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集 冤家路宽（中）

    五年后。(手机访问-wap.13.更新更快阅读更爽)

    会见室是监狱的窗口。清河监区一分监区前来探监的亲属拧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食品，他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会见室里有的欢笑、有的流泪，无论是悲还是喜，都充满了一股股浓浓的亲情。

    每到这个的日子，周浩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入狱几年来，家里就从没来人看过他，父亲更是对他伤透了心。每当看到同监舍的其他犯人接到通知高高兴兴地去了会见室，监舍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一种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独感便油然而生。

    他只好站在三组监舍窗前，望着窗外的高墙，眼里噙着痛苦、期盼的泪水……

    ※※※

    一分监区办公室。

    民警们正在召开队务会。

    曹指导员说道：“周浩已经连续两年获得‘积极分子’称号，去年又获得减刑一年。他有个家，父母健在，兄嫂和睦，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儿。然而多年来他的亲人不要说来会见，就连一封信也没给他来过。不知究竟是为什么，周浩十分思念亲人，也想得到亲人的支持与鼓励，我们应该想想办法。”

    “是啊，”韩分监区长也说道，“周浩的亲属这么长时间不来会见，一定有原因。我建议进行家访，做做他亲属的工作。”

    曹指导员说：“我也有这个想法。”

    韩分监区长于是看了看唐强，说道：“咳，唐队副，咱俩跑一趟，怎么样？”

    唐队副爽快地答道：“好，没问题！”

    ※※※

    晚上，韩分监区长把周浩叫到了值班室，向他简要说明了准备家访的事。

    周浩十分伤感地说：“谢谢警官的好意，可我伤透了家里人的心，他们不会原谅我的，你们不用费心了。”

    “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吗？不想得到他们的原谅吗？”韩分监区长问道。

    周浩难过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当然想，可是，他们不会来的。你们不知道，我，我曾经打过我的父亲……”

    “哦？！”韩分监区长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

    第二天，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搭上一辆满载着乘客的早班车，驶向了周浩的家乡。

    客车在乡政府停下后，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便不顾旅途的疲劳，在乡政府一名年轻干部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向周浩的家走去。

    在一溜五间平房的门口，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在玩耍，他一看两个身着警服的民警朝自家门前走来，就连忙跑进家告诉了爷爷。

    爷爷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人，不过看上去似乎年龄更大些，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没有一点光彩，两只手仿佛只剩下皮和骨头。

    他吃过午饭正准备出门干活，听了孙子的叫喊，放下手中的工具，迎到门前，见是两位民警，他感到吃惊，一张憔悴的脸上更增添了几份愁容。

    难道是儿子又出什么事了？周老汉强作笑脸，将两位民警迎进家门。

    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坐下后，由唐队副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

    唐队副笑容可掬地说：“这次我们来你家，是因为你儿子周浩在改造中取得好的成绩，特来向你……”

    没等唐队副把话说完，周老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说：

    “两位警察同志，你们别说了！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他？说句实话，我真是吃尽了他的苦，尝尽了他的冤，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孽子。要是他又干了什么事，判了死刑，我签字；要子弹费，我出！”说着，就在口袋里摸钱。

    “是真的，我们真是向你报喜的！”韩分监区长忙站起来，抓住老汉的手说。

    周老汉急得直咳嗽，摇着头道：“不，不可能！”

    正在灶房洗碗的周浩的母亲，听到老头的话，不知究竟，眼泪直往下掉，几乎昏倒。动作敏捷的大儿媳忙把她扶进房里。

    “他从小就是一个坏蛋！”周老汉怒不可遏地说道，“我给他学费，他不交，竟敢大胆地吃光花光，使我不得不又为他交第二次学费。后来，他一天坏似一天，竟和社会上的一帮坏小子勾结起来，哪还上什么学，成天玩耍、赌博。打不过来、劝不醒。接着就干脆不念书了，和他的狐朋狗友干起了偷窃的勾当，十五岁就给抓起来了，判一年劳改，送进了少管所。”

    事情惊动了大儿子周成平，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前来观看，他们都不知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周老汉哽咽着，顿了一会，接着说道：

    “在通往少管所的路上，我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不顾夏日的炎热，不知洒了多少汗水，去看望他、规劝他。冬日里，我不顾刺骨的寒风，雪地里留下我多少次探监的脚印。俗话说，恶虎不食自己儿。我还是舍不得他，省吃俭用瞒上瞒下，全带给他了。事后，当儿子、女儿或儿媳说其中有些是名牌食品，爸妈你们吃了觉得味儿怎样？我和老伴还假装高兴地说，‘可以，可以，味道美极了’。其实我们连边也没沾一点，全都留给了他。每次去都劝他，要他听干部的话，珍惜机会，改邪归正，可他的恶习已根深蒂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唉！”

    周老汉咬了咬牙，愤愤地嗓门也越来越高：

    “有一天，他和一帮坏小子混在一起，我就知道他要干坏事，吓得我不知所措。我立即拉住他的手，要他悬崖勒马。他一听，就当胸给了我一拳，打得我仰面朝天，吐出血来。他却没命地逃开了。害得我医了一个月，至今还留下腿骨扭伤、胸口气闷的后遗症。”

    “老人家，消消气！”韩分监区长赶忙安慰他。

    “没事！”周老汉仿佛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话了，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可天老爷有眼，这一次，这个千刀万剐的孽子又被抓获归案了！你们说来报喜，这可能吗！该枪绷得，我绝不心疼！……”

    老汉越说越气，被大儿子搀扶着坐在桌子旁，他的浑身还在不住地打颤。

    唐队副站起来要为周老汉倒茶。

    “我来！”站在屋门口的大儿媳忙抢过茶壶，先给两位民警倒上茶，再给公公倒了茶。

    唐队副欲说话，韩分监区长摇头示意，让周老汉把气话说完。

    周老汉喝了口茶，有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这小孽种，给我的尽是苦、都是冤。我最怕因此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的人从我家门前经过，就对着自己的孩子指桑骂槐，‘小鬼东西，还不快回家，可别干坏事，好让人家骂坏种。’警官啊！我五十多岁了，一直辛辛苦苦耕我的田、种我的地，这不都是这个孽子让我背的‘黑锅’吗？！”

    “我们这次来确实是来向你报喜来的。”听完周老汉的述说，韩分监区长心平气和地说道，“如果你不信，喏，请看这个！”

    说话时，唐队副已从公文包里将周浩的刑事减刑裁定书拿了出来。

    站在周老汉身边的大儿子眼快，伸手接过了裁定书，读给父亲听。

    当读到“给罪犯周浩依法减刑一年”的时候，老汉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抓过裁定书，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正当老汉在如醉如痴地凝神之时，韩分监区长示意唐队副说下去。唐队副于是说道：

    “过去，你儿子的犯罪确实令人气愤，你老恨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监狱对于他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几岁的人来说，并没有抛弃他、不管他。我们经过认真分析研究，一致认为他还年轻，可塑性强。在监狱民警的耐心教育下，他对自己的过去已痛恨不已，决心用改造的实际行动悔过自新。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自己在严格遵守监规的情况下，还自觉维护正常的改造秩序。更为可喜的是，他还报名参加了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已有几门功课通过了。如今，他被减刑后，不但保持了这种优点，而且还更进一步地严格要求自己，今年又获得了一次记功的奖励。”

    韩分监区长又着重介绍了周浩这几年对过去犯罪经历的深恶痛绝和下决定心痛改前非的事实。他还列举了周浩在改造中的一些具体事例：

    “不瞒你说，周浩在这里表现积极，改造成绩很突出。他不仅经常超额完成劳动任务，有一次，他还大胆地制止了他犯打架斗殴，避免了一起狱内违纪事件的发生呢！”

    韩分监区长的话深深地吸引着周老汉，他有点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当然！就在不久前。”韩分监区长说道，“说来事情的起因只为一件小事，那天，一名犯人发现自己的方便面少了一包，于是怀疑是他犯偷的，他同这名犯人理论，这名犯人不承认，于是吵了起来，双方各不相让。周浩见他俩就要大打出手，于是走上前去，大声制止，他还拿出自己的两包方便面，往桌上一放，说，你们不要吵了，方便面是我拿的，拿去，你们爱吃不吃。那名犯人知道不是他拿的，因为方便面的牌子不一样，结果，也许是被周浩的话给镇住了，两名犯人没再争下去……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对你们父母和兄嫂一直怀有很深的愧疚之情！”

    见周老汉静静地听着自己的讲述，韩分监区长似乎有了信心：“对于服刑人员的改造，这是我们监狱民警的事，也是社会的事。多年来许多单位和个人都十分关心和支持我们的改造工作，最近有几个县、市法院都曾多次派人来我监区看望服刑人员，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犯人有了好的改造成绩是与社会特别是家属的关心支持分不开的。”

    周老汉仔细地听着，不禁出了神。想到自从儿子入狱后自己在邻里间所受到的歧视，以及对人难以启齿的家境，再看看眼前的监狱民警，不仅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歧视，而且还充满了关心与爱护。虽然韩分监区长所讲的道理并不新鲜，但他还是感到一股股暖流涌向了心间，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韩分监区长接着说道：“周浩能幡然悔悟，并且能以实际行动给予了证明，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今天给你看的减刑裁定书，你看是不是一件大喜事啊？”

    “唔，唔！”周老汉连忙点头，笑着说，“是的，刚才是我错怪了他。不过这是你们干部的功劳啊！他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韩分监区长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年，我曾多次问过周浩，你父母及其他亲人为什么不来看你？他含着眼泪说，报告警官，过去我不仅犯了罪，而且因为不听父亲的话，还打伤了他，我不怪他们不来看我，只怪我过去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想念他们啊！你听，这可是很诚挚的悔恨啊。”

    唐队副趁热打铁说：“是啊，一个人当他在最需要人帮助，特别是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亲人能够拉他一把，鼓一鼓他的劲，对他的改造将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啊？这一点，我不用多说你们也会明白！”

    这时，站在桌旁看护父亲的大儿子周成平说话了：“政府干部能这样关心我弟弟，我爸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爸，您说呢？”

    是啊，看到眼前的情景，周成平的心里对警察的形象又有了新的认识，而在这之前警察对他们这些农民的态度是他所不敢领教的。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城里打工的经历：一天，有一位农家妇女担了水果上街，被豪华轿车撞翻担子，撒落一地水果，农妇坚持要驾车的富人帮她捡起果子，富人只肯给她一点钱而坚决不肯折腰捡水果；这时来了警察，当即厉声斥走农妇……他还记得一个顺口溜，就是公安局的胆大包天，检察院的一手遮天，法院的无法无天……虽然时下警察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并不理想，但两位监狱民警的到来却使他由衷地感到了欣慰。

    “为了更好地促进他的改造，我们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协商，签订一份《帮教合同书》，你们看怎么样？”韩分监区长说着，便把一份帮教合同书递给周老汉。

    周老汉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好！还是你们政府有办法。”

    站在一旁的周成平，按照唐队副的指点，由父亲口述，在合同书的家庭意见栏里签了字。

    韩分监区长还和周老汉约定去探监的时间，周老汉都乐意地接受了。

    事情虽然确定了，但两位民警还不放心，唐队副又主动从腰包里掏出钱来，放在周老汉面前说：“你们要是去探监经济上有困难，这点钱算给你们凑点路费。”

    “不行，不行！”周成平一听便推辞道，他忙把桌上的钱塞给唐队副，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的日子又不是不能过，去看我弟弟没有问题。怎能让你们破费？”

    周老汉在一旁看着，十分激动。

    韩分监区长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还来得及赶回监区，于是从周老汉一家人的热情挽留中挣脱了。

    周浩老汉深情地目送着两位民警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看得出来，他是在细细琢磨其中的滋味。

    周老汉就是这么个性格，如果怒了，他能狂暴咆哮，甚至好像能把人一刀砍掉、一口吞掉；如果乐了，他可以像个小孩一样欢蹦乱跳，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你。

    他对家人感叹道：“哪见过这么好的警察啊……”

    ※※※

    清河监区会见室。

    周老汉儿孙三代，带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地来到了。

    会见室里，周浩终于见到了思念多年的亲人，当看到了父亲那张因岁月浸浊而显得更加苍老的面容时，他“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和家人！”

    周老汉从儿子那串串忏悔的泪珠里终于找到了多年来对儿子的祈盼和夙愿。他伸手抚摸着五年多没见面的儿子，老泪纵横地说：“儿啊！你要谢谢你们的干部啊！是他们给了你做人的机会，他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啊！”

    周浩已泣不成声。

    这时，周浩的小侄子跑上前来，给他擦去眼泪，稚气未脱地说：“小叔叔，找书苑 ｗww.zhaｏshuyuan.com 快别哭了，奶奶告诉我，她在盼你早日回家，要和妈妈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等你呢！”

    在场的人都被逗乐了。

    周浩也破涕为笑。

    ※※※

    晚上，一分监区值班室。

    周浩喊了一声“报告”走了进来，见到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他激动得连声说：“谢谢，谢谢干部对我关心……”

    韩分监区长安慰道：“周浩，以后就不要再有后顾之忧了，要安心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孝敬父母，这才是正事啊！”

    周浩激动地：“我，我是个罪人，你们不仅没有歧视我，也没有歧视我的家人，还这样帮助我，我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以实际行动报答你们的恩情……”

    夜幕降临，一分监区的监舍内外复归宁静。月的清辉笼罩了整个大地，这是一轮饱满清亮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