疙瘩，平时连开都不让开，咱执行任务都是步行。这次怎么舍得让兄弟们坐卡车开拔了？”一名副连长在卡车上问于海生。

　　“咳，副连长，你没看这几天的报纸么？蒋委员长马上要驾临西安。咱们。。。。。。”一名排长正开腔猜测着警卫连此行的目的，于海生打断了他的话。

　　“事属机密，不准问！也不准猜！”于海生严肃的命令道。

　　载着警卫连的卡车车队一直向西安东北方向开去，行驶了大约五六十公里，卡车停下，警卫连下车集合。

　　“诸位，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此地是华清池。今天白天，将有一位大人物入驻此地。奉少帅命令，咱们警卫连负责保卫华清池周围的安全。对于这位大人物的身份，少帅亲口命令：不准问！也不准猜！”于海生命令大家。

　　警卫连的官兵文化素质普遍高于东北军普通士兵，大家每天都看报纸关心时政。其实就算不用猜也知道，那位大人物就是国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

　　于海生又给各排布置了具体任务，大家分头行动。刘风林这个排，被安排驻守九龙湖东面的宜春殿。刘风林挎着一支20发弹容毛瑟**。这把枪属于盒子炮里的一种，因弹容量大，又被成为大肚匣子或20响。这种手枪可以自动发射，所以可以作为冲锋枪使用。

　　刘风林笔挺的站在岗哨上。于海生走过来查岗。

　　“刘副排长，今天我们警卫连责任重大，切勿懈怠。”于海生对刘风林说。

　　“是！”刘风林响亮的回答。

　　下午三点，一百多名带着“宪兵”袖标、身穿中央军军服、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来到了华清池。领头的上校对于海生宣布了一通命令，宣布接防华清池。原来蒋介石驻跸华清池，对东北军的警卫部队不信任，专门从南京调来了他的御林军——南京宪兵的一个连作为华清池的警卫部队。这个宪兵连在西安一下飞机便赶赴华清池接防。

　　刘风林撤走的时候，看到宪兵连从军官到士兵，一律是手持花机关，左右腰部又各挎一支大肚匣子。这样的一个宪兵连，火力可以比得上东北军普通部队的半个团。就在刘风林羡慕的看着宪兵连装备的时候，他在宪兵连中发现了一个矮小而又熟悉的身影——栗昊。栗昊像其他人一样，手里拿着花机关，因为身材矮小，两把大肚匣子一直耷拉到他的大腿根部。刘风林在陕西看到自己的同窗，心里非常欣喜。毕竟是同学情深。他朝着栗昊打了一个敬礼。栗昊也在东北军警卫连的队伍里看到了刘风林，他回敬了一个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二人各自跟随着自己的队伍擦肩而过。

　　西安，晋绥陕宁四省边区“剿匪”指挥部。

　　一扇黄花梨木门前，东北军统帅张学良跟西北军十七路军总指挥杨虎城正在焦急的等待着门内蒋介石的接见。这两位悍将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进谏给蒋介石。黄花梨木门打开，晋绥陕宁四省边区“剿匪”副总指挥陈诚走了出来。

　　“汉卿、虎臣（杨虎城号虎臣），委座说了。他知道你们找他来要说什么。之前你们的请战电报委座都看了。他刚下飞机现在很累，不想再听你们重复电报里的内容。他的命令是，三十万中央军立即开进陕西进剿赤匪。而你们二位手中的东北军和西北军，要么随中央军一起进剿赤匪，要么退出陕西分调到福建、安徽。两条路你们选一条。”陈诚对张学良和杨虎城说。

　　张学良和杨虎城无奈的对视一眼，向着外面走去。自从民国二十四年到现在，张、杨二位将军的对日请战电报一份接着一份的发给蒋介石。可是蒋介石始终坚持“攘外必先安内”。这次要调集三十万中央军入陕，分明是蒋某人已经不再信任张、杨二人。

　　在张学良的那辆“加蒂列克”轿车上，杨虎城对张学良说：“汉卿，我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我的态度是，言谏不成，便兵谏。再在西北这么耗下去，恐怕要把华北耗没，拱手送给日本人啊。”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兵谏。他始终是国府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如果我们发动兵谏，就成了以下犯上、大不敬。这样吧，下午他马上就要驻跸华清池。三天后，我再去华清池一趟，如果他再拒绝我的建议，我们就该考虑用那个以下犯上、大不敬的法子了。为了中华民族的存亡，我们即使以下犯上、大不敬也值了。”张学良神色复杂的对杨虎城说。

　　西安这边，有蒋介石亲临这件大事发生。与此同时，山东胶东掖县也发生着一件“大事”。

　　这些日子，虽然华北这个火药桶还未爆炸，韩复渠便已经嗅到了华北浓浓的火药味。他已在未雨绸缪、整军备战了。在他看来，一切都是虚的，只有不断巩固自己的军事实力，才能确保自己在山东的地位不受到任何势力的威胁。他一边扩充五十五军，一边向各行署、县派出大量特派员，考察审核各地地方武装的人员、装备、训练情况。

　　掖县保安团团长刘子容，急急火火的走进县长吴斌的办公室。

　　“吴县长，你可要救兄弟一马啊！兄弟我要大祸临头了！”刘子容哭丧着个脸对吴斌说。

　　“怎么话说？刘团长，你别着急啊，慢慢说。”吴斌其实早就知道刘子容找他来是什么事。韩复渠要派特派员来检查掖县保安团的人员、装备、训练状况。他刘子容的保安团在省政府警察厅的花名册上，是一千人的编制。可实际上，掖县保安团也就三四百人。刘子容当了四年保安团长，吃了四年的空饷，眼下怎能不心虚？

　　“哎呀我的县长大人。省里派来巡查我们保安团的特派员明天就要来了。本来我以为是跟以前一样，给派下来的人送两个钱就完事，这事情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可今儿个听说，往常的招数不顶用了！我干兄弟在黄县警察局当局长，因为局里警察比编制表上少了十几个人，就被就地免职押赴济南法办了！德州、潍县、威海因实际人员少于警察厅编制表人数被革职法办的不下十几人！”刘子容惊恐万分的说。这次韩复渠是动了真格的，派下来的特派员，大都是他的亲信。而且他在这些特派员们出发前扬言，地方上的人孝敬给特派员们多少钱，他韩某人出双份钱奖励检举空饷蛀虫们的特派员。华北情势危急，为了惩办那些吃空饷的保安团长、警察局长们，巩固自己的势力，韩某人这次也算下了本钱。

　　“哦？这么严重。唉，刘老弟啊，兄弟我初来本县不到一年，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这种事，你求我也没用啊！”吴斌乐的看着刘子容失势。这保安团在刘子容的经营下可谓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吴斌堂堂的一县之长，要想让保安团办什么事还要以发特殊军饷的名义给刘子容送钱。这刘子容一旦被撤职法办，保安团不能群“龙”无首。到时候说不定特派员大手一挥，让他这个县长兼任保安团长呢。

　　“我的好县长大人啊！这全县城，估计也就您能有办法。您这为官十几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官场上的事情您门清。您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啊！对了，您说这韩主席扩充五十五军，多收点扩军捐也就罢了，搞什么普查地方保安团的幺蛾子啊！咱掖县都交了四万扩军捐了，还来折腾咱干啥！”刘子容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他这并不是吹捧吴斌，而是真心认为吴斌为官十几年，见过的风浪多，能给他出个好主意。然而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扩军捐。那是威胁吴斌，因为吴斌在扩军捐上伸了手。刘子容言外之意是，假如我因为吃空饷翻了船，一定咬出你吴县长贪墨扩军捐的事情来。

　　吴斌哪能听不出刘子容的弦外之音。他赶紧叫来师爷曹半瞎商量对策。

　　曹半瞎来了之后，却拿上了堂。“我说刘团长啊，我是闲人一个，在县衙门无职又无权。可我得说道说道你。你说，我东翁，也就是咱们吴县长，哪次找你办点事不是拿着现大洋当敲门砖？我东翁好说歹也是你的上司，你这么做不仗义啊。这下出了事情，才来找我东翁。唉。。。。。。”

　　“我的曹师爷，我的好师爷！以前是我不对，是我香油吃多了蒙了心。这回您跟吴县长务必支个招。我这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革职法办了，我一家子可都活不成了啊！”刘子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吴斌给曹师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凡事点到为止。快快帮刘子容想个办法才是正事。不然拔出萝卜带出泥。贪墨刘家祠堂修缮款一桩、私自提高渔业捐、花捐一桩、再加上贪墨扩军捐一桩。三桩事情，件件能要他吴斌吴县长的命。

　　“办法不是没有。上面没说特派员什么时候到？”曹半瞎磕了磕手里拿着的烟袋杆，说。

　　“明天下午三点到！”刘子容听到曹半瞎有办法，心里一喜。

　　“那你们保安团现在缺额多少人？”曹半瞎又问。

　　“现在实有人数三百九十五人，尚缺六百零五人。”刘子容把自己的家底如实告诉了曹半瞎。

　　“恩，明天下午三点特派员到，下午不会直接去巡查你的保安团的。晚上咱弄个晚宴给他接个风，特派员应该后天早上才会到你们保安团。也就是说，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这样，刘团长你跟本县各处的土匪都熟识。你把他们召集起来，到保安团凑个人数。”曹半瞎看了看刘子容，抽了一口烟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曹师爷真乃神人！不过，那群王八蛋我了解。六百五十人能凑齐，军服和枪械肯定凑不齐。全掖县的土匪加起来，也凑不出二百条汉阳造。”刘子容本来想说，这二百条汉阳造还是他卖给掖县的大小土匪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其实他这些年倒腾保安团军械库里的枪往外卖，至少也卖了五六百条汉阳造。可大部分都因为本县的土匪价格出的低，卖给了外县的土匪。现在他真是悔的肠子都清了。

　　“好说。胶东行署就派来了一个特派员不是？我估计他是先巡查完了昌邑，再来咱掖县。你去昌邑保安团，花几千大洋，租五百条汉阳造过来。昌邑离咱这里近，你明天下午等特派员到了咱这儿再派人去。省的正遇上特派员漏了馅。租好枪后，晚上连夜运到掖县城。至于制服更好办，上县城里采办黑色棉布，找人做就是了。”曹半瞎把计策全都告诉了刘子容。

　　刘子容一拍大腿：“好嘞！曹师爷，吴县长！谢了！你们给我支的这招听着挺管用的！我这就去办！”

　　刘子容走后，吴斌对曹半瞎说：“师爷啊，你把这法子教给了刘子容，可似乎咱们得不着一点好处啊！”

　　“东翁莫急。这采办黑色棉布做六百多套保安团丁的制服，要的棉布量可大的很。咱城里就一个昌邦布铺，那昌邦布铺不是你家亲戚开的么？只需让他把黑棉布的价格翻上一番，嘿嘿。制作五六百套军服所需的黑棉布，估计没两千大洋办不下来。这翻一番，就是四千大洋。你跟你家亲戚说说，你给他揽来这么大的买卖，多收刘团长的两千，分一千五给你。”曹半瞎笑着跟吴斌说。

　　“妙计！曹师爷！哎呀，你说你给我出了这么多生财的好法子。没说的，你的幕酬我每月再给你涨一百块！”吴斌此时已把曹半瞎当成了再世孔明一般的人物。

　　第二天下午，省里来的特派员到了掖县。这特派员不是别人，正是韩复渠的副官苏炳文。吴斌和刘子容把苏炳文接到县政府，刘子容捧着一个盒子来到苏炳文跟前。

　　“苏副官，这是一点薄敬。”刘子容对苏炳文说着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足足有五六百大洋。

　　“这是干什么，收起来。我这次来不比往常。这一次，是韩主席一再交待的大事，谁敢收钱打马虎眼？”他摆摆手，示意刘子容把钱拿走，同时又贪婪的看了看那装钱的盒子。

　　“不过嘛，如果明天巡查你们保安团是满编满员的话，我倒不会拂你们的好意。到时候你再把盒子里的东西给我不迟。可要不是满编满员，这回就是金山银山也救不了你刘团长的命。”苏炳文笑着对刘子容说。

　　“是是是。”刘子容唯唯诺诺的回答。

　　“苏副官，这天色也不早了，下官给您备好了大席接风。”吴斌对刘子容说。

　　“好，走！”苏炳文回答。

　　晚上，吴斌、刘子容两人将苏炳文灌了个半死。散席之后，刘子容的手下跑来报告，昌邑保安团已经拿了刘子容给的租金。说好五百条汉阳造只租一天。枪支已经由昌邑保安团押运着往掖县赶呢。估计夜里十二点就能到。

　　刘子容回到团部，团部里，几个掖县当地的土匪头目也都聚齐了。刘子容的手下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孙老五见刘子容回来，大喊一声：“刘团长，哈哈哈哈。”刘子容正低着头，被孙老五这冷不丁的一笑吓了一跳。

　　“老五，别一惊一乍的。”刘子容生气的对孙老五说。

　　“咳，刘团长啊。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可是，兄弟们在山上待得好好，你说呼啦啦一下子让都下山到县城来，谁管饭啊？”孙老五对刘子容说。

　　刘子容心里清楚，这年头都是无利不起早。于是回答道：“行了老五，弟兄们辛苦。只要给我凑足了六百五十个人头，每个人头我给两个大洋。你们各山头的各位老大、寨主，等完事之后按人头到我保安团零钱就是。不过你们记着，凡是手里有的汉阳造，都一起带过来。你们的家底我清楚，合起来要是凑不齐二百条汉阳造、六百五十个人头我可一分钱不给。”

　　掖县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土匪头目一听有大洋拿，纷纷点头同意。他们与刘子容告辞后，找书苑www.ｚhａoshuyuan．cｏm 各自回到自己的山头召集弟兄下山。

　　送走了这群土匪，他又赶往昌邦布铺。昌邦布铺里，临时召集了一百多个会针线活的妇女在赶工制作保安团的制服。昌邦布铺的吴掌柜凑上来，对刘子容说：“刘团长，您放心，只要四千大洋布料钱，一千大洋手工钱不缺我的，明天早上四点前一准把六百五十套制服送到保安团大院。”

　　“行了吴掌柜，我知道吴斌吴县长是你亲戚，我敢短你的钱么？”刘子容看昌邦布铺这边没问题，又回到了保安团，一夜未眠。

　　第二天公鸡刚打鸣，六七百名土匪应约来到保安团，领取军装和从昌邑租来的汉阳造。

　　苏炳文昨晚上大醉一场，上午十点才起床。十点半，他和吴斌来到保安团大院。刘子容和一千多真假保安团丁，齐声大喊：“欢迎苏长官前来巡查！”

　　苏炳文查阅了兵员登记簿子，又检点了人数，到军械库一看，竟然还多出来百十多条汉阳造。据刘子容说，那是他多年与当地土匪作战缴获积存的。苏炳文大为满意，立即表示要在韩主席跟前为他请功。

　　苏炳文带着刘子容孝敬的五百大洋走后，刘子容如丧考妣般瘫坐在椅子上。租昌邑保安团汉阳造五百条，耗资两千大洋；让土匪们凑人头，耗费人头钱一千三百大洋；让昌邦布铺做团丁制服，耗费布钱四千、手工费一千；送苏副官大洋五百。里外里，这一场他丢进去八九千大洋，这真比割了他的肉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