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亡月之战（下）

    呼野海后退二十来米，抬眼看了看天戈，又再后退了十多米，双足踏上了实地。

    见到他这样一番举动，周围群盗识趣地立即行动起来，纷纷离开原先站立的地方，移到了呼野海身后。

    呼野海解释道：“我这一招攻击面比较广，他们怕被我的招式波及，惨遭池鱼之祸，因此先行避开了。”

    天戈点点头，又再长笑一声，说道：“我明白的！呼野海你有什么手段伎俩，尽管冲着我来吧！”

    听到天戈这样的答话，呼野海眉头一皱。不过此时的局面，已经是将要离弦之箭，不得不发，容不得再三思考犹疑。

    呼野海抖擞精神，一口气攻出了五六十刀，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刀刀相接，竟然织成了一张绚烂美丽的刀网，又如同一道诡异莫测的光潮，迅快地向敌手涌去。

    倘在沙海使出这招，刀气翻卷下，遍地黄沙随之潮涌而起，刀气冲天，黄沙盖地，真有几分惊天动地的慑人势头；而今虽然没有滚滚黄沙的助阵，明亮的千月映照下，刀气光潮更比平日里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地面上蓦然光亮大增，群盗的眼睛又都眯了起来。

    “沙海潮光”的要诀在于出刀如狂风般迅快猛烈，用力似沙石般沉重窒涩，令敌手力不从心，在难以抵挡之下迅速败亡。

    不过这是对普通敌手而言。至于天戈这样的超级劲敌，“沙海潮光”的力量便显得太过分散，牵制有余而克敌制胜不足。

    呼野海心中当然明白这点。以对方的身手而言，即使自己一身本领能够尽情发挥，拼斗起来也不是三招五式便能够见分晓。他使出这招的目的也正是想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对手。

    呼野海瞧着对手在刀网光潮下左格右挡，双足牢牢站立冰面之上，果然不曾移动分毫，心中冷笑一声，挥手向副手发出了早已准备多时的号令。

    数百支劲弩紧随在刀潮之后，铺天盖地向对手站立之处涌了过去。

    数年的风雨相共，呼野海与下属群盗逐渐形成了这样的默契，对于单打独斗一时间难以克服的对手，便采用类似这样的方式，干脆利落地迅快解决，方便而又安全。因为，以呼野海目下的声名，在沙海盗贼心中有着不容置换的地位和影响，即使略微受了些许轻伤，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犯不上为了一两场武者之间无关大局的气血争斗而冒险，甚至损伤自己。

    不过，以呼野海的惊人实力，虽然前来挑战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类似的事情一年之中也不曾发生几起，而且都是由副手组织，在呼野海已经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施用这招。

    此番于败局险境中解救老大的举动，在群盗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

    头顶明亮耀眼的千月光芒蓦地暗淡了一阵，待得光亮恢复正常时，敌手站立的处所及周围数十丈内已经变成了乱箭荟萃之地。

    见到这样的情景，群盗全都情不自禁低下头来。虽然身处敌对的位置，这名敌手英姿爽朗，言而有信，本领非凡，且不乘人之危，实在是罕见罕闻的英雄人物，呼野海与之相比，真有天壤云泥之别。只恨自己的生命前途已经与呼野海牢牢绑在了一起，作出刚才的举动，实在是迫不得已。

    乱箭堆轻轻颤动了几下，扑哧哧数支弩箭掉到了地上。

    群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这样的情形下，敌手竟然还没有死？！

    没等群盗反应过来，乱箭堆所在之处猛地炸裂，霎时间冰尘四散，乱羽纷飞，尘光箭影中敌手高大的身形冲天而起，宛如一只大鸟般矫捷灵便，全身上下竟似毫发无损。

    敌手的身形直冲到半空中千月闪耀之处，这才停了下来，略顿一顿后，开始缓缓降落。呼野海困惑地揉了揉眼睛：面前的敌手怎么突然多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

    能够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从强劲有力的弩箭雨中逃出生天，这件事本就令人难以置信；眼前又见到半空中数十个一模一样的敌手，呼野海心里不由大呼：“有鬼！”

    他看了看身旁数丈之外的周围，群盗正脸色发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幕出人意料的奇异景象，嘴里喃喃地反复嘟咙着几句话。呼野海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隐隐听见他们翻来复去说的似乎是四个字：“森林恶魔！”

    ******

    天戈虽然预料到呼野海必定会暗中捣鬼，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番凶险局面。弩箭的力量本就远胜普通弓箭，又是数百支一齐攒射，即使身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一一格挡；更在这样的近距离下，自己纵然当机立断离开此地，也必定不能够脱离它的攻击范围，避免变成刺猬的命运。

    想不到，自己在大占上风的情况下，因为一时的大意，竟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归根结底，自己对呼野海之类盗贼的凶险本性仍然认识不足。

    足下轻轻摇晃，接着一阵冰凉，潭水漫过了脚面。这是因为在呼野海“沙海潮光”的大面积强力攻击之下，水潭表面的薄薄一层浮冰立时粉碎，仅剩下自己身下的一小块仍旧保持完整，因此不能够完全漂浮在水面上了。

    天戈心中一动，想起那沛然莫可与抗的幻阵之力，不知它对于解决自己当前的困境能否有用。眼前情况紧急，也不假思索，他将身子一沉，刹时间降到了潭底，同时将所有能够调动的幻阵之力尽数引到了自己身边。庞大的能量迅速转移，头顶闪耀的“千月”竟然因此暗淡了一阵，这才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光亮。

    能量迅速聚拢，天戈全身不禁一震，随即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起来，眼前群盗的面目表情，以及他们手里发出的每一支弩箭，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知道这些箭矢何时才能够射到自己这里。

    当他降到潭底之时，冰寒的潭水迅即包围过来，受到强大奇异的幻阵之力影响，又在霎那间凝结成寒冰。整个水潭瞬间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冰块。

    所有的箭矢全都被挡在了已经变得坚逾钢铁的冰块之外。

    即使身在厚厚的冰块之下，也毫不妨碍天戈对峡谷以内的观察和了解。透过比以往更加灵敏了不知多少倍的心之眼，他“看”到了谷内正在活动或被这场打斗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大大小小各种生物，还有那疲惫沮丧茫然不知所措的三百来名盗贼；此外还有几个人，他们置身阴暗隐蔽的地方，正警惕地观察注视着这些盗贼。他心中明白，这就是本次任务的营救目标了，于是立即确定好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

    天戈心中忽地一跳，他竟看到了正在峡谷东面山顶上神通广大深不可测的总座。总座此时并没有休息，正闪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一面冷冷说道：“无谓的仁慈，荒唐的冒险！”看样子，总座对于峡谷中正在进行的这场战斗竟然相当清楚。

    天戈连忙停止了对周围的观察。他侧耳听了听，箭雨已经停止，四周静悄悄的很是安静，当下身子微微用劲，顿时破冰而出。

    从来不曾有过的畅快舒展感觉，身在半空原来是这般开朗自在！天戈忽然发觉，此刻的自己如同一只振翅高飞的鸟儿，能够去往心中所想的任何地方。

    是否，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心向神往的真正飞行呢？

    想当年，他刚刚开始修习武技的时候，因为向往天上飞鸟的灵便自在，曾经在身法上狠下过一段时间的苦功，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所谓的“飞行术”原来只是在地上快速灵敏的移动技巧而已。为此他不解地向父亲询问。

    天戈清楚地记得，当父亲认真听完他的问题后，郑重其事地向他说了下面的一番话。

    “你的看法很对！是的，这不是飞行，只是在地上快速移动的技巧而已！真正的飞行术已经失传多时了。现在，能够在天空中自由飞行，只是那些为数极少得天独厚的法师们的专利……”

    “相传，在幸福美好的上古黄金时代，人人都能够像小鸟一样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行，不必借助任何东西，那是真正的飞行呢……只可惜到了后来，人们逐渐失去了这个能力，需要下功夫修炼有成之后，才能够在天上自由飞行；到现在，甚至只能在地上作一些缓慢低速的运动了。我们现在需要痛下苦功修炼多年才有可能达到的所谓高超武技，在上古时代是人人生来就具有的能力呢，不过那时的人们将这种能力用来保持身体健康，方便日常生活，并不像我们现在，一切都只是为了争强斗胜，能够占有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当然，武者通过长期的修炼之后，也有可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自由飞行。据说，当武技修炼到极至，突破武道极壁，超越人身极限之后，就能够轻轻松松地做到这一点。这是有可靠资料记载的……”

    “此外还有御剑术。只是它必须拥有灵刀灵剑，并且还要能够驱使得动，成与不成需要相当大的运气……”

    突破武道极壁，超越人身极限！对于一名毕生致力于武道的武者来说，这也是迹近于传说之中的超境界啊。不过小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很自然地便将这当作了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目标。

    比较在地上快速移动的所谓“飞行”，御剑术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飞行了。在上古神秘奇异的飞行术失传之后，人们并不甘心从此困居于地上。很多聪明超卓的人物前赴后继地研究飞行之术，终于从法术中得到启迪，于是，借助一些自身蕴蓄着庞大能量的灵刀灵剑，强者以上级别的武者也有可能在天上飞行了。这就是最令现今武者津津乐道的御剑术。

    不料，御剑术竟然也同那些神奇的法术一样，对人的天赋能力要求极高，并非达到强者级别后，便能够学会掌握；而且，它需要借助外物，并不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曾有好事者作过一番深入调查，发现从发明御剑术之后到现在，真正能够掌握御剑术的武者不但廖若晨星，并且，他们最终全都达到了属于传说之中的超强级别。此后，人们便将能否使用御剑术作为衡量武者能否进入超强级别的标准。这就是御剑术为当今众多武者津津乐道的首要原因。

    能够达到强者级别，已经是众多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了，绝大多数的武者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何况，可以用来借力飞行的灵刀灵剑极其珍稀罕见，即使有钱也难以购买得到；再说，即使拥有灵刀灵剑，能否驱使得动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因此，自由飞行对于普通绝大多数的武者来说，仍然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天戈得到冰魄短刀后，曾经在与统领等人的争斗中施展过御剑术，那是一次短暂而又痛苦的旅程。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极不适合做这样的旅行，只是后有追兵，身下又是死亡陷阱，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硬撑着，以致于弄得自己伤上加伤。

    只有这一次，他才真正有点飞行的感觉。

    天戈瞧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千月闪耀的峡谷上空，以及隐在“千月”后面可望而不可即的真正月亮和浩渺无尽的苍穹，突然觉得，它们并不像自己日常感觉的那样遥远。也许，传说之中的美妙天堂、理想之国，也正像那颗浑圆明净的真正月亮一样，一直悬挂在这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某处地方，只是因为被不知什么东西遮蔽阻挡住了，人们很难发现而已。

    抵达千月闪耀的峡谷上空之后，天戈停了下来。现在并不是探索宇宙与人生奥秘的时候，身下还有极不识趣的呼野海及其下属三百来名盗贼，需要他设法把他们撵走呢。

    ******

    呼野海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是怎样踏上了这条离开千月峡谷的逃亡之路。也许是因为自己亲眼目睹，当对手在离奇避过了无可抵挡的近距离弩箭齐射之后，竟突然化身成为一模一样的好几十人，令人联想到神秘可怖的森林恶魔，不寒而慄；当然更加可怕的是，附近突然出现了三五成群的帝**队，他们若无其事地踏着水潭表面薄薄的一层浮冰走过来，轻轻松松越过了已方辛苦多日才终于修筑完成的防御工事……总之，当时人群中突然喧哗起来，不知是谁大声嚷嚷了几句，早已被恐怖的森林恶魔吓得六神无主的众人就自然而然地沿着预先留下的撤退路线，一起踏上了离开峡谷的道路。

    呼野海没有出来阻止。这样的情形下，谁也无法阻止，并且他也不愿意阻止。说老实话，自从迫不得已接受了这场令他颜面尽失、品尝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失败滋味的单打独斗挑战之后，他在深心中就不止一次地产生过立即离开的**头，只是拉不开脸面来亲口下这个命令罢了。

    值得注意的是，见到已方从峡谷中撤退，敌人竟然并不紧紧跟在后面追赶，或者趁机发动攻击拣拣小便宜。他们慢吞吞装腔作势地追了一阵，便再也不见任何踪影。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眼见自己向往已久并且亲自筹划的生平第一次远征，在己方辛苦多日并且大大的损兵折将之后，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惨淡收场，呼野海的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仍然不识时务地咬牙坚持着呆在这里，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呼野海跟在众人后面，茫茫然走了好一阵子路，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前方，下属众盗不待招呼，竟自动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一齐望向呼野海。原来，这里已经彻底离开峡谷所在的地面，到了可以自由选择返家之路的路口了。

    自己在下属之中的威信仍在！想到这里，呼野海正处于极度失落的心中稍稍有了一些些安慰。

    呼野海领着群盗在峡谷中呆了十来天的时间，除了尽力搜索可恨的目标、打击帝国探子部队、修筑防御工事之外，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花费心思为自己准备了三条安全稳妥的逃亡之路。

    狡兔尚且有三窟。在这遍地沼泽陷阱的地方，倘不事先准备好逃路，万一事急需要逃命时，自己就相当于用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宝贵性命作注，去跟死神掷骰子赌博呢。

    虽然天性喜好冒险，像这样毫无把握的事情，呼野海是从来不会做的。

    三条逃路中，找书苑 ｗww.zhaoｓhｕyuaｎ.ｃom其中一条距离较远，须得穿过相对狭窄的峡谷北口。敌人正从峡谷北面而来，这样的情形下，这条道路自然不能选用。

    剩下的两条道路，往西的一条是直抵沙海的最近路途，路面宽广平整，只消穿过短短的一段泥潭沼泽，剩下的路途相当方便行走，呼野海称它为康庄大道；向南的一条则重雾深锁，遍地都是泥潭沼泽，狭窄而且危险，行走其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掉性命，进入死者居住的天堂。因此它的名字就叫作“天堂之路”。

    有相当明显的迹象表明，敌方已经发现了这条天堂之路。

    前面，群盗停留在路口，眼巴巴地等待呼野海决定接下来的逃路。

    论理，这样的情形下压根不必多想，康庄大道正是唯一的理想选择。不过，呼野海那双与他的粗豪外貌丝毫不相匹配的眼睛在滴溜溜一阵乱转之后，断然选择了危险而又相对漫长得多的天堂之路。

    敌人在故布疑阵呢！往西的捷径好路尚未被对方发现？呼野海死都不会相信这一点。而且，这条逃路本身宽广平坦，不但方便行走，还很适合大批的军队发动伏击攻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