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念叨“贵庶通婚”这个词组时,大阿姆费尔特丝毫未意识到,其实严格的讲,他们追求芬兰女大公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贵庶通婚?
源于欧陆列国的君主制社会阶层观念,王室只能与王室通婚,贵族也只能与贵族结亲,否则就是乱了规矩,属于贵庶通婚范畴。
尽管资本主义潮流席卷世界,平等与自由被知识分子们在报刊杂志上屡屡提起,可贵庶通婚的原则,仍牢牢扎根于欧洲各国的上流社会。
一位公爵小姐或可屈尊下嫁给男爵之子,但嫁给一介无贵族头衔的庶民,哪怕他兜里的钱再多再阔绰,也会被社交界瞧不起(当然土豪多半能买到个贵族头衔)。
仿佛古老故事里的描述,王子娶的就该是一位公主,至于灰姑娘的昂贵爱情童话,往往需要付出子嗣的继承权为代价。
譬如哈布斯堡王朝的继承人弗兰西斯·斐迪南大公,他之所以与爱妻魂断塞尔维亚,就因为双方属于贵庶通婚,女方仅仅是贵族出身,身上没有王室血脉,在维也纳的社交界总被隔阂冷待,仿佛透明人。
这种无言无形的冷暴力,严重伤害了斐迪南大公及其家庭,令夫妻两人对维也纳充满厌恶。
为赋予爱妻应有的社会地位,斐迪南频频出访他国,只因在奥匈帝国境外时,他的伴侣——霍恩贝格女公爵苏菲,才能真正享受一位帝国皇储妃应有的礼遇。
“对那些身处底层的人来说,活着才有尊严;但对身处高层的我们而言,尊严才是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大阿姆费尔特将饮尽的酒盏交给侍者,又换了一杯。
身为酒精考验的官僚,他清楚空腹喝酒太容易醉,因此多品尝了些小点心垫垫胃。
“说实话,我有一点点意外!”卡尔仍握着那杯半满香槟,像是从未喝过。
他眼眸清明,耸了耸肩道:“原以为大哥你会说一些更庸俗的话,譬如金钱,又譬如权力什么的……”
“不,不不!”大阿姆费尔特轻摇脖颈,有条不乱的答复,“就像我之前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工具,人要活着,当然离不开工具,可人活着并非只是为了工具……”
“你看过大仲马写的小说吗?”他突然岔开话题。
“嗯,那对法国父子作家?”卡尔从记忆里翻出印象。
“对!”大阿姆费尔特点点头,用平等的语气交流,“尽管有不少人说,他写的通俗小说缺乏广度与深度,缺乏对社会的批判,充满着种种‘拜金主义’臭味,差距司汤达的《红与黑》,雨果的《悲惨世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不少,但是……”
阿姆费尔特家的长兄,将话锋一转,认认真真的表达:“但是,在我眼中,相比那些竭力描写普通社会个体悲欢离合的有深度小说,像《基督山伯爵》这般充满传奇故事色彩,具有积极进取意义的娱乐小说,那才真的叫做小说!”
“至于别的什么东西,哼~”大阿姆费尔特极为不屑的讽刺,“他们自以为有深度,刻画出了对丑陋世界的控诉,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找不准观众的无病呻/吟,照圣彼得堡当下流行的话说……嗯,就是,就是……”
“不别扭不爽夫斯基?”
“对,就是这个词儿!”大阿姆费尔特使劲拍了拍弟弟肩膀,为他的合拍感到高兴。
说起来,这个新名词最初还是从宫里传出的,不过很快就风行蔓延到文学批判家的桌台。
于是,“不别扭不爽夫斯基”遂成为对无病呻/吟类小说的统一讥讽词。
“那些个蠢货,压根不瞧瞧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法国是个啥样?还真以为蒲鲁东主义什么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大阿姆费尔特嘴上骂骂咧咧,观点却一针见血。
源于芬兰兴盛的左翼力量,身处右翼的贵族保守势力,自然会对各类社会主义思想进行学习、分析、批判和借鉴。
例如蒲鲁东主义,他作为巴枯宁主义源头,是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开端。
而无政府主义,又是横行于19世纪中后期的一头可怕怪物,无时无刻不为诸国统治阶级警惕防范。
“比·约·蒲鲁东,一个妄想回归田园时代的蠢货,他的主义就同他个人一样,充满着矛盾与空想,同工业化的时代浪潮格格不入,具有打倒一切的野心,却没有实践的能力……”
阿姆费尔特兄弟的评论很不屑,也很犀利。
事实上,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往往同大时代有着无可分割的背景联系,它们的成功永远是建立在狭隘读者群的追捧与共鸣上。
一旦脱离了时代,它们的咀嚼感就异常乏味。
譬如《红与黑》《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等,它们诞生的年代都是工业革命不断深入,法国各工业生产部门广泛采用机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得到迅速发展的时期。
就连法国农村都出现了使用农业机械和先进技术的大农场,可想而知,当时大量的小生产者贫困破产,变成了资产阶级的债务人,许多更落入到无产阶级的队列。
这些处于社会夹缝中的小资产阶级成员,进一步,则有可能风光耀祖,退一步,则会沦落下流,朝不保夕。
如此尖锐对立的社会生产经济格局,令他们茫然失措,彷徨不安,偏偏又心怀不甘。
于是,众多获得了初步教育,会读写的社会中流,一方面对资本主义的万恶痛恨不已,斥责他们的“财产就是盗窃”;另一方面,又积极渴望找到一种解决办法。
如蒲鲁东主义这般符合小资产阶级社会心理与口味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因此才得到广泛的共鸣与感动。
“我一直坚信,哪怕再过百年,大仲马的作品依旧会被反复提及,至于那些个批判现实主义小说……”
大阿姆费尔特呵呵冷笑数声,阴阳怪气的说:“它们除了为考据的历史学家提供查询资料外,也就一些故作深沉的小布尔乔亚会买上几本,翻上几页,装模作样的到女人面前高谈阔论,却不知晓人家心里有多腻烦……”
倾听兄长夹枪带棒的一席话,卡尔略有所感。
偏偏这时,又来了一位难以拒绝的“老朋友”。
“哈,弗兰斯,有一阵子没见面,你还是那么爱高谈阔论啊!”
来人身材低矮,却挺着个大肚子,连楚楚衣冠都无法遮掩他的滑稽样貌。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陪伴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小姐,相貌标致,身材婀娜,一身复古的巴斯尔晚装,将曲线与优雅完美叠合,颇具反差之美。
“哦,是卢卡斯大经理您啊,我说谁能这般器宇不凡,行走如风……”
大阿姆费尔特笑意盈盈的恭维,并向弟弟卡尔介绍说:“这位是鼎鼎大名的法兰西兴业银行驻公国分行的卢卡斯大经理,赫尔辛基首屈一指的金融专家,要说起他的赚钱经历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谈不完……”
作为一个资本匮乏的国度,俄罗斯自普法战争后一向是法兰西金融资本的主要投放地。
而穷困的芬兰大公国,当然更视资金技术力量雄厚的法国银行资本为亲友。
无论是兴建工厂还是开挖矿藏,若无资本的大力参与,终不过是画梅止渴,缘木求鱼。
“这位是我弟弟,卡尔!”被熟人唤作弗兰斯的大阿姆费尔特,待寒暄数句,便开口引荐。
只不过,年轻人的目光仅在握手时停留片刻,很快就转移到目标身边人的脸上。
他先是睁大眼睛端详,接着又偏了偏头,眉心颦皱,仿佛在思考追溯些什么。
“我们,以前好像见过?”卡尔试探着递了一句问话。
弗兰斯顿时头疼起来,他一边埋怨弟弟失礼,一边忙着缓解气氛。
“对啊,对啊!说起来,我也觉得卢卡斯你身边的这位美人儿有些面熟,莫非……是未婚妻?”
老练的大阿姆费尔特打了个哈哈,他很清楚这位四十来岁的银行家早结婚了,只是把联姻太太独自丢在巴黎不管。
当然,这类利益婚姻,在生下孩子后,大家“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两不干涉,也算是一种法国人的生活常态。
至于卢卡斯,他常去圣彼得堡听听歌剧,看看芭蕾舞,找些样貌身材不错的女演员陪伴左右。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某句话所言——既然是上流社会,那就一定很下流!
“我们确实见过……”没等银行家回话,看似花瓶的女人反倒先开了口,“我是谢恩瓦尔(Stjernwall)家的塔里娅,很高兴几位故人还记得我!”
“谢恩瓦尔?”弗兰斯愣住了。
他记起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是这个曾出过维堡总督的老芬兰贵族,因为经营不善投资有误而负债累累,却没想他们竟然……
“塔里娅?”卡尔呆了片刻,才疑惑追问,“你不是……”
“……”女人未接话茬,可隐隐苍白的脸色说明,她绝非自愿。
“呵呵,几位果真认识,那太好了!”
银行家卢卡斯这时主动插进话来,他一手搂住微微抵触的塔里娅,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粗鄙又自傲的说:“弗兰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前不久同巴黎那个不守规矩的黄脸婆离婚了!”
阿姆费尔特兄弟没急于插嘴,他们明白,对方接下去要说的才是重点。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同塔里娅小姐的婚礼,将在下个月隆重举行,届时欢迎你们前来祝福啊!”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弗兰斯拍着肚子打包票。
至于卡尔,虽也说了几句恭维话,可神情多少有些戚戚,似物伤其类。
直到这对不般配的“情侣”离开,作为兄长的弗兰斯才感叹一句:“唉,谢恩瓦尔家,算是彻底完了……”
再没谁比他更清楚金融鳄鱼的贪婪本性,“矮怪”卢卡斯既已出手,结果必然是吃干抹尽。
“看到了吧,这就是大仲马笔下的世界,强者奴役弱者,富者操控穷者,金钱的魔力让多少荣耀化为泡影……”大阿姆费尔特淡漠又冷酷的评论。
“所以!”他转过头,用郑重语气告诫弟弟,“作为贵族,我们可以鄙视金钱与权力,但绝对不能失去金钱与权力,唯有牢牢掌握,才有资格去追求探索一些更高尚纯粹的东西,反之,则不过是狂信徒的呓语,虚无主义的怪诞……”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而坚定的点头。
恰在此刻,嘹亮管号乐器响起,宣告晚宴的高/潮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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