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招租信息

　　王灵垂头丧气地走出大门，回头望着店招上“铃木质屋”四个字，愤然竖起中指骂道：“呸！狗屁不懂的小日本，老子还不爱照顾你这份儿生意呢！”

　　他说着又连“呸”了两声，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拎着包继续朝马路对面走。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质屋。

　　所谓“质屋”，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当铺。只不过这玩意儿在中国已经销声匿迹了半个世纪，最近十来年才重新出现，可这种特殊的经营方式自唐代传入日本后却绵延了上千年，即使是经济和社会福利如此发达的今天也没有消失，据说在日本全国仍有数千家的规模，光东京地区就不少于一千家。

　　来当铺自然是因为缺钱。

　　王灵现在就很缺，而且属于缺得要命的那种。

　　作为从小跟爷爷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区小县城里长大的人，他十四岁前基本过着撒尿和泥，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有一天，父母突然出现，并且认定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歪，再不及时矫正就会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于是不由分说将王灵带回城市里上学。

　　五年之后，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又突然办理了手续，只塞了十万块钱，就让王灵独自一人来日本留学。

　　说实话，王灵和十四岁前一直素昧平生的父母间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回到山村里继续撒尿和泥，或者没事儿的时候逗弄一下邻居家的二妮儿。

　　当然，这些只能存在于幻想中，既然无法实现，他也很盼望独立生活，当即便欣然接受了。

　　更让他兴奋的是，作为从小到大都对钱没有什么概念的人，他惊奇的发现十万软妹币居然一点儿也不软，竟相当于一百六七十万日元！

　　巨款！绝对的巨款啊！

　　看着手里一叠叠印有“万”字的钞票，颇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虽然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要低调，但从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的向上咧，浑身每根汗毛都在舒服的发抖。

　　然而踏上东京地面没多久，王灵就彻底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很快发现自己来的是个人人爱钱，但钱却像粪纸一样贱的地方，光日语学校的入学金、选考费、学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一下子就花掉了六十多万！

　　学校解决了，接下来便是住宿问题，有了先前的经验，王灵曾经的“土豪”感早已荡然无存。

　　经过反复对比，最后他选择了一处离学校几公里远的老旧公寓，房租每月五万日元，这在东京已经相当低了，但必须一次付清三个月的份儿，再算上押金和礼金，小四十万又没了。

　　“有钱”还没来得及任性的王灵突然有种被人抢劫的错觉，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来留学的，而是傻不愣登专程屁颠儿屁颠儿来给日本人送钱的。

　　像绝大多数留学生一样，王灵不得不靠打工赚钱，由于还是学生身份，他只能在业余时间干些刷盘子、发广告、洒水拖地的活。工作不停地换，薪水却始终少得可怜，一个月下来，刨去生活学习的必要开支，再加上预留的房租，王灵发现自己实实在在的处于入不敷出的境地，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随着钱包越来越瘪，王灵的情绪也越来越糟糕。

　　时间长了，他对东京的了解也逐渐深入起来，尤其是传说中的新宿一番町风俗街，有好几次路过看到招聘“男招待”的广告时，王灵都有种想进去试一把的冲动，但想了想应聘成功的后果，他吐了。

　　吐完之后，他决定退避三舍，毕竟自己还打算做个纯爷们儿，来日本送钱已经够丢人的了，不能连节操也送。

　　转眼一年快过去了，上星期日语学校的毕业考试也结束了，王灵自我感觉还不错，至少顺利通过没问题，中国人应付考试的能力天下无双。

　　可倒霉的事儿也随之而来，由于交不起房租，他被房东无情地扫地出门。

　　王灵面临的最迫切问题，就是晚上在哪儿睡觉？

　　他本打算找同学帮忙，可是除了上课之外，那些日语学校的所谓同学基本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稍微能说几句话的也只能是精神上安慰一下，想借钱借宿？门儿也没有。

　　说实话，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国人对同胞的态度往往还不及当地人。

　　王灵只好向家里求助，可父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儿子在外面磨练个够，声称除非拿到大学录取通知，否则绝不会寄一个大子儿过来。

　　大学联考要到明年年初才开始，离现在还有几个月时间，眼下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复习迎考啊？

　　苦笑之后，王灵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他想起了手里那些压箱底儿的东西——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转过两条街，终于来到另一家质屋。

　　王灵暗自祈祷了一下，进门说明来意，找书苑 www.zhaoshuｙuan.com然后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放在柜台上。

　　金钱剑、令旗、令牌、天蓬尺、三清铃……

　　这些东西是父母带他回城时，爷爷送给他的。

　　王灵的爷爷年轻时是个道士，据说在十里八乡名头还不小，祖孙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分开后这些东西就变成了唯一的念想，所以王灵一直当它们如珍似宝，就连来日本也随身带着。

　　可现在不同了，毕竟无论在哪里，生存都是第一位的，想必远在山村里的爷爷也能够理解吧。

　　然而还没等他把东西拿完，质屋的老板就不耐烦的开始赶人了，理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这些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趁早赶紧扔到垃圾场去。

　　王灵早有心里准备，当下耐住性子，第N次给老板扫盲，这些东西不是破烂儿，而是中国道士所用的法器，货真价实的纯物质文化遗产，给少了小爷还不当呢！

　　对牛弹琴的效果相当差，而且很影响心情。

　　两分钟后，王灵再次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门。

　　天色渐暗，就在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也随之黑屏了。

　　算了，走吧，看来今天只好继续住胶囊旅馆了。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看见隔壁店铺的门口放着一个大广告牌，上面全是房屋招租信息，最末尾一栏的月租价赫然写着一万五千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