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死得很突然。
那天与他闲坐时所看见的黄昏远不及他死的这一天绚烂。
咾河经过苓南和许多的村子,并且在苓南段的水流最急,我与阿瑰跟着村里的大人来到咾河附近,便看见了他小小的尸体。
夕阳霞红遍布天边,王旭静静躺在咾河浅滩上,裹着泥沙的赤裸身体肿涨又泛白。
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一夜之间竟硬邦邦的趴在那,我被吓得呕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好歹是个男娃。”
“11岁的男娃已经养不熟了。”
村里的人最爱猜测,一会说是听见了王旭跟王二叔的老婆发生了争执,自己跑出来的,一会说王旭是被王二叔两口赶出来的。
我用力握着阿瑰的手,既为王旭的死感到伤心,又怕躺在那的人是我。
回到村子里,大人们呜呜泱泱的讨论声围绕着伤心欲绝的王二叔,他正抱着这个与他们相处不久的儿子的身体,说自己刚没了父亲又没了儿子,实在是个苦命人。
木老师这时便揪着我们回去上课了,他用王迅的例子告诉我们,要远离村子里的那条咾河。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个大早去王二叔家,却在王二叔家门口看见了王浩,他堵着门不让我进去。
“我就想进去看他一眼。”我苦苦哀求他,就像上次哀求他让我看照片一样。
“他已经被埋在那边的山上了。”他的手随意指向那边的山头。
“啊?他不请灵吗?”我满脸震惊。
“小孩子不用请灵你不知道吗?”王浩没好气的望着我。身为堂哥的他,眼睛红肿,似乎也挺为这件事难过的。
我垂头丧气的转身,心里堵着一股气,我讨厌只能不了了之的感觉。
我决定,为他策划一场请灵仪式。
几秒的思来想去,我觉得用他家的竹块最为正式,于是连忙对着他的背影喊:“哎!你能把家里不要的竹块给我吗?”
“你又要干嘛?”王浩不耐烦的回过头来。
“我想为他请灵。”
“你咋什么都想?”
村里比他小的小孩都叫他哥,辈分比他小的叫他小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叫他哥也不叫他小叔。
几分钟后,他提着一袋竹块出来了:“这是爷爷用剩下的。”
“谢谢。”我提着它正打算走,王浩又叫住我“哎!日子就订在后天早上吧,我去找你们。”
“行。”
我答应他之后才发现后天早上是星期一,我要上课。
“不行!后天要上课勒!”
“你可真够烦的!”他朝着我吼,就好像他后天不用去镇上读书一样。
“那就下个星期的星期六吧。”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推那么后。
“我偷偷翻过我爸的书,那天是好日子。”他这时已满脸通红,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
“好!”我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叫他一声哥。
“还有还有!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也会去!”
“为什么?”
“你真烦,一天问为什么,别管了,赶紧走吧!”他真的很烦我,拿起门口的扫把作势要打我。
“行行!”他答应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班上几个年级的同学,没有人愿意让我把他们的名字写在竹块上:他们先纠结的表现出巨大的兴趣,然后又毅然决然的不加入我了。
“月月!阿克!你们昨天还说要跟我一起!”
我据理力争的想为王旭争取几个人。
“我爸说小孩子不能乱搞这些。”
“我家也说,你一天净瞎搞!让我们少理你!”
他们的语气似乎还透着被逼无奈的情感。
唉,村里的大人总坏我大事。
“那就只有我和阿瑰了?”我望向始终乖乖在我旁边的阿瑰,阿瑰听见我叫她的名字,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惊喜:“嗯嗯!阿瑰跟阿菁一起!”
“就因为阿瑰跟你一起,我们才不跟你一起!”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小孩附和着:“对对!”
我陷入了沉思中,然后木老师进来了,看见他们都围着我,一脸烦闷:“沈菁!你又捣鼓什么呢!?”
大家都齐涮涮的望向我,我连忙摆摆手说:“我啥也没干!”
阿瑰赶忙搭话:“阿菁啥也没干!”
接着三年级的带着二年级的,一年级的跟着二年级的大家开始默契的说:“沈菁啥也没干!”
小孩子的天性,他们不想加入我,却也想看我到底要怎么个施行。
“真见鬼了。”木老师瞪了我一眼,在他看来,我被别人欺负或我欺负别人都不奇怪,现在大家都跟我交好,他反而觉得见鬼了。
那几天的课我上得非常的煎熬,我始终记着为王旭请灵的事。觉得只有我和阿瑰还有王浩三个人太少了。
但是我舍不得用阿瑰换他们几个人进来,阿瑰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王旭的好朋友。
正烦闷时,刘力力又来招惹我。
“死阿菁,你又瞎忙什么呢!?”
“你才瞎忙,你全家都瞎忙!”我把这件事当大事,最听不得瞎忙这两个字。
然后我,阿瑰和他又打了一架。最后他说,他要加入我们,我们暂时成为了盟友。
星期六下午三点,学堂里的小孩跟着我迫不及待冲出教室,直奔我家去,因为我将请灵仪式设在了我家里。
“阿菁,我要饿死了,你家有没有什么吃的啊?”
“没有!要吃回你家吃去!”
我和阿瑰忙碌得大汗淋漓的,一会打扫出让他们坐的地方,一会洗桌子摆祭品,他们却在参观我这破败的家还议论纷纷:“阿菁真可怜!家里没有大人,也没有饭。”
“有饭!不过只有白米饭,哈哈哈哈。”那刘力力一边漫不经心的生火,还一边嘲笑我。
“你们要吃白米饭吗?”犹豫了几秒,我还是问了问他们。
“没有肉吗?”他们简直得寸进尺。
“没有,等饭熟了可以猪油拌饭吃。”爸爸留给我的猪油完了以后,阿瑰又从灵婆婆家里拿了一罐给我,但也已经为数不多了。
“那还是不吃了,我回家里吃去!”
幸好不吃勒,爸爸留给我的饭也不多了。
“不要跟大人说,还有吃完赶紧过来啊!”想了想,我还是得叮嘱他们一下。
等他们吃完饭回来,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王浩却迟迟不来。
倒是我二叔二婶赶着牛回来了,看见我家热哄哄的全是小孩,二婶提着她那尖细的声音:“死阿菁,带那么多小孩来家里干嘛?”
我正想去关门,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便看见了我的堂哥沈溪,他刚刚从镇上的初中回来,跟王浩一样。他看见我,也对我招手,然后趁二婶不注意,将我拉到一边:“你王浩哥哥让我跟你说,他马上过来,让你在等一下。”
“好的,溪哥哥!”我从来都很喜欢沈溪,尽管下一秒他就被二婶拉进他家并说不要管我的死活,但是我知道,他会为我亮起那一盏让我安心的灯。
王浩出现的时候还戴了一顶滑稽的草帽,等他脱下帽子时,村里的小孩都欣喜的抱着他的大腿喊:“浩哥哥,浩哥哥……”
我靠在阿瑰的肩膀上,觉得甚是疲惫。
“开始吧。”他倒是很享受这种拥护,还下令让我可以开始了。
我咬牙切齿的往杯子中倒酒,将刘力力拿来的猪耳朵放在中间,并且在心里默念:王旭啊,这块猪耳朵是刘力力家的,酒是我家的,竹块和香,纸钱是你堂哥给的,然后今天阿瑰也很辛苦的洗桌子和杯子……
这一套我是学我的奶奶来的,她祭祖的时候经常这样念叨。
请灵仪式正式开始,王浩背着我家的小竹篮开始跳起来,很明显,这几个步伐,他练过,但是还不熟。因为那刻有我们四个人名字的竹块迟迟未下来。
等“啪嗒”的一声,竹块掉下来时,我家的大门也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村里的几个大人手里拿着棍棒来找他们的小孩了,嘴里还一边骂着我:“没妈教的死孩子,瘟神……”
一下子,小孩四散穿梭逃跑在我家,王浩也被他爸一脚踢了直接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