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几处水到待渠成

　　世上万事，都自有其本身的发展逻辑。一件事通常起了个头之后，只要不出意外，总会按他本身的逻辑走向发展下去，得到一个比较能符合预期的结果。通常人们把这个称之为发展规律。

　　比如牟斌，他从清仁宫出来，就会一路盘算怎么把皇上和太子交待的这件事办好。以他们锦衣卫的本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户籍？因为工作需要，由国家专业机构正式制造的空白文本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扯一本过来填上了事；身份？既然太子早都挂靠在保国公朱晖家了，就以他个近亲投靠的名目办理就是。至于什么需要两名以上有功名的保人那些，锦衣卫里有功名的特务多了去了，随便找两个去县衙画个押就成。

　　真正为难的倒是考试那一关。按规矩太子必须先去县衙教谕那里报道，验明正身。按大明律，考过之后，得到了功名，就要去拜见自己的房师、坐师。这个就比较难办了，房师没什么大问题，一般来说都是些低级小官，根本不可能见过太子，只要伪装得好，谅他们也认不出来。

　　坐师就比较难办，那得是万岁爷钦命的主考，一般来说都是由本朝礼部尚书甚至阁老亲自担任。这几个人跟太子爷的熟悉程度，说句不吉利的话，那是化成灰也认得出来啊。

　　这个到时候怎么遮掩？牟斌觉得有些犯愁。

　　不过时间还早，还能从容安排，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呃，另外，恐怕还得在京城和大兴都得给太子爷安排一所房子，以便放榜通知书能准时送到。没住处，难道送到紫荆城里去？也不能随便安排到客栈，龙蛇混杂不说，人家太子爷又不能出宫居住，成天在客栈里行踪不定，怕也要引起旁人怀疑。

　　在大兴也得有房子，起码能提供清净休息的场所。要不到时候一个没发挥好，反怪自己安排不妥当，那岂不是人情没有，还落一身不是？

　　牟斌一边走，一边都有了计较。

　　那么太子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就渐渐有了一个大概的发展方向。

　　再比如朱晖。

　　朱晖本来就是个官场老油条，人际交往的高手。通过朱厚照交待的这两件事，他已经摸清了一个问题。太子爷是真在乎这个夏儒家的女儿。虽然他从没看到过这闺女长什么样。但从太子和夏家的各方面表现可以看出，这家女儿应该是长得不错，性格不错，家教和妇德方面的都挺拔尖的。

　　那就没问题了，皇家的女人，除了现任这位奇葩万岁只娶了一个老婆之外，其他的谁不是三宫六院？这夏家女儿的未来就可以预见了，就算不是皇后，起码也能一道陪嫁进来当个德妃贤妃什么的。而且人家这是自由恋爱啊，可不比那封建家长指派的要硬气得多，感情基础牢靠得多？

　　所以，朱晖搞清楚这一节之后，便施展浑身解数，在太子爷划定的框架之内，小心翼翼地跟夏儒搞好各方面关系。在不让对方知道朱厚照的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努力让夏儒一家感受到保国公如阳光雨露般的温暖和照顾。他不但自己家里所有人还多做了两套衣裳，并且专门让全家仆人穿了新衣服到别的勋贵人家去炫耀，公爷多么多么体恤下人，冬天来了给做了里外三新。还说这家成衣工坊的质量多好，价钱多公道······

　　连朱晖那个一向不怎么待见他的舅舅，英国公张懋家都被他说得心动，主动打听了夏家的情况，并表示有意向也下个订单，给家里的仆人们也来一套年关福利。

　　他知道夏儒是个骄傲而要强的人，有些人你白给他钱反而是打他脸。但通过这样很隐蔽的法子去帮助他，他在自尊心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就会领你很大的人情了。

　　于是，在朱晖的帮助下，夏儒家觉得有些忙不过来了。

　　夏儒早就保质保量保证时间地向朱晖家里发了货。在心灵手巧做事认真的夏宁监制之下，这批成衣质量堪比后世国内任何服装批发的品牌。当然只是批发品牌，不是私人订制的那种，毕竟是给工作人员穿的嘛！但已经够上档次了。

　　于是夏儒就开始糊里糊涂接受雪片似的订单，其中有英国公张家，有武定侯郭家、有镇远侯顾家、新宁伯谭家还有一些京城新贵和任职大臣人家等等。

　　没办法，夏儒只好不断地扩大再生产，而且是真忙不过来了，只好在保国公的推荐下，由他家几个账房先生和管事过来帮忙，还从城里各处招募管理人员，把相邻几处院子也租赁下来，成了一个大大的工厂。

　　夏家开始有银子了。

　　面对这如云里雾里般的发迹，夏儒始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朱寿那小子的福，才成全了自己这个暴发户。但他没因为朱寿是自己的准女婿，就打歪主意想多占便宜。还是秉持诚信的原则，老老实实把股份按三七分开，做成明细账册，等待他随时调查。

　　虽然因为要不断地投入再生产，目前还谈不上实际盈利，但已经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这个成衣工坊将会是一棵不小的摇钱树。夏儒要求儿子女儿一如既往地布衣粗食，不许有半点腐化浪费的思想滋生。他的为人思想就是：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夏宁成天忙得像个陀螺，不停滴到处检查流程，质量把关。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兴奋中。固然是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

　　虽然还没有得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觉得自己跟那个少年的心已经在渐渐贴近。如果说以前还因为门第差距，资产差距，不停地提醒她那颗自卑的心灵，现在的她已经看到了明媚的希望就在前面。

　　每天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的时候，夏宁会睁开大大的双眸看着屋顶发呆，他好久都没来了呢！

　　转念一想，对方也许正在为了明年考取功名而拼死备战，一番蜜意又开始浓浓地涌上心头······

　　再比如猪脚朱厚照同学，他现在的日子就是繁琐和滋润交织着。

　　因为所有一切这些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就是这些故事的创造者和操作者。每一条线出了任何偏差，最后都必须由他做出最后的解决。因此，恋爱被阻他烦，资金短缺他烦，工程被扰他更烦，现在又多了一样烦恼，那就是如何考取功名。

　　这个可跟他平时的学习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是预备当皇帝的，压根儿就没人打算考他八股文，自然也没打算教这个。到了皇帝这个份上，每期主持殿试，其实都有评卷官们把前十名的文章排好序了。只等他凭感觉看了谁的文章顺眼，名字吉利，甚至可以面试长相以后就给定个输赢。所以，作死文章他是不用学习的。

　　他本来要学的是什么？就是历代帝王治理国家的经验教训，圣人及其门徒们留下的治国理念，这些才是主要的学问。

　　于是他不得不重新拿起书本，还是一些他顶讨厌的人写的书。这些人分别大概是：吴宽，张瑾、王华、刘春、谢迁、张升、李东阳、钱福等等人的文章。

　　这些人的文章都编成了好几本论文合集，当时人称《时文集》。时文是什么东西？就是他们考试的卷子。因为这些人不是状元就是探花，不是才子就是学霸，他们的文章要么雍容华贵，要么汪洋恣肆，要么玲珑八面，总之是最近这些年来八股文的考卷的巅峰之作。

　　普天下的学子们，几乎就没有不读这些文章的。找书苑 www.zhaoshuｙｕan.com

　　而其中最风行的，自然是健在的如张升、谢迁、李东阳之流的文章，更是大卖特卖。为什么，因为他们现在把持着朝政，如果不出所料，明年的主考官一定要在他们当中产生。

　　投其所好的道理谁不知道？就相当于肉包子打狗嘛。你不做出他们喜欢的味道来，人家会看上你这个肉包子？

　　所以苦读时文，专研目前当红者的文风爱好，甚至秉性眼光，就是每一科举子们的要务，没有之一。

　　现在，轮到朱厚照遭报应了，他必须捏着鼻子把这几个自己近期特别排斥的大神文章拿出来，挑一个肠胃难受的时辰，坐在自己太子大床的蚊帐后面那架垫着碳末、撒着香片的金漆马桶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以此来对他们进行报复，好像在说，瞧，你们的破文章老子只在拉屎的时候才消遣消遣！

　　精神胜利法是弱者对世界的控诉。

　　对于朱厚照，这是一点用也没有的。如果，如果他够招人喜欢，自然可以扭扭捏捏向这几位健在的学界大神暗示一下，或许在情在理，他们都会乐得送上一个大大的人情，不但悉心指点，搞不好还帮忙猜题押题（因为会试出题历来是皇帝的特权，不到考场落锁上灯，绝不会宣布），保准他考个好成绩。谁不乐意太子爷做自己的门生呢？

　　可惜，小朱深知，如果这时候送上门去，那就是没事找抽了。不但考不成，还要被百般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