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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血河车·人世间(上)

小说:神州奇侠系列 作者:温瑞安
    序

    无枉此生  温瑞安

    己经好了。那场病,在山庄里此起彼落,如五月六月的飘风苦雨,终于变作娓娓煦煦的家人语。亲痛仇快,众叛亲离,是再也不会有,而且也不构成伤害了。“神州”只是一驿站,把人才栽培了再凝散出去,飘、飘、荡、荡,过了千山镜秀,遇了离壑争流,各自花树成蓬;而神州,只是相拾而得的陌路之情。诚如一位前辈所言,“背叛是太重的字眼”。神州人,人人都要学会用真情的主观去看他的家,也要用真诚的客观去爱他的世界。

    这场病好了后,就可以再求状大了。如同春天的气息,不是一些无义之辈,千方百计,横断黑水,粉碎岩石,击其所有就可以抑制的。这是我廿六岁的第二十六本书。在这举世滔滔,恐慌岁月里,我竟也做下了一点事,但求怨枉此生。目前出版社的情形,已大不同前了。社员们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位,和安定的薪金,他们从前义无反顾的牺牲己够多,现在终于建立了一个他们可以仰仗回顾的事业。而且这事业还将扩大。想半年前,我们这些个穷得一天难得有钱吃一餐半顿的,在出版事业纷纷倒闭、不景气的光景下,居然东借西凑,只筹到十万元左右就要开出版肚,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时日是文化事业的淡季,出版公司不是结业就是不再出书,或仗赖宏厚资金成另附其他作业才能维持,况且成立一个出版社,所备资金通常都是百万元至千万元不等,而今居然都给我们挺了过来,半年不到,渡过了百数十万的风险,而终于得到了稍为稳定的经济情形,心里却道好险!

    在这一段白手创业的短短遇程中,数次要鲁莽减裂,都绝处逢生。而在这几乎途无行旅的磨炼熔铸长途中,也磨铸了一群真正大义见义的兄弟朋友,和认清了在危难时将我们弃如敝履的同袍社友;不过且不管在这长跑中的短跑距离里:健者或赢赢弃者,缔造“神州”而未能身逢今日之盛,着是令人深为悼惜的事。

    “血河车”系列是“神州奇侠”故事的余波,唯今日“血河车”故事己写竣,“神州奇侠”反未完稿,蔚为奇事。“血河车”写到后来,才真正写入了神,写到最后几段,时不敢写、不忍写、又心痒不得不写,写至末了,觉得一生都似过去了,逝者如斯夫,真不知悲好?喜好?歌好?泣好?只知“满纸荒唐语,得失寸心知”,只抱着稿纸舍不得把它放下,都可叹是“只云作者痴”了。

    稿于一九八○年六月九日与华视商洽拍摄连续剧前

    第一章  西域魔驼

    桑书云、车占风、雪峰神尼,天象大师以及其下所部的门人子弟,相偕“恨天教”教主宋雪宜以及武林群豪,追上“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声宏势大,渡江入龙门,往“武林三大绝地”之“忘忧林”赶去,一路上沸沸扬扬,为近数十年来武林,自围剿“血踪万里”卫悲回及“血河派”之后的第一等盛事。

    这数千人之众,安排、调度、分列、梯次,都需过人之能方能驾御,“长空神指”桑书云临大事遇大难莫不从容闲适,且指挥若定,加上“诸葛孙槟”辛深巷与“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的强助,群豪行止有度,进退有方。在这忙乱的当儿,却不知桑小娥乘着队伍混未成形的隙缝,悄悄地脱了大队,偷偷的溜走。

    桑小娥的离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想**方歌吟。她僻指一算,方歌吟离“百日之期”,已然无多,随时撒手尘圜,纵或毒性未发,落在那六亲不认、杀手无常的“武林孤子”任狂手里,也非死不可,必死无疑。但桑小娥心中总存了个希望,但愿有个侥幸,所以她要追寻“血河车”的下落,来探知方歌吟的生死。她了解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操心十分担心,她只好偷偷离队,往原来路上只身行去。

    如果方歌吟真的已遭不幸,她会怎样?──这一点她连想他不敢多想。只望天可怜见,即使方歌吟排除万难、上了恒山、阻止了自己的剃度,就该予以契缘,好教自已还能与方歌吟见上一面。

    桑小娥这样一路上想来,既是伤心,又是忐忑,这一条路既遥远又漫长,又寂寞难走。就在这时,她忽然见融解的雪地上,忽然竖立了一样东西。她走过去仔细一瞧,不禁疑云大起。原来这是一只精钢打炼而成的仙人掌,上面刻着八个飞白的字体:“大漠飞砂、蒙古铁花”,桑小娥一怔。这仙人掌的记号,原来是“大漠派”的记号,而“大漠派”就是“大浪仙掌”车占风车叔奴的门户。车占风是已跟爹爹去了“忘忧林”吗?怎么“大漠派”的标志却在此地出现?莫非是车叔叔的“追风十二骑”?可是追风十二骑一直都是紧随车叔叔身边的呀?到此桑小娥不觉好奇心大炽,觉得这记号之后,有莫大的诡秘,该当去探索。可是她心中又记**方歌吟,强忍不去理会,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太原西南,雍山附近,又乍见一挺“仙人掌”,树立在官塘大道之侧,而且还有一具尸首,不知已死去多时,看其装束,还是辽人打扮,粗壮威武,年纪虽已不小,但却十分猛悍,人虽已没了气息,但仍能使人恍觉他生前的叱吒风云。

    桑小娥自小居于江南,行于中原,不识塞外情形,但见此人发髦满脸,肌骨豪壮。如是辽蒙或契丹、西夏之类的武士,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车叔叔有生死攸关,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要顺道去转一趟,心忖:反正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日后赶回“忘忧林”里,同车叔叔报个讯儿,也好息爹爹的怒火。

    “长空神指”桑书云与“大漠仙掌”车占风的交情,非同泛泛,桑小娥自幼受车家宠护,“大漠派”若有什么变化劲着,她自然也生关切之**。于是辨认暗记,随仙人掌记号所指,走过一道石弄堂也似的窄道,来到了一座大庙之前。只见那大庙古意盎然,扶荫隐映,桑小娥知是春秋晋国开国始祖唐叔英即周武王之子的晋祠,不禁向那“泽润生民”的匾牌幅妆拜了几拜,心中默**、菩萨保佑,方大哥得以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能见上他一面……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自背后响起,虽不甚响,却着实把桑小娥吓了一大跳。

    桑小娥急急转身,一方面左手贴胸,姆指内屈,四指微弯,手指轻轻抖动,脸色全白,随时要发出“长空神指”,却猛见身后静悄悄的,哪里有人?

    桑小娥此惊非同小可,只听那人又道:“哦,原来是桑书云的人,这下可好,桑书云来了,也是一样。”桑小娥扫视全场,只见庙前石阶,坐有一个人,赫红色的大披风,猎猎飞动,这人虽是坐,但竟比站的人还显高大硕壮。

    桑小娥一撇嘴,反问:“你又是谁?”

    忽听一个似裂帛的笑声,其是沙哑难听,地爆了起来,又不住地咳嗽,原来那披风大汉身后,有一褛背老人站着,一面怪笑,一面向地下碎地吐了一口血也似的浓痰,桑小娥开始望去没见着他,乃是被那大汉的气势所慑。

    只听那驼背者汉艰难地道:“好极,好极,标辣辣的姑娘,我喜欢,是极!我喜欢是极!”

    他的汉语甚不流利,一听便知并非中土人士。

    桑小娥心里发毛,见这驼子如此猥形恶相,更是惊心。只听原先那大汉道:“车占风几时要来?”

    桑小娥这下早有防备,才不致又吃一惊。原来这汉子内力极高,随口说话,即犹在桑小娥身边响起,功力深湛。桑小娥知是劲敌,但她口中不逞多让:“你是谁?‘大漠派’的‘仙人掌故乡令’,岂是你可以发的?!”

    那大汉倒是一愣,道:“女娃子倒有见识。见到‘大漠派’掌门,还不下跪。”桑小娥一撇樱唇,道:“大漠派的掌门,你是第五代的?”那人一听,勃然大怒。原来“大漠派”当代掌门“大漠仙掌”车占风,系第四代掌门,说这人是第五代的,即是车占风的徒弟门人了,那人本就恨绝车占风当上掌门之位,给桑小娥这一提,悔恨交集,心忖:就算能把掌门之位重夺回来,也要屈居第五代掌门,是何等无颜的事!当下怒道:“小娃子,井底之蛙,还乱说话!”陡地俯冲下来,“啪”地就在桑小娥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又是劈劈拍拍几声急响。

    桑小娥的武功本也不弱,却见这人一冲即下,既不需任一瞬时间站立、步阶和准备,一出手,“拍”地已打中自己一巴掌,桑小娥纤手扬起,却无从招架,随脸颊上的刺痛和羞辱,双眼漾起一阵泪光。那大汉本要一连几个耳光,把这女子打得七腥八素的,饶是铁石心肠,打了一巴掌,只见桑小娥白生生的脸上陡起五道血痕,站得稍近,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袭来,只见她泪眼莹然,那大汉一呆,连续几巴掌,便势头一偏,没有真将打下去,即“劈劈拍拍”,居然把空气击得碎然有声,如真个打中桑小娥脸颊数十下一般。那人一轮打完,又“呼”地冲上了庙前数十级石阶,桑小娥只见那人背后披风如云,忽然一降,已坐了下来,如没动过一般,沉声道:“教你知道‘大漠派’当今掌门的手段。”桑小娥知这人武功,恐怕不在车叔叔之下,如是强敌,再闹下去只能个自讨没趣,但她骄纵惯了,脾气倔强,怎肯如此白白给了打了一巴掌,当下一咬皓齿,叫道:“下来!让你尝尝姑娘的‘长空神指’!”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刚不是已下去,又上来了吗?怎不见你使‘长空神指’啊?”那驼背怪汉裂开嘴里满口黄牙,一步一步走下来道:“他不下来陪你,我可下来罗,他教你知道耳光的滋味,我可教你做女人的滋味。”

    桑小娥玉颊煞白一片,心忖:这两人武功奇高,自己惹上了他们,可脱不了身,万一被他们所擒,简直不堪设想,当下心**既定,要是真个逃不出厄运,宁可自绝,以谢方郎。那驼子倒不像那高个子大汉的来去如风,他是涎猥狙已极的笑脸,一步一步走将下来,桑小娥暗中提神戒备,驼子走到她面前三尺之遥,便即停下,不再前进。忽然他道:“好漂亮!”伸手去拧桑小娥脸蛋。

    桑小娥一侧身,“长空七指”,七缕指风,忽然打出。那驼子一探手,已捏住了桑小娥的手腕,出手急捷,尤甚那长身大汉,桑小娥手腕“阳池穴”被抓,全身麻痹,“长空神指”顿时发不出去。

    那驼子裂露茂牙一笑,使把手抓过来深闻了一闻,道:“奸香!”桑小娥只恨不能把他狗一般过的手腕斩去。正待咬舌自尽,那驼子认穴奇准,一扬手“咄”地点中了她胸口“中庭穴”,“咄”地点中肩膊“巨骨穴”,两股气道一闭,桑小娥顿时全身动都不能。那驼子淡笑道:“我的‘恼啸指法’比起‘长空神指’,如何?”

    桑小娥吓得花容失色,骇叫道:“你……你就是‘西…西…西…域…域…魔…魔驼…驼……”由于听过不少此人卑鄙无耻、龈龈肮脏事,所以讲那四个字也说得间隔断续,上下排牙齿,不住的格格有声。

    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错。我便是‘西域魔驼’全至朽。”

    桑小娥呻吟一声,几乎晕眩过去,觉得自己落入此人手中,实惨不堪言。原来这全至朽是著名的武林败类,贪花好色,横行于中原一带,由于容貌丑陋,人称“西域魔驼”而不名之。此人奸淫酷杀,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江湖人谈起这人,莫不变色。域外孩童哭时大人吓唬其不准哭闹,即说:“再哭,再哭,再哭‘西域魔驼’就来抓了你去。”孩子也会被吓住了声息。桑小娥虽出身名门巨帮之中,一听到这“西域魔驼”,也不禁骇惧莫名。

    “西域魔驼”阴笑道:“你别怕,千万别怕,怕,就没有情趣了。”忽然一朵黄云般的影子,直扑“西域魔驼”门顶,“西域魔驼”神色一变,双掌冲天撞去!那黄影忽然滴溜溜一转,已转至桑小娥身侧,一把金绞剪,金光灿然,剪向西域驼魔脉门手腕,西域魔驼只好将手一缩,但“拍”地一打,未缩手前仍已击中那人门膊,那人闷哼一声,抚持桑小娥,退了两步,道:“好掌力,”西域魔驼冷哼一声,道:“你是谁?!”桑小娥一见金剪,喜叫:“梅二哥!”

    只见来人身裁肥胖,却眉清目秀,笑容可鞠,虽身受重伤,神态依然雅致,正是“长空帮”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黄旗堂堂主:“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西域魔驼”冷冷地道:“哦,桑书云没亲来么?”他一面说,一面暗暗留心,顿觉背后有七个人的呼息,但并不是一流高手的杀气;梅醒非一上来就使奇袭,救了桑小娥,可还是中了“西域魔驼”一记“冲星掌法”,左肩如万针撩刺,甚是疼痛,但他是“长空帮”中训练有素的高手,而且跟随桑书云、辛深巷已久,应变之捷,机智警敏,当下强忍痛楚,装出一付毫不在乎的笑容,道:“桑帮主么?他要我先来打发你。”

    桑小娥见梅醒非及时赶到,芳心大慰。原来她偷偷溜出来时,梅醒非和辛深巷早有留心,而且两人亦见路上“大漠派”所留之标志,如是冲车占风来的,所以梅醒非一为了保护小姐,二是为了探知这标记的来龙去脉,尾随而至,及时救了桑小娥。

    而辛深巷却留守于桑书云身边。

    但他心中却知此时凶险无比。这两人如果所料不错,便是“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这两人不但恶名昭彰,更可怕的是各有一番惊人艺业,前称“八荒**十四霸天”中之二。后来在十四霸天被大侠萧秋水与血河派卫悲回杀了十二霸,剩下二霸,就是这两人,吓得远走塞外,不敢回来,近年来知悉萧秋水可能逝世,才告出没于中土武林。这两人武功,实不在“三正四奇”之下。

    梅醒非自知实力,出手在先,奇袭在后,虽夺回小姐,却仍中了对方一掌,但觉阴寒刺骨。眼下形势,一个处理得不好,自身丢命事小,怕连小姐的清白也不保,那才愧对帮主。他心下暗暗盘算,外表却不动声色,悠闲自若。

    “西域魔驼”见对方了自己一掌,居然能若无其事,还道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冷笑道:“好,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他的两道独门绝技,一是“恼啸指法”,一是“冲星掌法”,自负能得桑书云、车占风两家之长,而犹有过之,而今儿梅醒非硬受自己一掌,顿时提高了警觉。

    梅醒非向西域魔驼一揖道:“小姐不知何事,冒犯你老人家,梅某人在此代小姐致歉……”

    西域魔驼目光微惋,道:“冒犯倒没有,而是我想抓你家小姐来做几天老婆。”梅醒非脸色一变,通:“前辈若要教训小姐,在下留此代受便是……”

    西域魔驼又截道:“不行。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何况你又肥又胖……”

    梅醒非见这恶猥的驼子,断不肯放过自己和小姐,当下将心一横,冷笑道:“你咄咄迫人,桑帮主那儿,我可不能担待了。”他因好生恼怒,已少“前辈”二字,改为“你”的直呼。

    殊知西域魔头又露出满口黄牙,笑道:“要激出她老子来,正是我驼子所愿。”梅醒非知事无善了,他大敌当前,桑小娥虽在手侧,但一直未能分神去解她穴道,心下大急。

    只听梅醒非扬声道:“既是如此,那给全先生来件拜礼好了。”他此语一毕,在西域魔驼身后的七名黄衣大汉,齐骤弓搭箭,瞄准了西域魔头的背心,西域魔头笑道:“万一他们射了个空,你家小姐可要遭殃了。”

    梅醒非心头一震,心忖:此言甚是,但西域魔驼斜眼看来,只要梅醒非架势稍有破绽,怕立时就要毙命在他掌下,心中怎敢大意,暗弯内膝,且不管那箭矢能否杀伤此人,只要把西域魔驼阻得一阻,他便可背负桑小娥,仗过人轻功,逃离这恶徒的追击。心下意**既定,拧唇作哨。

    那七名黄衣汉子立时发箭,但刚一张弩,忽然狂风大作,一股红云陡至,七人手中,不是箭断,就是弓崩,或者已射出去的箭矢被捉住抛断,箭矢回刺,七人只不过顷刻功夫,便给人刺杀或重伤倒地。

    梅醒非撮啸之后,立时长身而起!他要藉这西域魔驼分心的刹那间,逃了出去。他的武功,虽还不如西域魔驼,轻功却甚高强,昔日曾在雁门关赶上三正四奇中的天象大师和严苍茫,要是西域魔驼被箭矢阻上一阻,自难追上梅醒非!可惜箭矢根本没有发出。所以梅醒非身形甫起,西域魔驼掌影如山,已盖压了下来。

    梅醒非右手金剪,快剪过去,才过四五招,手肘“天中穴”已了一招,剪刀脱手飞去,插在土中。梅醒非的“山水双剪”,原是一齐施展,方发挥大用,一剪已被击落,另一手却扶桑小娥,只好用另一手来对拆,才七八招,便被逼得双手并用,得任由桑小娥跌倒,又十来招,梅醒非便手忙脚乱,展动身形,边打边退。

    他背后就是庙口梯阶,他守得一招,便退上一步,西域魔驼左手攻了十多招,梅醒非已退了十来级,西域魔驼右手又攻了十余招,梅醒非又退上了十几级,西域魔驼右手招势稍缓,梅醒非正要舒得一口气,西域魔驼又双手并展,只见掌影翻飞,梅醒非连接都来不及,惟有再退。

    这一退再退,梅醒非何等机伶,马上醒觉,那坐如站的长个子大汉,就在自已背后。适才那七名“长空帮”好手,就是给这披风大汉一轮急攻下给毁,梅醒非是何许人物,怎会将背门大开于别人,如此转**,便急欲挪腾出一个能两面迎敌的方向。

    可是如此一缓之间,“啪”地胁下了一坐,梅醒非只觉五脏翻腾,拆得六七招,血气一塞,胸口又中了一掌,他抵挡不住,踏步一挫,腿弯碰到石阶,“胃仓穴”又挨了一击。这下他四道掌伤齐迸发,痛不可当,额汗湍流而下,顿倒当堂,“咕碌咕碌”自石阶数十级一路翻滚了下去。

    西域魔驼这一路“冲星掌法”,越使越快,梅醒非一面滚落,却每翻一级,即中一掌,落到青石板地时,“西城魔驼”已一脚踏在他胸前,呵呵地笑将起来,问:“桑书云手下原来是这等脓包货?”

    梅醒非中得数十掌,早已神智不清,但他是自知无悻理,迸力大吼道:“你要杀要剐,任随得你,是大丈夫的就放小姐回去!”

    “西域魔驼”嘿嘿笑了两声,以两只小眼睛斜视桑小娥道:“我偏不放,你又怎样”他说到“怎”时,忽然觉得四周过于安静,未免反常,“样”子一出口,便“碎”地一声大响,发自他背后。他大吃一惊,单掌护胸,指捺身前,向后跳避,只见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两人,正对了一掌,这两人中的一人,便是原在阶上的蒙古铁花堡,另外一人蒙古式装束,包裹全身,黑眉大目,有一股说不出的俏傲深沉的神色。

    这两人对得一掌,都幌了一幌,那大汉道:“你进步了!”

    蒙古铁花堡冷哼一声道:“你也没退步?!”

    “西域魔驼”心中惶栗,暗叫了一声:“惭愧!”他推测形势,得知若不是蒙古铁花堡俯冲下来硬接一掌,自己早已可能被那人一掌无声无息地打死。

    蒙古铁花堡和那虬须大汉对了一掌,说了一句话后,就彼此再也没有作声。“西域魔驼”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塞外“大漠派”已传三代。创派始祖“大漠飞砂”绽君山名动西域、蒙古,而且大有战功。二代掌门人“大漠明驼”汲可期,三代掌门人“大漠天骑”东方无子,都是跟“大侠萧秋水”有敌友之渊源,而且威望甚隆。

    今“大漠派”传至第四代。东方无子共收三个徒弟,大弟子便是铁花堡,二弟子车占风,三弟子旷湘霞。

    铁花堡和车占风二人同时对这小师妹,都有“君子好求”之心。铁花堡更时常从中诽谤、污言调斗,旷湘霞却只爱上了沉默恨言,勇于担当的二师兄车占风。铁花堡交友不慎,结识了陈木诛、全至朽等,无恶不作,为患江湖,令东方无子甚为震怒,遂其出门墙。铁花堡本是大师兄,理应承继衣钵,直接成为第四代掌门法位,但被赶出师门,又失师妹青睐,愤惶交集,竟与陈木诛、西域魔驼三人,趁二师弟、三师妹赴中原“三正四奇”之役,欺师灭祖,要胁东方无子承认其掌门地位。东方无子怒而相逐,以一敌三,终于惨死在这三人合力之下。

    车占风早已被东方无子立为掌门,回到大漠,惊悉此事,偕妻追踪二千里,以一敌一,决战铁花堡。铁花堡虽为大师兄,但贪花好色,锻练反不如沉实刚健的车占风,是以铁花堡不敌,若不是陈木诛及时以“一成不变”奇阵困住车占风夫妻,铁花堡早已死于那一战之中。

    其后铁花堡痛定思痛,咬牙苦练,以图一日能打败车山风。这次“忘忧林”与“七星谷”联手,陈木诛、曲凤不还师兄弟将手中所拥有的二十名本性被慑的大将都搬出来,与“金衣会”的燕行凶、“天罗坛”的唐本本联盟,由武当派的大风道长领导,图的无非就是天下武林。岂知“七寒谷”之役走报失捷,“七寒谷”陷,唐本本、曲风不还战死,大风道人、燕行凶等一行人,也返到“忘忧林”处。二十高手中,已死十一,所剩其九,此令陈木诛大是恐慌,急召“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以对。

    其实以“忘忧林”的奇形阵势,比“七寒谷”更步步杀机不知多少倍,就算不计大风与燕行凶,单这九名高手,也可以应付天象大师等一干人,但桑书云的“长空帮”宋雪宜的“恨天教”,却相当不好对付。

    所以陈木诛使要以逐个击破之法,引出桑书云、天象大师、雪峰神尼、车占风、宋雪宜、严苍茫其中之一二,先行杀之,再设法伏杀其他,“长空帮”、“恨天教”、“少林派”等只要群龙无首,便无法逞威。

    车占风在“七寒谷”中曾大展神威,与方歌吟力破“天罗地网”大阵,大风道人等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第一个要剪除的对象,便是要先行引出车占风,歼灭这三正四奇中的“大漠仙掌”。

    不料阴差阳错,桑小娥却先行来探,几乎被“西域魔驼”所辱,幸“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来救,梅醒非也不是全至朽对手,命在危旦之际,“大漠仙掌”车占风及时赶到,无声无息的掩至,想一举劈杀“西域魔驼”,却给同门师兄铁花堡挥掌格过。这下虽是师兄弟,但如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西域魔驼是何许人物,如两人都在互伺破绽,分不得心,他故意怪笑两声,道:“好哇,车大侠是一个人来么?”他情知沿路设下“仙人掌令”以及故布“大漠派”中镇守的不肯降伏的弟子尸首,不但会引车占风自投罗网,但桑书云至大队人马,或也赶来,自己势孤力单,可是万万不敌。

    车占风冷哼一声,也不作答。他生性简言,但极为刚矜,他沿路上早已留意到“仙人掌故乡令”的布设,如是背叛师门的铁花堡所为,乃冲着自己来的,他自觉师门之羞,不该惊动旁人,而且也不想桑书云等为自己分心,他决意要自己料理此事,沿路上便把标志毁去,以免桑书云等认出。

    然后再趁大队人马于龙门一带打尖之便,他溜出来,直赴普祠,解决此事。他此趟此来,群豪实不得而知。唯桑小娥脱队而去,所行之路,与大队人马来时路稍有偏差,反而见到了一些未被车占风拔除的“仙人掌令”,因此误打误撞,与梅醒非同时遇险。西城魔驼围视四周,见车占风不似有随来的人,大是放心,嘿嘿笑道:“车大侠果然是艺高胆大,大漠派的事,不必外人费心。”

    车占风冷冷地道:“你也少管!”

    西域魔驼故作惊讶:“我不管?”

    车占风不耐烦地皱眉:“外人少管!”

    西域魔驼大惊小怪地道:“我可不是外人呀,我是你们‘大漠派’的‘供奉’啊。”车占风脸色铁肯:“谁给你做?!”

    西域魔驼失笑道:“掌门啊!当然是‘大漠派’当今掌门人呀!”他指指铁花堡道:“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啊!”

    车占风脸色忽然变了。

    第二章  蒙古铁花堡

    车占风目光厉视,凛声叱问:“大师兄,你叛派弑师,而今还冒充掌门,心目中还有没有‘大漠派’这三个字!”

    车占风这话,问的极是严峻,铁花堡只见对方双目,如两道冷电射来,不觉震了一震,他生性残忍乖戾,也拙于言辞,撮唇长啸了一声,心想:一切都是你害人!既夺我师妹欢心,又使师父不喜欢我,累得我跟师父大动肝火,被逐出门墙,才听信他人之计,与问罪之师,失手害了师父,你害得我人不似人,大逆不道,却来责问于我?所以他长啸之音,抑不住的凄苦难当。

    “西域魔驼”却是十分狡猾奸诈之人。他见铁花堡无词以对,即嘿嘿笑道:“铁兄是你大师兄,他不当掌门,谁能当掌门!就饶是你车大侠,也不至逾越超份罢?!”说着又嘿嘿笑了两声。

    车占风横了他一眼,就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抛下了一句话:“放开他。”“他”指的是梅醒非。“西域魔驼”没料车占风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呆了一呆,嘿嘿笑道:“放下么,这个容易,车大侠只要……”

    车占风突然又喝了一声:“放开。”

    “西域魔驼”又是一怔,踩梅醒非胸膛上的脚,却是紧了一紧。他老谋深算,不动形色,当下又强自干笑道:“嘿嘿,放倒无妨,不过……”

    话未说完,空气干糙欲裂。

    闷窒迫人。

    车占风黄沙般平滑、光洁、如铜铸一般的手,忽然贴掌削出!

    “西域魔驼”没料这人说打就打,展开“冲星掌法”,“啪啪”接了两掌,只觉全身虚晃晃的,有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对方掌劲又至,又“啪啪啪啪”接了四掌,胸口有说不出的窒闷,对方的掌势又削至,再“啪……”接了六掌,几乎即地呕吐,对方忽然一飘而去,回到原地,即与自己已拉了二丈的距离。

    原来自己与对方每接一掌,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开始退的极小步,到后来退得越大,前后接了十二掌,足有两丈距离。

    梅醒非已竭力爬起,而车占风飘然身退时,已一俯身解了桑小娥身上的穴道。这下发掌、退敌、救人、解穴退身,再面对铁花堡,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真是一代宗师的气度风范。

    铁花堡的目中发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虎吼。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朵红云,骤然往上飘去。

    霎息之间,他又上了晋祠石阶之上。

    铁花堡虽然身退,但车占风的硬绷绷的脸色,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就似一张欲发的弓,已拉满了弩弦,而在阶顶的铁花堡,就似一只待机而噬,居高临下的黑豹。究竟箭利,还是豹可畏?

    铁花堡速尔俯冲而下,他红云般的身形越过了数十石阶,直盖而下。

    车占风忽冲上两三级,双掌削出。

    两人手掌相交,一居其上,一居共下,形状十分奇诡,“呼”地一声,红云一闪,铁花堡一掠数丈,又同到了石阶之处。

    “西域魔驼”不明所以,睁大眼睛观察,就在这时,车占风身后冲上来的石阶,忽然齐中碎裂,隆然坍倒,原来车占风看似沉静的蓄力,其实一触即发,他未接掌之前冲上几级,内力压击下,石阶踏碎。

    铁花堡藉俯冲之力,而他的武功也是走居高扑击路子,扑击之下,依然不能一下击垮车占风。

    而车占风又猛冲上几步。

    铁花堡又扑击而下。

    箭快,还是豹爪捷?

    二人四掌一接,这次黏在一起,比第一次甫接还久,然后“呼”地一声,铁花堡又落于石阶上,身形一阵摇幌。

    这一下情形其是明显。车占风已抢得了七八级石阶,缩短了距离,铁花堡俯冲之势便不够先前的强,所发挥的掌力,便打了折扣。

    车占风又急冲几步。

    铁花堡又伏击下去!

    利箭绝,还是豹牙毒?

    这应该很快会见出分晓。

    铁花堡再俯冲下来,车占风又与之对了一掌,二人四掌再分,铁花堡落回原阶时,脚下一阵踉跄。

    更严重的是,他已没有多少级阶可仰仗。

    车占风又伺隙冲上数级,下面所有的石级都被他踩碎。

    车占风心里也实分明:师兄铁花堡的“和身扑击法”,掌力夹势道道凌厉,就算自己,也无法多接,他每接一掌,都将这摧筋断骨的掌力移到脚下,踩碎石阶,才勉强接下。他一向都深知这大师兄,如肯下苦功修炼,以体魄之劲,未尝不可超越自己,但却重声势绰头,却借势使力,更强凶霸道,而今却也给自己缩短距离以破之便。他一面借一歇之机急冲数步,一面也暗自盘算,暗下叹息。

    铁花堡眼见自己已无可藉力之处,遽如大雕般扑起,掠上晋祠屋檐,就要俯击而下。但他人甫至屋顶,“笃”地一声,一人足尖已在屋顶上。

    “喀喇喇”一阵连响,屋瓦已被那人踩塌了一大片。铁花堡此惊非同小可,急扑而下,车占风却到了他背后,左掌“啸”地削出。

    眼看就要击中,忽然斜里抢出一人,“碎”地跟车占风对了一掌。

    这时三人都脚已着地,车占风双肩一幌,那“西域魔驼”却退了二步,铁花堡低啸一声,回身坐马,双掌并发,推向车占风!

    车占风应变何等之快,也击出两掌,铁花堡大喝一声,左臂被震得半身发麻,车占风“咯嚓”一声,左腕骨几乎震脱。

    车占风冷汗痛得芩芩而下,却不哼一声。原来他原先运于左手的掌力,被“西域魔驼”以“冲星掌力”硬接过去后,虽占得上风,但掌力剩不及两成,再硬接铁花堡回身双掌,左手登时险些脱臼。不过他右掌力发于新,仍能把对方半片身子震痹。

    但是这一下子,优劣立判,若“西域魔驼”与铁花堡合击车占风,车占风必败无疑。“西域魔驼”正是如此想法,怒啸一声“嗤”地一指划出。

    他因很忌车占风掌法了得,不敢再与之硬拼掌功,便以“恼啸指法”应敌。车占风急闪一步,依然被指风破空戮过,划破了他的袖口一个洞。“西域魔驼”一面怒啸,一面出指,一时间也不知啸了多少声,出了多少指。

    车占风虽只有单掌应敌,但在指风里周旋,虽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但每一步都不失其沉稳刚健的气势。便在此时,铁花堡也调息一下,半月身子已血气运通,又挥掌抢攻了过来。

    这以一敌二,胜败立见。

    车占风虽在危境,但神色不变。

    “西城魔驼”恐夜长梦多,指风越划越急,一记闪身,忽然一回,以驼峰向车山风撞去!

    车占风单手正缠住铁花堡双掌,冷不防“西域魔驼”竟以驼峰撞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便在此时,娇叱一声,一柄镶十七颗明珠的水色长剑,迅快无伦地刺入了驼峰之中!“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只听“嘛”地一声,又“丝丝”一响,他急忙转身,一脸气急败坏之色,却无痛苦之色。只听一女音笑道:“原来你这龟壳是铁铸的,还长了倒刺呢。”却是在刚才那一剑,原已刺中“西域魔驼”驼峰之中,全至朽不死即伤。但“西域魔驼”素来卑鄙险诈,在驼峰之上,罩有铁皮,上装有倒钓,必要时既可护身,又可当为武器使用,而今被刺中一剑,铁贼皮上的倒刺立刻钓住长剑,但“西域魔驼”本没料到撞人不着,却撞上一把剑,情急之下,拼命拉把,将衣衫拉裂,铁皮铜钩,倒黏在那人的剑尖上。“西域魔驼”当下狼狈至极,但总算为这“护身符”所救,不至丢了性命。回身一看,却见一个艳丽妇人,凤目红唇,笑得毫无禁忌。

    “我是旷湘霞,人称‘瀚海青凤’,你暗算我丈夫,我暗算你,一点也不为过。可惜就没杀了你。”

    “西域魔驼”气得吹须瞪眼,偏偏一双小眼睛,就是睁不大。却见铁花堡与车占风双双跳开,车占风道:“你来了。”语音平静,但神色般无限安慰。铁花堡也颠声道:“你……来了。”

    旷湘霞扶住车占风,无限温婉地问:“你受伤了?”车占风摇首道:“我不碍事。”旷湘霞咛嘴道:“今个儿可不能再放虎归山啦。”车占风点点头,又问:“晶儿莹儿呢?”

    旷湘霞笑道:“我见你偷偷溜了,必去赴险,所以把她们交给宋教主,我调‘追风十二骑’就赶过来了。”

    车占风语气里十分平定,但眼色却十分温柔:“来的好。”旷湘霞哈哈笑道:“我几时有来得不好,来看!”说到这里,忽被一阵凄惨摧绝的悲啸震住。

    撮啸的人,正是蒙古铁花堡。他将自己的衣襟抓得片片碎裂,又将红披风用力一扯,撕成两半。他对这“小师妹”自小爱慕,后来因得不到师妹青睬,便自暴自弃,交朋结党,遭师父厌弃。如今一别数年,他正在与情敌一决生死之际,“小师妹”来了,却好似全未见到他一般,迳自和他的强仇言笑晏晏,若弄得他妒心填胸,觉得数十年的思**与感情,没有一点回报,不禁凄苦填臆,仰天悲啸。

    旷湘霞道:“大师兄,你欺师灭祖,再也不是我们的大师兄了。”

    铁花堡颤声道;“你……你好……你好……”

    旷湘霞道:“连恩师都敢加害,你好狠。”铁花堡槌胸嘶声道:“我狠,我狠……”一拳向车占风挥到,惨怒之下,已无招势,但力度沉猛,车占风以单掌一接,旷湘霞回剑反斩,“西域魔驼”抢步上前,“嗤”地一指,旷湘霞横剑一守,指风打在剑身上,“唆”地一声清响。

    旷湘霞道:“好指力!不过比不上‘长空神指’。”

    “西域魔驼”自以为已在“三正四奇”之上,但经刚才一试,情知自己掌力比不上车占风,旷湘霞如今又说自己指力比不上桑书云,这还得了。当下气得哇哇大叫,快打急攻,虽然占了上风,但要扳倒这“瀚海青凤”,一二百招之内似绝无希望。

    他为人甚是狡诈,一面以“冲星掌法”、“怒啸指法”对敌,一面打量情势,只见车占风以单掌和铁花堡相战,铁花堡因气愤失度,反被车占风震折一臂,已大落下风,而那少女已扶那给自己打倒的胖子站起,周围还多了一十二名黑披风的“大漠派”打扮的人,现下局势,对自己等可是大大不妙。

    “西域魔驼”哗然叫道:“铁老大,铁老大,快亮法宝!”旷湘霞不知他叫什么,一呆即道:“你穷嚷也没有用。”忽听丈夫“啊”了一声,跟看便“拍”地一声,着了结结实实的一击。

    旷湘霞不知所以,只见丈夫竟然跪在地上,硬受一掌,并不回手。旷湘霞惊震莫名,眼瞥处那“追风十二骑”竟尽皆扑跪于地。旷湘霞深知丈夫为人,铮铮傲骨,从不求人,怎会跪倒。“追风十二骑”忠心耿耿,义勇双全,更不可能是求饶之辈!

    旷湘霞此惊非同小可,只见铁花堡右手高举一件东西,如一只钢铸的手掌一般,上刻“万里飞砂”四个字。旷湘霞一见,畏呆当堂,顿声道:“大…漠…神…手…令…!”“西域魔驼”狞笑道:“不错,旷湘霞,你敢抗命不成?!”挺身又上,指掌并发,旷湘霞心神俱乱,尽落下风。

    桑小娥与梅醒非,明明儿己方大占上风,忽然铁花堡掣出令牌,局势便急遽直下,他们真不知道这“大漠神手令”一出,等于是大漠派先祖亲至一般,不管所令何事,都不得有违。

    车占风目眶肚尽裂,嘶声问:“这令……你怎么得来的……”他们从中原返回大漠时,恩师东方无子已毙命,并未留下这代表掌门的信物。

    铁花堡道:“是……是……”

    “西域魔驼”怕铁花堡掀底,怪笑截道:“是你的死鬼师父给你大师兄作为掌门的信物!”车占风如遭雷砸,多年来他自居掌门,因师父平时就有意使他当大漠派之接班人,却未料师父竟传大师兄,自己反成了窃居其位,即叫道:“师父……您老人家真的……”语音无限苦涩。

    铁花堡恶向胆边生,兀地一声大喝道:“掌门人手令在此,你敢不从命?!”车占风惨笑道:“不敢。”

    铁花堡又一掌劈下去,车占风身形一动,终于没有闪躲,“喀喇喇”一声,不知打碎了多少条左胸的胁骨。

    旷湘霞泪迸满腮,悲呼道:“占风,那令牌一定是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杀师抢窃的呀。”车占风全身一震。话虽如此,但“大漠神手令”既现,却怎可不遵从?方犹豫间,铁花堡一不做、二不休,又一掌击下,“喀喇喇”又一阵连响,车占风右胸胁骨几乎尽碎。铁花堡见旷湘霞对车占风情致殷殷,以致痛下杀手。旷湘霞目观车占风受如此重击,心慌意乱,“西域魔驼”趁机连点中她“阳白”、“廉泉”、“风府”之处要穴,旷湘霞惨呼而倒。

    “追风十二骑”因铁花堡手持掌门令牌,虽极鄙视其为人,但派教森严,不敢稍违,忍辱不动,都见“西域魔驼”点倒旷湘霞,此可忍彼不可忍也,拔剑在手,一涌而上。猛听铁花堡大喝一声:“退下!”

    十二人不敢抗命,硬生生止步,“西域魔驼”嘿嘿狂笑,一伸手,“嘶”地撕了旷湘霞一大片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

    “追风十二骑”实不忍观,其中一人,拔刀“虎”地一舞,狂嘶道:“兄弟们,若要不听‘大漠神手令’,需流自己兄弟的血,需断自己兄弟的人头,那就流我的血,断我的头吧!”

    扬手一抹,颈喷鲜血,染红了刀身,染红了十一骑的眼睛,还听他喝道:“动手啊!”声音摹然而断。“追风十一骑”早已气红了眼睛,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齐喝一声,飞扑而去!

    梅醒非和桑小娥,可不是“大漠派”的人,不必听命于“神手令”,早已豁了出去,梅醒非扑向铁花堡,他早已负伤,又为是他之敌?桑小娥冲向“西域魔驼”,全至朽侮慢笑道:“嘿嘿,一个标致娘儿还不移,还多送上来一个,嘿嘿……”

    这时“追风十二骑”中,五骑合攻铁花堡,五骑合击“西域魔驼”,剩下一人,力图拯救主公、主母。“西域魔驼”是急色鬼,铁花堡对师妹也想久偿夙愿,两人都是同一般心思,恐夜长梦多,所以出手至为狠辣,立意要免杀尽这些大漠派的英雄好汉。但“追风十二骑”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恨绝这两人所为,全力出手,也不留余地,宁愿同归于尽。“西域魔驼”一时不易解决。

    他心生一计,猛陡“嗤嗤嗤嗤嗤”射出五指,五人纷纷闪躲,“西域魔驼”一手搭在桑小娥肩上,五骑侠义本色,忽忙来援,“西域魔驼”扑哧一笑:“放心,还不舍得杀你这美人儿!”

    忽然往旁一掠,五骑这下旨在救人,反怠于包抄“西域魔驼”,给他脱圈而去。只见“西域魔驼”一闪一幌,到了铁花堡战团之后,其中一骑心里大凛,大叫道:“小心。”话口未完,“西域魔驼”已一指戳在一骑背心的“神道穴”上。那飞骑惨叫一声,当堂毙命。“西域魔驼”怪声中,趁虚而入,一手抢过铁花堡手中大令牌,大声喝道:“大漠神手令在此,敢有不从?!”

    “追风十二骑”本誓死效忠“大漠派”,见全至朽亮出“大漠神手令”,虽已有弟兄的血破解,不遵令并非违抗,但少不得惊震了一下,“西域魔驼”和铁花堡是何等高手,铁花堡“碎”地一声,打死了一人。“西域魔驼”嗤地一指,打中一人脸上“颊车穴”,那人脸穿了一个血洞,惨呼而倒。

    其余的“追风十二骑”,惨怒之中,围杀上去,却只剩下了八人,“西域魔驼”和铁花堡二人武功极高,这八人那里抵挡得住?车占风在地上早已吐血不止,眼见不活了。旷湘霞被“怒啸指力”所封的穴道,又非他人所能解,梅醒非身负重伤,爱莫能助,桑小娥武功低微,却也以“长空神指”,勇奋御敌。

    “西域魔驼”见大局稳操,心头甚是得意,心想两个娘儿活色生香,待会儿得好好享乐一番,想想,左手“怒啸指法”刚出,忽然五道丝丝劲气四袭同来,相抵之下,五指俱是一麻,险被震断,心中大怒。

    原来他的“怒啸指法”,与桑小娥的“长空神指”一触,他是得意忘形,桑小娥却尽力施为,而且“长空神指”为桑书云一生心血,专破内外家呈气,“西域魔驼”一不留神,险吃大亏。他终年打雁,今朝差点儿没教雁琢瞎了眼,心下一横,忖道:不给些厉害好这丫头看看,待会儿又不从我!“嗤嗤嗤嗤嗤嗤嗤”七声指风,夹七声厉啸,直袭桑小娥。这七指是“怒啸指法”的“七情六欲”,七道劲气之中,有七杀六空,空者即去。对方回格之大力,实者威力无穷,桑小娥的“长空神指”,运用已然吃力,怎接得下这奥妙的指功?

    正在此时,四缕指风,漫天破出“丝丝”之声,急拂而下。

    四四一十六道指风半空迎击,“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左手五指第一关节尽被震!只见白衣一飘,一人已拦在桑小娥身前,剑眉星目,神清骨秀,直如三国周郎一般俊貌,“西域魔驼”目观来人一拂之纯,自己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狞声道:“桑书云……”那人淡淡一笑道:“我要是桑帮主,这一招‘四大皆空’,就不会使得如此笨拙了,”桑小娥惊喊一声,樱咛泣倒在那白衣青年怀里,一面说看:“你来了,你来了,我好生恼你……我好生欢喜!”

    这一会儿说“好生恼你”,一会儿说“好生欢喜”,令方歌吟都莫衷一是。只听桑小娥忽又叫道:“不成,不成,先解车婶婶穴道,车叔叔他……”

    方歌吟这才看清楚了场中的局势。

    第三章  忘忧林之谜

    方歌吟自从被任狂咬中“关元穴”后,“百日十龙丸”毒性,反尽被“武林孤子”吸去,而任狂死前,如其乃是故友宋自雪之高足:以及恩公方常天之独子,所以授于武艺,传予功力。

    方歌吟赶赴龙门途中,曾在难老泉旁与林公子一战,得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路上悟出许多读书、剑术的道埋,却觉自己与儒学、佛理尚浅,却沉迷于杀伐、竞斗之中,心情起落不定。

    这日来到太原附近,便想到晋祠烧一柱香,祈禀亡父,保佑自己能在“忘忧林”寻得费四杀,以雪大仇;他倒不是被“仙人掌”暗记引来的。一到晋祠,即见桑小娥遇上强敌,人在危旦,急使“长空神指”中一式“四大皆空”以破之。此刻他的功力,既得宋自雪、宋雪宜、祝幽三家调教,又有桑书云、任狂、百日十龙丸之助,自然非同小可,一弹之下,气力割体,连断“西域魔驼”五指。

    方歌吟见着桑小娥,心想天可怜见,喜极忘形,未觉察车占风倒在血泊之中,旷湘霞被点倒的惨局,而今一见,猛然醒觉,不觉打了一个寒颤,飞闪过去,一长手替旷湘霞拉盖衣服,另一手稍为用力,一股真力,自旷湘霞背后心“至阳穴”涌了过去。

    “西域魔驼”却还不惊,心忖:我的指力,唯有我自己才能破解,你这是白费心机。却见旷湘霞一跃而起,脸色惨白,战指大呼:“还我夫命来!……”

    只见铁花堡倒纵身,飞上大树,居高临下,向旷湘霞俯冲过来!

    原来他见对方来了强助,只怕敌方还有厉援,所以想快刀斩乱麻,扑击旷湘霞,将小师妹虏了去,以偿夙缘。旷湘霞早已不顾一切,竟然以一死撼其锋!

    方歌吟见势不妙,他已知车占风生死未卜,定受这等奸人暗算,心下也极惶怒,当下纵身而起,右手一掌,左手一掌。

    别看这平凡无奇的两掌,正是“血河派”的,从心所欲神功。左掌以微柔若鸿毛之力,轻轻将旷湘霞送出三尺外,右手一掌,却有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与铁花堡双掌一接,铁花堡大喝一声,飞翻落回树上,忽又“几哩卡啦”数响,铁花堡连人带数十条枝极花叶坠落了下来,“砰”地撞在地上!

    原来铁花堡的“和身杀法”,每藉力出击后,必须掠回原地,方能卸去大力,否则将被内家是气反震而伤肺腑,但这次所遇对方奇强,甫接之下,飞回树干,踩断而落,那树干是高大茂盛,他一路跌了下来,撞断不少树枝,但余力依然未消,给结实实跌了一大跤。

    他内力甚强,虽受轻创,但依然一跌立然坐起,他生性好强,怎生受这奇耻大辱,却不料刚刚坐起,猛响一声厉喝,车占风也乍然坐起,双掌“砰砰”击在他的胸膛上!

    这下迅疾无比,铁花堡一呆,便已中掌,旷湘霞一怔,便已听到“砰砰”二响,铁花堡双臂一举,终又萎然软落:惨笑道:“你……好……还……是……你……狠……”每说一字,便吐了一口血。说到后来,血遍全身,甚是恐怖。

    车占风没有答话,双掌一紧,铁花堡只觉胸臆塞满了灼热的千万砂子,为之一窒,便告气绝。

    车占风此时胸肋骨骼尽碎,他强撑到现在,不过要先杀铁花堡而了这一桩师门的血海深仇而已。他以毕生累积之力,猝而发掌,打死了铁花堡,铁花堡手上一松,“阁当”一声,一物掉了下来,趴在车占风身边,正是“大漠神手令”。

    车占风捡起钢令,惨笑之声,旷湘霞奔近去时,声断人亡。旷湘霞将他的头抚入怀中,细细轻抚,低低叫唤:“夫君……”

    闻之见者,莫不掩息。“西域魔驼”见大事不妙,早已脚底加油,悄悄榴了。

    这时旷湘霞莫然抬头,向方歌吟正色道:“几日未见,方少侠似又有奇遇,可喜可贺。现有一事,烦托少侠,望能相允。”

    方歌吟慌忙道:“车婶婶万勿客气,如此报煞小辈……”

    旷湘霞微微一笑,容色淡定,道:“我们师门不幸,以致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奸人陈木诛诽谤离间,以及刚才那“西域魔驼”一手造成。而今我夫君已亲报恩师深仇,遗下的两人,就要请少侠代劳了……”

    方歌吟正色道:“但求义所当为。婶婶之托,晚辈悉力为之,万死不辞。”

    旷湘霞点点头道:“如此彼好。请受我一拜……”说着便对方歌吟叩了三个头。

    方歌吟慌了手脚,手忙脚乱,要扶也不是,只好他跪地拜了起来,边叫:“不可!不可!婶婶怎可行此大礼……”

    旷湘霞一笑道:“这是我夫妇俩拜谢之礼。晶晶、莹莹,日后就蒙少侠和桑姑娘多多照顾。”

    方歌吟和桑小娥都隐觉旷湘霞语气不妙,都异口同声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旷湘霞正色双手捧住“大漠神手令”,交予方歌吟,方歌吟不明所以,也双手接过,旷湘霞道:“这是‘大漠派’掌门信物。”方歌吟“啊”了一声,不知放下好,还是交回给旷湘霞好。“此物曾误落歹人之手,以致有今日下场,少侠是为‘大漠派’第五代掌门,应予发扬光大,勿重蹈覆辙。有关‘大漠派’细节,可询‘披风八骑’。‘十一骑’原本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可惜……”说到这里,“追风八骑”都跪了下来,晓是大漠飞砂间的雄男铁汉,也不禁泪流当场。

    “他们随车叔叔已久,你要善待他们。”旷湘霞忽又莞尔道:“你记得当日你要上桓山追桑小姐时,我请你喝的烧刀子吗?”

    方歌吟含泪道:“记得。”

    旷湘霞解下酒壶,拔下塞盖,用力一捏,一股酒泉,激射入旷湘霞喉里,旷湘霞玉颊陡升两道红霞,用白玉也似的手背抹了抹红层,将剩下的半壶塞到方歌吟手里,道:“哪,这当是婶婶代叔叔喝了你俩的喜酒!”

    桑小娥哀叫道:“婶婶……”

    方歌吟情知不妙,急道:“车婶婶,请节哀顺变,‘大漠派’还是由你主持,方望有成……”

    旷湘霞灿然一笑:“节哀?我才不悲,夫君此刻已上了望乡台,我也要赶去喝一碗孟婆汤了!十殿阎王那儿,还有宿仇旧敌,刀山火海,我怎先让他独闯……”说到这里,声渐低微,终于往后仰跌,靠俟在车占风怀里死去。

    原来她以“烧刀子”射入喉头时,已运用力,将力道夹于酒内,激撞肺腑,自绝经脉,跟随夫君名列三正四奇中而今不幸惨遭暗算的“大漠仙掌”车占风的英魂而去。

    桑小娥悲叫道:“车婶婶、车婶婶……”“瀚海青凤”矿湘霞唇边流出一丝鲜血,似情烈一般触目!可是死人又怎会回应呢?

    方歌吟得与桑小娥喜极相逢,欢喜自不在话下。十人殓葬车占风夫妇于晋祠后,虽因车占风、矿湘霞之殁而伤怀,但毕竟抑不住相见的喜悦之情。二人让“追风八骑”先行,两人按辔而行,情致缠绵。

    桑小娥得知方歌吟已解身中“百日十龙丸”之毒,更喜不自胜。

    方歌吟见桑小娥瓜子脸蛋,眼如点漆,阳光映照下,酒窝浅浅,又对自己温柔款款,谈笑晏晏,不禁说道:“小娥妹子,这些日子,我好生**你。”桑小娥红着脸阵道:“又来了!光天化日,说这些话儿,也不怕给人笑!”方歌吟望望天,望望地,奇道:“想你**你,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儿,我还要说哩。”桑小娥脸更红,啐道:“我不来了!专说这些风言风语,你去说给风听好了。”

    谁知方歌吟真的跑去当风大声说:“风啊,风啊,你可知道,我多喜欢,不知妹子肯否与我共偕白首。”这时道上仍有三五旅人,都诧异回首,指指点点,惋惜此子好眉好貌,却是疯了。桑小娥唬了一跳,脸红得像五月的一朵山茶花似的,急忙拉扯方歌吟的手臂,轻怒惊啐地叱道:“你……你再要无赖,我不睬你了!”

    方歌吟怕桑小娥真的生气,也不敢多胡闹,只见长空哇哇几声,两只大雁,一前一后,往西飞去,猛想起车占风夫妇,不禁心头一想,道:“唉,车家姊妹,还不知她们父母身遭大难呢。”言下不胜神伤。

    桑小娥却未应答。方歌吟又道:“待见着她们,需好生照顾,此赴‘忘忧林’乃多险境,我等不可负人所托。”桑小娥也未回答,方歌吟心生纳闷。

    两人行了一会,桑小娥马蹄加快,方歌吟见暮色将近,桑小娥黑瀑也似的发尾一跳一跳的,心中也一上一下的跳着,追上去靠侧问道:“怎么了?”

    桑小娥没有侧过脸,“哼”了一声,道:“没什么。”方歌吟边按辔边凝端,道:“你有心事?”桑小娥道:“没有。”方歌吟顿觉前途惨淡茫然,心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柔声问:“是我的疯话得罪你了?”桑小娥又答:“没有。”

    桑小娥当然不知如此冷淡的答话,有多伤方歌吟的心。两人又并辔行了一段路。桑小娥忽问:“我想问你一桩事儿。”方歌吟见桑小娥肯与他说话,便如玉旨纶音,大喜望过,道:“好,好,好。”桑小娥白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问:“晶晶莹莹,你喜欢那一个?”方歌吟一呆,道:“两个都喜欢……”桑小娥又“哼”了一声,猛加一夹,策马“喀得喀得”直奔过去,再也不等方歌吟。方歌吟执马鞭怔了老半晌,才急起直追。

    好不容易追上桑小娥的马匹,已是入黑了,桑小娥既不肯下马歇息,方歌吟他不敢劝。方歌吟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瞧桑小娥,桑小娥却一直脸若寒霜,方歌吟苦于找不到机会搭讪。

    两人在暮黑中疾驰了一会,都没有说话。方歌吟心里头打鼓,心想:“我几时得罪她了?我几时得罪她了?”忽又想到当日长安城里“快意楼”的惊鸿一瞥,桑小娥迳自撇着嘴,不睬他,阳光晒进楼来,楼里的世界,彷佛都是桑小娥和严浪羽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这印象在方歌吟脑海里,却非常深刻。就连现在的他,也是那般手足无措,多余的人物似的。

    他一直反覆地想着:啊,我得罪她了。忽然灵光一闪,不禁“啊”了一声,桑小娥微微侧首,装得不经意地问:“怎么了?”方歌吟脱口道:“你是在生气车家姊妹的事吗?”桑小娥转过头去,不去理他,只见背后的乌发一抛一抛的,在夜色里有说不出的宁静柔和。

    方歌吟又急着问:“是不是呀?”桑小娥仍是不睬。方歌吟急煞,一策马辔,抢在桑小娥马前,情切地问:“怎么啦?”桑小娥白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的一扬鞭,叱道:“让开!”方歌吟见她作势要打,忙不迭向旁一侧,却听桑小娥“扑嗤”笑出声来。

    桑小娥这一笑,方歌吟心头一块大石,才算着了地,真是如解倒悬。方歌跨上前握着桑小娥的手,恳诚地道:“小娥,车婶婶临终托孤,我自当答应,并全力以赴,车家姊妹,我怎敢有他意?抚养长大,觅头好亲事,嫁出去也就便了。”桑小娥低首赫然,仍轻叱道:“你说不敢”,是‘想而不敢’么?”声音已不再冷若冰霜。方歌吟慌乱道:“误会,误会,是既不想,又不敢。”

    桑小娥掩嘴笑道:“那你怎生安置她们?”方歌吟嗫嚅道:“这……这……”桑小娥没好气道:“既舍不得,就收来做……”方歌吟怕桑小娥又翻脸不理,急道:“慢慢慢……你既不喜欢,那我就……就请桑帮主代为照顾了。”桑小娥灿然一笑道:“最后还不是抬出了我爹……”方歌吟苦笑道:“你爹他老人家洪福齐天,事事都扛得住。”

    桑小娥静默了一会,忽道:“方郎。”方歌吟受恐若惊,趋切道:“什么事?”桑小娥轻轻剔着指甲,头垂得低低的,道:“你为我如此,我也是知道的。刚才的事,实在是我不讲理。”桑小娥吹气于兰,方歌吟听得心头一甜。桑小娥又道:“车家自小待我很好,车婶婶既待我像大姊,又像妈妈:我自小没了妈。”她说着,眼圈儿一红,眩然欲泣。方歌吟也是自小没了娘亲、爹又遭横死,也觉恰然。

    桑小娥断断续续又道:“车家姊妹,自小和我就很合得来……你……你不必为我避忌些什么,我……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好……”方歌吟见夜色中桑小娥柔若春水,双肩怯小,心口一荡,越马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桑小娥缓缓抬起头来,双眸若星,朱唇半开。方歌吟只觉心头激情,不禁为这微频惊怒而色授魂销,凑过脸去,桑小娥正欲宛转将就,忽然两人膀下坐骑,惊啸一声,几人立而起!

    只听楼树林一阵籁籁响,标出了四名大汉,一言不发,手中双锏一展,已将四条马腿割断。

    两马哀鸣倒地,方歌吟与桑小娥正如漆如胶,若饮醇胶之中,所以被强敌包围,倘不自知,故一上来失了先手,双马重创倒地,方歌吟不忍,他左手一提,将桑小娥拉掠了起来,右掌却隔空拍了下去,掌力至中途,又分而为二,击在两匹马脑门上,两马当堂惨死,少却了许多痛苦。

    方歌吟扶桑小娥飘然落地,只见地上东一团,西一族,倒的都是尸体,瞧服饰有的是“长空帮”,有的是“七寒谷”,有的是“恨天教”,有的是“天罗坛”,有的是少林派,有的是武当派,有的是恒山派,更有的是服饰跟这四人所穿的玄色窄衣短打一般。方歌吟知已靠近“忘忧林”,暗骂自己了一声:好大意!

    只见那四人目光迟滞,一旦斩倒马匹,又向自己围杀过来,方歌吟一见此情势,便知群豪曾在此地与“忘忧林”的先锋交手过,却不知先他俩而行的“追风八骑”和“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安危怎么了?心中大急,那四人也不招呼,四人八锏,带着划风厉啸,飞切而来!

    方歌吟展开步法,避了几招,喝道:“住手!”四人不理,步步见迫。方歌吟大喝:“叫你们的领袖出来,别枉送性命!”这四人早失本性,那里肯听?方歌吟长叹一声,一掌劈出!

    这四人还待进逼,却被一股狂风,逼得直卷飞出去。就在这时,方歌吟忽然听见,桦树林的那头,有兵刃交击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梅醒非哇叱的声音。

    方歌吟自是一震,桑小娥也听见了,呼道:“梅二哥在那边……”方歌吟点点头,正欲掠出,那四名窄衣短打的大汉又挥锏扑上,方歌吟大喝一声,猛一爪抓在坚硬的岩石上,竟生生抓碎一把坚石,变成石末!“呼”地撤打而出!

    只听“啊呀!”“哎哟!”“哇啦!”“呜哗!”连声,四人那里抵挡得住,碎石有些击破前额,有些竟穿身而过!方歌吟自己也大吃一惊,他断未料到自己功力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凌厉!其实他现在身怀“血河派”的“一气贯日月”神功,内家功力已至“从心所欲”的地方,外家功力也臻“登器造极”的火候,一出手便足以断树裂石,这一把碎石,岂是那四个“忘忧林”徒众可以抵受得了!

    方歌吟心头难过,脚底却丝毫不停,一冲而起,掠上树顶,再从树顶藉力一跃,他头下脚上地望落下去,只见东南隅正有一撮人在厮杀着。他认定方向,纵向桑小娥处,轻轻一搬,桑小娥只听耳际呼啦作转,两旁林木飞掠,猛然止住之际,已到了另一处。

    只见“追风八骑”,齐喜而叫道:“少掌门!”原来这八人和梅醒非,正与两人酣战,见方歌吟从天而降,急忙住手跳开行礼。那两人以寡击众,却勇猛异常,人占上风。这两人跟方歌吟打了个照面,三人都是一怔,那男的怪笑道:“哼哼哼,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浑小子!”

    那女的即“哇哈”尖声叫道:“臭小子当上了‘大漠派’的掌门了,你的‘天羽派’掌门不要啦?好吧,今番咱夫妇连两派掌门人一并收拾了!”

    原来这两人并不是谁,男的矮小、白发、银须、精猛、凸目,若墨绿长衫,小小的身子,架若件大袍衫;女的枯乾瘦烁,但浓妆艳抹,花衫花裙,形貌却狠无比……正是昔日的“铁狼银狐”夫妇。

    当日之时,方歌吟受艺于“江山一剑”祝幽,武功此际相去甚远,会被这铁狼银狐苦苦追杀,尽情侮辱,但亦因此方能巧遇掌门师伯宋自雪。后来得“天羽奇剑”宋自雪尽授真传后,又力战过二人,还稍占了些上风,“铁狼银狐”心气极窄,早已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而甘心,而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铁狼牙缝里发出咆哮,十根如棒槌般的胖手指,两点一般的拳头飞槌过来!

    方歌吟的武功,当非昔可比,他一扬手,“长空神指”“丝丝”划空而出,铁狼曾在桑书云手下吃过大亏,这神指一出,铁狼急退变色,厉声道:“怎么……怎么连‘长空神指’也学会了……”

    方歌吟笑了一声,通:“会的还多呢。”一掌拍出,铁狼又退了两步,闪过一击,方歌吟的手臂一长,“砰”地撞中铁狼胸口,铁狼咯了一口血,骇然道:“这……这是‘东海劫余门’……你……你……”

    晓是他抓破头脑,也想不出方歌吟何以能兼这数家之长。银狐尖啸一声:“三三拳法”尽施而出,往方歌吟背上就招呼过去,方歌吟展开“东海劫余岛”的“反手奇招”,与其对拆十数招,而足不旋踵。

    银狐又急又怒,心忖:这小子怎么判若两人,就算桑书云亲至,怕也没这种功力,她不知方歌吟已得宋自雪真传,加上宋雪宜的“武学秘笈”,桑书云的指导,功力武艺,与“三正四奇”已相去不远,加上“百日十龙丸”的十倍功力,和任狂的倾囊相授,此刻他的武功,还在大风道人之上,“铁狼银狐”又焉是其敌。

    方歌吟边打边问:“你俩加入了‘忘忧林’?”银狐就算想要答话,一口气也喘不过来。铁狼吼道:“干你屁事!”方歌吟道:“想请教一事。”铁狼骂道:“教你妈的头……”话未骂完,“啪”地一声,脸上已中了一巴掌。

    铁狼横行江湖,几时遭过这等奇耻大辱?他却不知方歌吟最恨别人辱及他的先人,所以一掌搁过去,不让铁狼再骂下去,此刻他出手极快,一个快步,跨中带纵,已抢了过去,掴中了对方,铁狼只见眼前一花,来不及招架,脸上已惹了一巴掌。银狐却打到一半,顿失敌人之所在,不禁怒骂起来:“龟……儿子,打着怎又溜了……”“啪”地一声,银狐也被括了一巴掌。

    这下铁狼银狐,可谓翻了个大跟斗,再也不敢轻敌,两人呼哨一声,铁狼在上,银狐在下,两人竟施展起“天杀地绝”**起来!

    方歌吟瞧了一眼,也只瞧了一眼,继续问了下去:“桑帮主等是不是都到了‘忘忧林’中?他们怎么了?‘忘忧林’在那里?”

    铁狼嘿嘿笑道:“到了‘忘忧林’,还会怎样的?早就死翘翘了啦!”银狐冷笑道:“不必找‘忘忧林’啦,让‘天杀地绝’送你们去阴曹地府罢!”两人的“天杀地绝”发动起来,是以一人乘四倍之奇力,他们这一套绝招,本用以对“三正四奇”的绝招,是以十分自负!

    但两人使出“天杀地绝”的当儿,方歌吟双掌一推,发出一种白茫茫也似的劲气,两人只觉宛若龙象一般的罡气涌来,便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急剧直下,一股神妙的大力,将两人拆散,银狐因在上面,“呼”地飞了出去,背脊“砰”地撞在一棵枣树上,痛哼一声,晕厥过去,铁狼却如葫芦冬瓜一般,直滚了出去,头颅“咚”地撞在一棵橘树根上,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晕眩了过去。“追风八骑”等要追击,方歌吟疾道:“只怕桑帮主等有险,别管这两人,先赶赴“忘忧林”要紧。”

    “追风八骑”等早已认定方歌吟是“大漠派”未来发扬光大的新掌门人,恭声应道:“是。”方歌吟心中暗下惭愧,自己贪多务得,好玩喜动,击败“铁狼银狐”,却连一招“天羽派”、“大漠派”的武功招数也没用,心里觉得好生歉咎,越想自己越不像两大宗派的一代掌门人,但这两派掌门,抑是不想做也不行了。

    数人寻寻觅觅,却一直不见“忘忧林”入口所在,如“长空帮”等早已与“忘忧林”的人交锋,不知胜负如何,心中更急得洋洋如沸。

    桑小娥忽记起一事,道:“方郎。”方歌吟应了一声,桑小娥问:“你‘天羽门’中,是否仍存有一位叫‘追风一剑’萧河的长辈?”方歌吟“啊”了一声,反问:“是萧师叔,你……你可见着他了。”

    原来昔年日月乡中,方歌吟年少拒抗“三色神魔”,与“忘忧四煞”等结怨,就是“江山一剑”祝幽与“追风一剑”萧河所救,始得父子无恙。自隆中一别后,方歌吟便随祝幽学艺,未曾再见过萧河了。然方歌吟却对当日的相救,耿耿于怀,****末忘。

    桑小娥黯然道:“可惜……可惜……”方歌吟他追问原委,桑小娥当下将“七寒谷”中,辛深巷如何智杀铁骨道人、牧阳春等,自己如何误伤辛大叔,“追风一剑”如何英勇杀敌,如何舍身击杀长风道长等等,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方歌吟听得咬牙切齿,气得脸上如血,听得萧何战死,“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哭道:“萧师叔,你仁侠为怀,晚辈抑未报深恩,又未能照顾于你身伴,真是畜牲不如,我一定要找到沈哥哥,才对得起师叔您的赤胆英魂……”悲痛难以自己,桑小娥温言安慰道:“你师叔杀身成仁,为的是‘天羽’一派,你应将‘天羽门’发扬光大,才算无枉此生了。”

    方歇吟猛抬头,劫见山涧下黄河如一头怒兽,在映隐的月光下磷磷流去,也不知流到何终何止。心头一震,也不知憬悟了些什么,萝然一惊。他心头窍光一闪:数十年前,据悉萧秋水路过此黄土高原的峡谷时,不知会想到了些什么呢?

    他却不知道,这一霎息间的思想,几十年前,萧秋水确曾对着这条冲奔翻腾千年万里的大河,思想武林大局,昭昭日月。而十数年后,江湖一代大侠白衣方振眉,也曾在大白天的驻足间,悟出了“斯者如逝夫”的“昼夜不**法”。

    方歌吟幽幽叹了一声,桑小娥见问,方歌吟道:“你听过大侠萧秋水的故事罢?”桑小娥抿嘴一笑道:“武林中人,没听过萧大侠与唐女狭的传说,又有几人?”方歌吟便道出他动手在风雨日月乡中,遇大侠萧秋水神威救人的经过,说过又叹了一声,道:“今番我在难老泉畔,遇着了一个人,好像便是萧大侠的旧交。”桑小娥惊叫一声,问:“是谁?”

    方歌吟道:“可能便是昔年有名‘刀剑不分’的,师公‘林公子’。”桑小娥莞尔笑道:“原来是他。数十年前,这人好色而不乱,闹出不少笑话,但又自鸣清高,很是可爱,不过林公子随萧大侠,却不生二心,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方歌吟叹道:“萧大侠得此良朋,可以足矣……”。

    桑小娥笑得酒窝深深,道:“听说在攻打‘七寒谷’时,爹和辛大叔等都发现,昔年的‘铁钉’李黑等,也有时隐时现的从旁相助。”方歌吟一拍大腿道:“李黑也来了!那么两广十虎中的义气英雄、热血巾帼‘杂鹤’施月、‘好人’胡福、‘铁汉’洪华、以及传说中的兰俊龙、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不知会不会地出现……”

    桑小娥也听得热血沸腾,道:“那是我们年少时听当年风云盛世的梦想呀!”忽闻惨嚎一声,“追风八骑”之一突然掉落一陷阱中去,辗转惨呼,不一会方才声嘶力尽而殁。

    方歌吟絮愧交集,觉得自已与桑小娥温言说笑,心无旁惊,竟令同伴惨死而不自知,忙拔剑在手,当先行去,连破七八道陷阱。

    众人见埋伏愈来愈多,显示“忘忧林”愈来愈近,心中暗下戒备。桑小娥忽称,“暧呀”一声,她“暧”字方出,“呀”字未发,方歌吟已飘至她身边,原来她踢到了一具丐帮子弟的尸首。

    只见地上,尸体累累,显然在此处历经一番血战。众人再小心翼翼走下去,但见烟雾飘绕,越来越浓,白茫茫一片,几难视三尺外之物,众人心下警惕,却始终未现敌踪,“忘忧林”难呼之欲出,但林影幢幢,一层又一层,无尽无休,众人也不知自己等人究竟到了那里,身在何处?

    又走了几匝,方歌吟踏到一物,低首一看,原来便是那丐帮弟子,方歌吟心中一凛,知道已走入**阵势中,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待全军覆没,自己有什么凶险倒还罢了,万一害了小娥及“追风七骑”、梅醒非等,则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悚。

    这感觉跟他当初遇宋自雪,以及阴山力战假扮“幽冥血奴”的大风道人时的感觉相近。

    此刻他的功力浑厚直极,感觉至微,他蓦然发觉,在前面转角处,既最静寂,但又是卧虎藏龙;既无人迹,但又似有近数千百人,在屏住呼息,以待万钧一击。

    他艺高胆大,又怕桑小娥等受损,当下抢步向前,大步踏去,眼看转弯处就在身侧!

    他一步就跨了过去。

    这一步是生、还是死?

    人生有时候每一步就像下一着棋,谁也焉知生死。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更可能现在看起来是死棋,却在下数十着里变成了最有力的活棋。

    但是方歌吟这一步跨出去,走对了没有?这一步跨出去,对桑小娥来说,是咫尺,还是天涯?

    第四章  忘忧林之战

    且说诸侠一路赶来了“龙门”,都不知“忘忧林”所在,眼看到了黄河峡行,却不见了“大漠仙掌”车占风夫妇,众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众人兀自担心,严苍茫却冷眼旁观地说:“临阵退缩的人,古来皆有,用不着稀奇。”

    天象大师登时跳了起来,怒道:“严老怪,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福。”严苍茫喃喃道:“我小人?他君子?”目中凶芒忽然大厉,骂道:“你少林派的君子又不回去**经拜佛,却来这里杀人放火!”

    这简直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天象大师根根胡子竖了起来,严苍茫眯着眼睛,忽尔小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胡子很好看?”天象怒火登时消了小半,摇首道:“还没有。”严苍茫怪眼一翻,道:“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有的。你的胡子比我岛上养的那头猪的尾巴还难看!”

    天象大师这下气得白眉陡扬,“呼”地一掌劈出,严苍茫“在”地回了一掌,他才一动手,雪峰神尼、桑书云两人脸上都忽然变了色。

    “砰”地两股掌力一对,天象连跌三步,严苍茫才微微一晃。天象大师本来就是内力浑厚称著,他的掌功,更是宇内之奇,严苍茫功力纵然深厚,也绝非其敌,而今两人内力一接,天象只觉对方内劲源源涌来,如排山倒海,有如神助,力道犹在自己之上!

    天象大师稍稍一挫,他为人好胜斗狠,刚腹固执,也没多思想,揉身复上,雪峰神尼抑叫道:“大师。”天象颇听雪峰神尼的话,随声而止,迢才稍为思考,携然一惊,失释道:“难道你……”

    严苍茫与天象大师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严苍茫出手也图个机会试试功力罢了。他见天象不再上前,也不甚已,茫然而立,脸有忧愤之色。桑书云轻轻走近他身侧,浅近他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话。

    严苍茫呆了一呆,然后悲伤的点了点头。他点头的时侯,眼中悲伤之色,却是更浓了。

    桑书云见他颔首,脸色忽然变色。哑声道:“严兄……你……你这……这又何苦?…”

    严苍茫一笑,笑意有说不出的干涩:“我要替羽儿报仇。眼前报、还得快,方歌吟的下场,便是跟我一样,这下可两无亏欠。”

    严苍茫所服下的,当然便是“百日十龙丸”,“十龙”系指服后可增长十倍之功力,而今严苍茫本身的盖世神功再乘于十,内力可谓震古锲今,并世无匹,就算天象大师以已二人之力,也胜不过他,跟尽得“幽冥血奴”真传的大风道人相媲,绝对可以平分秋色、跟方歌吟他难分辕侄。

    严苍茫之所以要陡增劲力,是因为爱子之殁,他自度凭一己功力,绝难向大风道长报这杀子之仇,他为人极为倔强,不善求助于人,而且严浪羽之死,使他所有的企望与努力,形同尽毁,当时对生命也没有眷**,他原本生性枯辟,一旦失了依凭,更一发不可收拾,也无可挽回,将心一横,吃了“百日十龙丸”。“百日”的意思,便是活下过百日的生命;纵有十头毒龙的威力,又有何用?

    在冲杀向“七寒谷”之际,严苍茫力战“金笛怪剑”燕行凶与唐本本,却不料变起肘腋之间背后忽来急风,严浪羽为人生性凉薄,对父亲却颇有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舍身以救,严苍茫回过身来时,爱子已被来敌一掌震死,严苍茫初未知行凶者为谁,后见大风道长身份败露,始断定为大风所为,而大风武功可惊可骇,自己唯有服了“百日十龙丸”,始有望能报道不共戴天之仇。

    严苍茫试了这一掌,情知自己内力已胜天象,但内心却十分凄苦,几潜然下泪。

    就在这时,他们遇敌。

    “忘忧林”的高手,突袭群豪。

    “忘忧林”的人,多是迷失本性、神智不清的武林高手,如着魔障,神色木然,久战之下,群豪自是大捷,不过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讵料这追击之间,误入这林阵之中,大雾将众人分成十一、二股,“忘忧林”的人伏下陷阱,又暗里杀出,损毁了一、两股人马。其他的人,迷失的迷失、误伤的误伤、被杀的被杀、中毒的中毒,又毁了一、二股人马。幸桑书云“长空帮”及宋雪宜的“恨天教”训练有素,调度得宜,其他人马,方能再度聚集,众人险死还生,心中震怖,再不敢单独行动,于是围作一团,既冲不出这怪异阵势,也不致被敌人冲乱阵脚,以致被逐个击破;众人在此如剑拔弩张的胶着空气中,早已等得心浮气燥,一触即发,只望对方先瞥不住,好好的冲杀一番,总比在这里祸亡无日的好。

    桑书云当然也发现爱女桑小娥和要将梅醒非等失踪了,但此际受困“忘忧林”,生死不知,桑小娥不在其中,反倒好事。而且有足智多谋的梅二堂主相佐,谅不致出差错。“不行。常此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想个法子冲出去!”

    自闯入“忘忧林”后,既遭阵势所迷,又遭掩杀,损失极巨,不由得桑书云不操心。雪峰神尼道:“这陈木诛精通阵法、邪术,武功虽不如曲风不还,但害人的玩意,犹在‘七寒谷’之上。要冲出‘忘忧林’,恐非易事。”

    宋雪宜点点头道:“陈木诛与曲风不还,同为‘倚天叟’华危楼的弟子,华危楼就住在贵派不远处……”雪峰神尼“噫”了一声,道:“难道武林之大禁地之‘悬空寺’……”宋雪宜道:“便是因这魔叟在而成为禁地。”雪峰神尼脸上一阵**,心下暗叫惭愧,自己不准男子上山,几与“武林三大绝地”并称,那三大绝地中俱是穷凶极恶,奸诈谲桧之辈,自己恒山派那名门正教,几乎也冒上这种恶名,实为不值耳。心中有一股冲动:很想能做些什么事,使得恒山派能保万世之名。

    便在这时,严苍茫喝道:“禁声!”随即天象、雪峰神尼、桑书云、宋雪宜等也听到了,有人悄悄欺近来的声息,尤其为首一人,几乎可谓无声无息,呼吸曼长调匀,是一流内家高手的功力。桑书云等早已将群豪集中,情知来敌,而且在自己人中,决无此内家高人,所以天象、严苍茫、桑书云、雪峰、宋雪宜等交换了一个眼色,暗蓄力于掌,准备一击歼灭这辣手人物。

    石壁转角间跨过来的是谁呢?且不管是谁,山雾氨氯,他们决定只要一现敌踪,立即全力出手合击!

    他们断未料到现身的是方歌吟。

    是本以为已经“英年早逝”了的方歌吟!

    当他们醒悟时,五人十掌,尽皆发了出去!

    ……名也者,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弥行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

    一股铺天卷地,断树裂石的巨风涌来,方歌吟从未遇到过这等“至矣尽矣,蔑以加矣”的掌劲,他心下几怖,双掌一挫错,“血河派”之“一气贯日月”,右掌“从心所欲”,左手“登毕造极”,急推而出,力抗这令人骇怖的巨力!

    “蓬”地一声,方歌吟运返八步,身后“砰”地撞中一棵桦桧木,桧树哗啦啦溃倒,方歌吟余势未竭,“砰”地又撞中一棵佰树,佰树又劈哩拍助地折倒,方歌吟再撞上一棵凤凰木,但已立得住桩子,血气翻腾了一阵,倒也没事,背后的凤凰木却又轰隆隆坍倒。

    而严苍茫、天象大师、宋雪宜、桑书云、雪峰神尼却为巨力反弹,各震退了一小步,五人相顾骇然,要知道集五人之力,就算大风道人,也未必受得住这一击,更何况严苍茫的内力此刻更是通天彻地之厉,方歌吟居然禁受得住,怎教诸人不惊。

    雪峰神尼第一个先道:“阿弥陀佛,方少掌门又得奇遇,神功斗发,实可喜可贺。”天象本来内力最为充沛,而今见先出了个任狂,再来了个大风道长,还加了个严苍茫,如今还有了方歌吟,真是万**俱灰:神色黯然。严苍茫见方歌吟未死,而且神功大进,心中不禁对自己已服下的“百日十龙丸”,又萌生了一线希望。

    桑书云与宋雪宜二人,却是不胜之喜。只听一声“爹爹!”桑小娥已投入桑书云怀里,父女二人战地重逢,自是欣慰无限。

    方歌吟见宋雪宜,忙跪地稽首:“师母。”宋雪宜微笑道:“且起。”她见方歌吟别后数月间,功力又是一日千里,心中也无限喜欢。

    桑书云见梅醒非在一旁,脸色紫金,伤痕累累,而“追风十二骑”一向绝不分离,却只胜七人,情知有事发生,一问之下,梅醒非将晋祠所遇,车占风夫妇如何死于非命,如何格杀蒙古铁花堡,方歌吟如何当上“大漠派”新掌门之事,一一和盘托出,众人听得又惊又怒,血气奔腾,听得车占风遇害,天象大师一掌击在旁的一块巨岩上,“哗”地击得石片纷飞,留下了一个大手印,骂道:“这些人该打下阿鼻地狱。……”

    日后这石岩上留下的一个掌印,被人认为是仙人所留,又见此地白骨累累,便云是修罗场,传说纷纷,于是盖了一座庙,全年香火不息,拜的便是这一块“仙迹岩”,据说是八仙中的风流道士吕洞宾所留的痕迹,只是谁也想不到,原来是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大和尚盛怒之下所留的下的掌痕。

    天龙大师心中激愤,骂道:“既是如此,先杀出此地,然后直捣黄龙,找出“西域魔驼”,将他……”他毕竟佛门中人,一时说不下去,雪峰神尼深敬车占风的为人,现见他们夫妇俩都遭毒手,她脸慈心狠,可不顾忌,接道:“……将他碎割凌迟!”

    桑书云跟车占风乃是至交,车占风夫妇身亡,他最是伤心无言。车晶晶、车莹莹日内最是担心父母安危,现听双双毙亡,伤痛莫己,号陶大哭起来,桑书云、雪峰神尼、清一、桑小娥都走过去温言安慰,天象大师脸色铁青,恨声道:“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闯出去才成!”

    梅醒非与辛深巷二人,在“长空帮”中是三大智囊,他观察情势,仰着脖子看耸入云的高大乔木,道:“何不放一把火,烧他个干净,清理出场地来?”

    辛深巷这一腿一臂已废,早已为这林子殚精竭虑,说道:“万万不可。这一把火烧起来,万一风头火势不对,则连自己人一齐焚了进去,森林大火,可不是好玩的,我们人多,这个牺牲委实太大。”

    梅醒非又沉吟半晌,严苍茫自知时日无多,十分不耐,一掌击在一株槐木上,怒骂道:“脓包蛋,有种不要藏头缩尾,跟老子较量较量……”手起掌落,又击倒了一棵银杏,一时真气鼓荡,眉发乱张,却见一楚楚的可怜,如剪水双瞳的眼睛,瞧着自己,原来是恒山派首徒清一,因见此人丧子后心神惨变,心里暗暗为这老人默祷。

    严苍茫却心中一酸,怒气顿消,心**自己昔日爱妻的容貌,跟这小女尼也十分相像。他年老之后,将二股情栗,自丧妻之痛后即移注爱子身上,亦为纪**亡妻,而今心中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照顾这索不相识的小女尼安然离开“忘忧林”才好。

    他这么想时,早已劈倒了两棵大树,辛深巷心**一动,道:“这阵势乃仗着树木迷眩,不如尽将之伐倒,应可以另辟天地。”

    众人闻言,用武器的用武器,使掌力的使掌力。纷纷见树伐劈。天象大师双袖如船帆鼓风,乒乒蓬蓬,已拔倒了几棵大树,严苍茫更精力弥漫,双掌过树,众树纷纷折倒,就在这时,在一棵愉树喀勒勒浙倒时,速尔数十点暗器,在树梢如两点般打落。

    众人急忙跃开,并全力拨落暗器,毕竟有已七人,走避不及,被这些淬毒暗器打死。众人愈加小心,但知命在危殆,也不顾一切,继续斩树开路。又掀倒七八棵树后,在一棵冷杉崩倒时,箭弩弦响、原来树枝树极,箭矢飞射,又有五六人被毒箭射倒。

    这下众人心存畏怖,不敢冒然动手,天象天生神武,当先率七八名少林僧人,真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领先伐树、严苍茫恃艺高胆大,方歌吟也勉力而为,又一棵铁杉轰然而倒,这下树上“唆”地飞起千百只毒蜂,往众人又螫又叮,众人拍打不已,功力高深的,发出气墙,迫击群蜂,最惨的是少林僧人,光头秃顶,是蜂螫的最好目标,一时惨呼连连,呻吟大作,群豪好不容易才将毒蜂赶退,但不少人已遭了殃。

    桑书云长叹一声道:“不成!如此伐下去,代价太大,而且……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埋伏。”

    天象大师听少林僧人呻吟饮泣,心里大急,跺足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白雾茫茫,严苍茫骋然翻身坐起,他自己鼻头也给螫了一针,满眼红丝,状甚可怖,大声呼道:“羽儿,羽儿……”

    群豪心下几怖,只见林中白雾迷漫,却有人影一闪,身法怪兴,白袍垂踝,那里是什么严浪羽来着?却见严苍茫状若痴狂,凄呼而起,便要追去。

    方歌吟一个箭步标过去,按住严苍茫肩膀,道:“不可……”严椅茫大吼一声,反手一搭,顺势一掌推了出去,方歌吟也是猛翻手,“格”地与对方对了一掌。两人都觉手臂有内力压击,手臂震麻,几乎脱较,都松手退了一步。这时密林中却传来:“爹……爹……”

    声音凄惨。严苍茫不顾一切,飞纵而去,此刻他功力极高,除方歌吟外,却是谁也拦他不住。方歌吟正想拦住,忽听有人畏怖叫道:“鬼……鬼……”颠手指着密林,只见林内云雾飘渺,那有半个人影。

    方歌吟眼前一花,彷佛也见到自己在嘉崎关口所杀的几个金衣人,惨厉而来,方歌吟他运起神功,把元守一,心忖:这些人定必平素作了亏心事极多,现被慑心慑魂的魔法诓而入壳,心中大急。忽又听人纷纷呼呻:“血河车!血河车!……”

    方歌吟情赴“忘忧林”之行前,将“血河车”留给晋祠一带——因“血河车”过份招摇,诱惑太大?方歌吟不想御车以放太过招显,这时耳际只听马鸣不已,许多武林同道,却一心想获血河车之宝,所以乱作一团。桑书云等大声叱喝,却也仍禁不住人心惶乱。时在密林飞来五六道暗器,无声无息地击杀了三四名武林高手,方歌吟见状大急,严苍茫又已掠入密林之中,不见影踪,正想长声说话,镇压群情,却见密林之中,人影一闪,似是方常天七孔流血之尸身,飞闪而去。

    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悲泣:“吟儿……为父的……死得好……好惨……”方歌吟登时悲溢于脚,大声呼叫道:“谁害死我爹爹……”如此心神一散,只觉浑浑噩噩,不由自主的便要往密林中追去。

    就在这时,幕闯入马齐啸,八匹黑色大马,一部血影腾腾的大车,迎面扑至。

    方歌吟被这神般大马迎面一冲,猛一掠起,直落车中,却忽然惊觉:“父亲已过世,跟前只是幻觉!”

    ——而且也是“忘忧林”击溃众人决胜之心的绝计。

    当下方歌吟运足真气,大声道:“诸位,这些都是‘忘忧林’所装神弄鬼的幻象,心有挂碍,才生大恐怖,而今强敌当前,大家快去滇贪,无所萦怀,使众拢商议,才能应付强患!”

    他真力充沛悠长,一番话没下来,宛若焦雷,震醒了不少人的迷梦。众人愧惶交集,心道好险,而方歌吟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要不是凭“血河车”精寒铁气以及冲霄血气将之冲醒,恐怕现刻就要中了“忘忧林”的暗算。

    原来“血河车”是近年神物,奔腾驰跃于武林,怎能安份于晋祠一带,守候主人召唤?任狂殁后,血河宝马本视方歌吟为主人,故尾随而来,冲破障碍,又激醒了方歌吟。

    何况血河车这一出现,使得原好瑕以整的“忘忧林”,方寸大乱,“血河车”上的大宝,谁不觊觎?大风道人、燕行凶、西域魔驼三人,纷纷掩扑向血河车!

    第五章  忘忧林之斗

    西域魔驼才一现身,桑小娥尖叫一声:“西域魔驼……”桑书云一声不响,半空已截住全至朽。他跟车占风平素最是要好,车占风为这好徒所害,桑书云甚是悲愤,矢志非杀“西域魔驼”不可。

    “三正四奇”中,桑书云、宋自雪、车占风都是相交莫逆。然宋自雪盛年早逝,车占风又为奸人害死,桑书云只觉寂寞、更觉悲愤,戚友之死,非报深仇不可。所以他一上来就认准了“西域魔驼”。

    燕行凶一出,雪峰神尼旧恨新仇,也截住了他。大风道长却抢登上来,心忖:方歌吟这小子武功虽似不在“三正四奇”之下,却万万不是自己敌手,故一上来就下重手,以图将方歌吟硬生生击毙,拿得血河车,冲回“忘忧林”,陈大诛掩护之下,谅不至功败垂成。他心**既下,右掌“化血奇功”,右手“先天无上真气”,一似飞雾,一如激血,剧涌而至,方歌吟一扬手,右臂运“从心所欲”,左拳使“登毕造极”,“砰砰”两声,两人功力相接,大风道人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张大了嘴,正要说话,又退了一大步,才能说了一声:“你学了‘血河派’的武功?”

    声音如在半空劈了一道儿雷一般,震耳欲聋。原来他接了方歌吟的“一气贯日月”,潜入体内,真气鼓荡,说话时才会涌并而出,说完了这一句话,声音已嘶哑。他的功力,跟方歌吟可谓不相伯仲,但因骤受“一气贯日月”压击,慌乱间不及真气护体,所以大大吃亏。天象大师一见大风道人出现,盛怒若狂,人袍鼓若风吹,飞扑而来,忽然一阵奇异刺耳的唢呐之声,九条人影,飞截向天象大师来!

    这九人正是“普陀廿神龙”所余之九,虽神智迷失,反而百无故虑,苟全迄今,九人一齐出手,力道何止开碑碎石?

    好天象,神功斗发,左龙右象,少林正宗“龙象般若禅功”源源推出,竟以一人之力,挡住九人之攻击。“蓬”地一声大响,天象跌跌撞撞,跄跄踉踉、蹭蹭蹬蹬地退了**步,居然挺得了下来。

    那九人也是一挫。随即又扬起双掌,再发出了一十八道劲力!

    天象大喝一声,白须银眉,根根倒战,“龙象般若禅功”,白茫茫一片推出,又“蓬”地一声,天象如断线风筝,飞出丈远,神色惨淡,嘴角淌血。

    那九人也被震得一晃,又举起了双掌,准备第三道攻击,天象咆哮一声,不退反进,又迎了上去。

    这时少林天龙、铁肩,齐抢步上前,守在天象身侧,一个道:“咱们一起拼!”一个说:“师父!徒儿愿为您效死!”三人六掌,一齐推了出去!

    那大局已撕杀起来。“忘忧林”的人带武当派、“天罗坛”、“七寒谷”、“金衣会”的遗部,纷纷杀入林中,群豪正全力相抗,谁也无法**给天象等施援手。天象等却知道自己等拦不住这九名失却本性的人,以这九人功力,则如出闸猛虎,足以令局势大不利于群豪。

    那九人三度出击。铁肩吃亏在双掌带伤,无法聚力,闷叫一声,当场被震死。天龙“吐”地啦了一口血,天象脸色赤金,眼球通红,抑仍屹立不倒。“方丈,要死,我们死在一块儿!”二三十名少林高僧,一齐绕抢到天象身前,一齐发掌,轰然声中,又两三名僧人被掌力震殁。

    幕听一声清叱“稍让!”白衣一闪,一人身形若“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婀娜华容,云髻峨峨,抢在少林憎人身前,在九人未四度发掌之前,手中拿一枚金筒子,用力向机括一撞,“蓬”地一声,打了一道腥臭的黑水,九人神智呆滞,挥掌便挡,竟不知闪避。只听林里一飘忽的声音疾喝:“跃开!”

    但语音出时已迟,一名黑衣人,被这“如今足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英流水”喷个正中,全身发黑,焦臭炎烟,惨嚎而倒;另外一黑衣人,掌力击在黑水上,黑水四溅,不少黑衣高手跳避不及,溅几滴,都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嘶来。

    原先那被黑水淋个正中的人,当场毙命,忽听“刷”地,一声,辛深巷勉力支撑着一条腿,也抢到众人面前,手中也拿条黑筒,用姆指一扳,“呼”地一声,喷出一条青焰来!原来辛深巷在“七寒谷”之后,见“七寒谷”的“蚀心化骨焦烂骸丧门火”为“恨天教”的“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花流水”所败,但依然可算得是厉害无比,便抢了一二筒,藏在怀里,而今一打出来,当先一名黑衣人,立时遭殃,火光一起,剩下的七名黑衣人,似对火苗十分害怕,纷纷退去。

    天象大师这时大吼了一声:“咄!”

    二三十名僧人,随着天象,一齐出掌,众人因铁肩义勇殉难,而十分悲愤,出掌再不容情,黑衣人仓促身退中,无心御敌,一名黑衣高手走避不及,登时被这开山碎石的巨风所劈毙。

    只听林里的声音又道:“分开攻击!蓝双荫、许由狭对付‘恨天教’主,支参幽、疏以强对付老和尚,哈玖公、恽少平对付天龙和少林和尚。”

    宋雪宜正待再发“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花流水”,但已来不及,“普陀女神龙”中“鬼手神臂”蓝双荫、“高大衰”许由狭的夹击,已抢攻上来,宋雪宜只好施奇门杂学,与之周旋。天象大师狂吼声中,双掌翻飞,已与“神拳破山”支参幽、“武当一绝”疏以张恶斗起来。旧日少林俗家子弟中的好手“多罗叶指”哈玖公力战当今少林佼佼者天龙大师的“疯魔杖法”,“括苍奇刃”恽少平则杀入少林僧阵之中。

    这一来,辛深巷想喷射“蚀心化骨焦烂骸丧门火”,也怕殃及池鱼,投鼠忌器了。这时“普陀二十神龙”只剩下六人,分别被宋雪宜、天象十天龙、少林僧人等稳住,虽然大占上风,但已远不若适才凶险。

    即说这厢儿大风和方歌吟对了一掌,吃了闷亏,方歌吟十分鄙恶大风道长之为人,再不打话,一招“咫尺天涯”就发了出去。

    “天羽奇剑”为“天羽派”师祖官天羽所创,原仅七剑,却在宋自雪手里完成,共得廿四剑:指天一剑  倒挂金  梅花五弄  漫天风雪仰天长啸  怒剑狂花  怒屈金虹  石破天惊开天辟地  旭日初升  弯弓射日  长虹贯日天河倒泻  咫尺天涯  开道斩蛇  顶天立地三潭印月  怒曲神剑  惊天动地  阴分阳晓九弧震日  石破天破  血踪万里  长天一剑这廿四剑,方歇吟喜用的是“怒曲神剑”与“怒屈金虹”,时有妙,即“三潭印月”、“阴分阳晓”,或以怪招。“九弧震日”、“旭日初升”,或“天河倒泻”、“倒挂金”以及气魄凌人的绝招“石破天惊”、“开天辟地”等招法取胜,遇难以突破之强敌,则以杀势最巨的“血踪万里”杀出垂围,却一直鲜用“咫尺天涯”一式。

    方歌吟初时还以为“咫尺天涯”这一招平淡无奇,但而今功力大进,使用这招,方知妙意无穷,而且后纷呈隐伏,这一招可以生大威力,甚至不逊于“天下四大绝招”之下。方歌吟这招“咫尺天涯”一送了出去,连大风道人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钦羡的神色。大风道人毕竟也是武当派高手,武当剑法,宇内闻名,而今见得这一剑使得如此灵动,简直没有瑕疵,当然也不禁为之心折。

    大风道人长剑一挑,“叮”地一声,武当剑法中之“阴柔绵剑”,剑尖向方歌吟剑身轻轻一触,方歌吟只觉剑身有一道如同电极般的力道,由手腕“太渊穴”直冲上来,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猛抬头,大风的剑尖已抢入刺向自己胁下的“渊液穴”。就在这时,方歌吟猛吸一口气,“咫尺天涯”的后,忽然发出一股消力,大风只觉自已的剑峰,眼后要刺中方歌吟,忽然有一股力道,将白己的锐力四分五裂,他急忙变招,在一霎间已变了七招,可是对方的“咫尺天涯”,也跟起了七个细微的变化,这七个细微的变化,恰好封死了自己所有的变招。

    而方歌吟的“咫尺天涯”,仍然一寸一寸地刺来。这一招妙用,是先前的剑式,不及后来的一招“点睛”作用,只要最末的杀手不出,敌人根本无从封架,直如绘画上的“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大风道长大吃一惊,连起“化血奇功”,冲激而出,只见一道淡淡的血气,剑如饮血,反黏住方歌吟的金虹剑,就在这时,方歌吟他运起“一气贯日月”,金虹大盛,直冲华盖,大风道人大汗淋淋,又十三个变化,方歌吟“咫尺天涯”,因招生招,依然克制住十三个变异,剑缓缓刺向大风腹下的“商曲穴”去。

    高手相博,决在一招。但这一招变化莫测,九生九死,真是险中之险,前所未有。大风脸上忽然紫气大盛,眉心赤红一点,方歌吟猛觉运于剑中的力道,竟如遇矿石,迅急被吸去。

    他心下一凛,想起任狂说过,大风道人所得乃归无隐尊之邪术,中有“血手屠龙”的“吸髓**”,尤为霸道,他心**一转,内力又为之吸去不少;他暗运“从心所欲”,将手中内劲,经五指“少冲”、“关冲”、“商阳”、“中冲”、“少泽”五路发了出去。大风脸上渐有狂妄得意之色,他的“吸髓**”,虽不如当年先辈段誉的“逍遥派”之“北冥神功”,能将别人功力吸为己用,也不似前人任我行之“吸星**”霸道,但媲之与“星宿老怪”丁春秋之“化功**”,却相得映彰。大风正见猎心喜,心想道小子一旦给我吸尽了内力,我功力可大生色,而他则是杀是剐,油煎火焚,任我听便啦。正得意洋洋间,忽然五道尖锐的内力,一齐切入他的“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五穴去。

    他脸色忽然大变,正想运功抵御,但那五道尖锐内劲,又揽入他的“孔最”、“列缺”、“径渠”、“大渊”、“鱼际”五穴,他狂吼一声:““指镖”!”狂吼未完,方歌吟又掣剑刺来,还是那一招的余势:“咫尺天涯”。

    此时这一招虽仍是“咫尺天涯”,但已几番辛酸、几生人情了。

    大风道人之与方歌吟,一得自“血雾纷飞”曹大悲的秘笈,一学自“武林孤子”任狂的真传,论原先实力,方歌吟虽得自宋自雪相传,又有宋雪宜的“武学秘笈”及桑书云“长空神指”相授,加上“百日十龙丸”之助,武功直迫“三正四奇”。大风道人以武当武学实力、以及“先天无上真气”,与方歌吟可谓旗鼓相当。他得血河派武功后,即不再习武当派武功,所学之杂,远不如方歌吟,但对血河、武当二派之精,则胜方歌吟。唯方歌吟的“血河派”武功,乃得自任狂,任狂武功,还在“幽冥血奴”萧萧天之上,萧萧天则仍胜曹大悲一筹,如此相比起来,大风的武功,确也逊于方歌吟一筹。

    高手相决,这一招半试的火候功力,至为重要。

    大风道人早生轻敌之心,所以一上来就想以一招震死方歌吟,断未料到方歌吟此刻功力已稍强于自己,反受轻敌所害,着了方歌吟以“从心所欲”功力凝聚所暗发出来的“指镖”。

    大风一着“指镖”,如已受内伤,“指镖”气流连续侵穴,内创乃剧,大风大喝一声,手中紫剑,竟自震裂,片片粉碎,喷向方歌吟。

    这下他是用纯武当内家罡气震碎手中长剑,剑片溅射方歌吟,可谓“应变奇急”四个字,方歌吟也是十分机警,他眼见剑片一蓬罩来,已不及避,大喝一声,一股真气,自肺腑冲出,由口冲射,竟将剑片,全喷出七尺之遥!

    而七尺开外,正是蓝双荫与许由狭两人缠战宋雪宜,已占尽上风,方歌吟将剑片喷射,正好全嵌入“鬼手神臂”蓝双荫脸门,蓝双荫惨吼一声,宋雪宜一招“闪电惊虹”,迅疾无伦地刺中他心窝,自他背后“突”地刺了出来,但未来得及拔剑,“高大衰”许由狭的拳头已劈背攻到,宋雪宜只得以一双空手迎敌。

    其实宋雪宜武功尚逊“一正四奇”半筹,力战“鬼手神臂”和“高大衰”二人,已颇感吃力,如不是方歌吟及时替他解决一人,五十招内就要见血。

    方歌吟以“一气贯日月”喷开剑片,但就在这剑芒一掩之间,再加上他分神于宋雪宜战团的一云之际,大风道长已一口咬向他左头的“天杂穴”来。

    方歌吟及时一偏,大风道人又尖又利的大齿,已在他肩脾上咬了两个血洞,方歌吟一招“火焰刀”就斩了出去,大风道人也真有过人之能,全身飞起,双胁间犹如生了一层薄薄的血翼,飞投入林去。

    方歌吟只觉肩膊上一阵麻痛,也不知是否有毒,连忙以“一气贯日月”,将麻痒自伤口处逼住,吆喝一声,驱车直向林内追去!

    他十分鄙视大风道人之为人,正想乘胜追击,一举把他杀死,方对得起数役来死去的群豪英灵。

    且说严苍茫仿佛见到爱于严浪羽的影子,心急之下,内力未及护住经脉,他功力本已极高,陡增十倍,一时未免难以受用,甚易走火入魔,而胸中尽思想为爱子亡妻的音容,心中自知死期将届,耳际尽是幽冥的唢呐之声,他神智昏乱,已为陈木诛所慑制。严苍茫在白茫茫的雾中抢追了几匝,只见前面一条人影,忽隐忽现,严苍茫凄呼道:“羽儿……羽儿!你不要跑……为父平日迫你勤练,不许你好色贪花,是怕你坏了身子,对不起你娘……不是故意吼你……”

    只听那白影子幽幽道:“你如此待我,又那对得起娘……”

    严苍茫分开双臂,茫然了一阵,终于掩脸痛哭起来,悲声道:“是,是,是,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娘……从前她嫁给我时,要我护她,不可以为争天下第一人而废寝忘食,不择手段,我……我都答应了……但是……后来……我都犯上了,……只顾习武、争名、斗胜、贪利……没多照顾你娘……小心,小心她才郁郁病死的……我……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娘……我对不起谢小心……”

    只听那白影子又变了一种声调,变得十分娇柔曼媚,道:“你……你既对不起我在先……而今,而今又害死了羽儿……你怎样留得我住?”

    严苍茫慕然一震,叫道:“小心,是你……是你……怎会是你?不是的,不,不是的!”

    只听一阵哀怨的唢呐声,直如世事一场大梦,幽幽传来。严苍茫将脸在宽厚的大掌里哀泣,断断续续地道:“真的是你……小心,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就不要再走了……”

    那白袍人道:“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严苍茫眼中亮起狂喜的光芒,欣叫道:“小心……你不走了,你答应不走了,那真好,那真好……”眼眶中的泪水徐徐落到脸颊上来。

    白袍人幽幽地道:“我不走可以,但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儿子,我,我要走了……”

    又一阵凄清的唢呐声。严苍茫惨笑道:“小心,你不要走……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我一生人谋我志业,忘了有你,我才是世间上最幸福的人……忘了教养儿子,忘了……”

    白袍人飘飘而去,严苍茫冲前两步,悲嘶道:“小心,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了你二十年,你不要一出现就走……”

    白袍人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想我不走?”

    严苍茫脑中尽是想二十年前,自己雄姿英发,与谢小心旖旎情调,骀荡风光,这脑海中多年来的深**,一一呼之欲出,彷佛那声音一去,什么都不复存了,这刹那间,他只觉什么功名、富贵、武艺、事业,都可以统统不要,只要那仿佛谢小心的声音能永留不去。白袍人轻轻地道:“我不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严苍茫急得牙齿咬到了舌头,慌忙道:“你说,你说,莫说一件,纵是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你……”

    白袍人哀哀切切地道:“你先替我杀了方歌吟,拿了血河车……”

    严苍茫双目茫然,喃喃道;“好,好,……”只觉在这天地间,只要有任何事物能换取当年他对谢小心的疏失,能换取此刻他与谢小心的相眷,叫他作什么都愿意。

    若论人数,群豪是“忘忧林”及武当派,“天罗坛”、“金衣会”等之五至七倍之众,但天时地利,对群豪来说,都是阻碍,稍有疏虞,即遭暗算,而且群雄受困,阻碍甚多,未能真的每人发挥所能,全力御敌,加上心神为贪欲所迷,处处受制,要不是训练有素的“长空帮”、“恨天教”中流砥柱,很可能就一败涂地,而今却撑个和局,各有死伤。这边厢“金笛蛇剑”燕行凶想抢上“血河车”,却遇那佛口蛇心的女尼,心中痛骂:好倒霉!又是碰尼姑!他跟雪峰神尼于“七寒谷”一战,虽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际,放毒蝎螫伤了对方,但自己也被她“星摇斗晃”击伤,心有余悸,打从心底里怕了这女尼。雪峰神尼因遭过燕行凶的暗算,所以恨绝了他,一上来就施出“雪峰神剑七七四十九式”,一剑还接一剑,燕行凶左手笛右手剑,已是招架多反击少。

    七七四十九剑用完,剑势一竭,燕行凶抖擞精神,正待反击,岂料雪峰神尼剑花如雨,“**剑法八八六十四式”又施展开来,这下燕行凶连招架都来不及,但是他此际的身形,忽然变了。

    变得如灵蛇一般,游走不已,身形看来虽怪,但雪峰神尼的剑,始终触不若他的身体。雪峰神尼剑法一紧,一招“素心如洗”,忽然劈空!

    剑招劈空,本来是过招交手之大忌,但唯独雪峰神尼劈空的这一剑,才是绝肴。所谓制敌机先,雪峰神尼这一剑,正是先截住燕行凶下一步要走的去路。

    燕行凶大叫一声,收势不及,右腿血如泉涌,雪峰神尼紧接一招“素昧平生”,拦扫过去,燕行凶眼看避不过去,但他的身形,慕然向天冲起!

    而冲天而起,一波三折,端是美观,而且灵动异常,他姓氏是“燕”字,当真有“燕子之抄水”之风,雪峰神尼也不禁喝了一声:“好俊的轻功!”

    连连追击,尽皆落空:雪峰神尼脸上煞气一闪,终于使出了她的看家木领:“天河九九八十一式”来!

    这头儿桑书云力战“西域魔驼”,也打得好不灿烂!全至朽开始十分自高轻慢,心想自己所苦练的“怒啸指法”,正好与桑书云的“长空神指”一较高下,就算“怒啸指法”未能稳操胜卷,自己也可以“冲星掌法”,除此强梁。

    所以他怒啸一声,打出一指。

    桑书云安翔骆荡,正击一指。

    两人俱是一震,西域魔驼益怒,又打出两指。

    桑书云脸留微笑,也射出两指。

    这一来,全至朽披头散发,又似飞禽虫蝗,激跳不已,厉啸一声,便发一指,怒啸连声,使发数十指。

    桑书云脸上笑意愈浓,脸色愈白,他的指“丝丝”破空而出,每次都及时刺破了对方“嗤嗤”的指风。

    “西域魔驼”啸声越来越响,桑书云却越安详;打到后来,“西域魔驼”围绕桑书云身前,划了一个无形的大圈,不住奔绕发指,桑书云都敛神以待,并不回身,指风不管在前在后,总应手而出,戮破对方制来的凌厉指风。

    “西域魔驼”越奔越快,只见一个委琐龙锺的急影,不住围桑书云跑;声势越来越厉,可谓沙尘滚滚唯只有“西域魔驼”心下几怖:自己是骑虎难下,桑书云以静制动,自己一且稍歇,必被对方指劲反挫而难逃一死。

    这下“西域魔驼”,可谓苦不堪言,跑到后来,已是一跷一拐,续力不继,啸声也渐沙哑,更怕的是给桑书云看出来,乘机反击,那就祸胎难遁,劫数难逃了!桑书云是什么人,他焉看不出来?

    桑书云清啸一声,立时反击。

    只听“丝丝”之声,内家罡气,外家指劲,划破空气,“西域魔驼”为之变色,他孤注一掷,将数十年性命交无的“冲星掌法”,攸急拍出,掌影如山,以解当前之难!

    第六章  忘忧林之搏

    方歌吟驾“血河车”追击大风道人,赶入“忘忧林”,只见白雾迷漫,大风仗血翼,掠入林中。

    方歌吟心头大急,仗“血河车”所发出的隐隐血气,使迷雾辟易,现出一大片视野来,方歌吟正待策马追赶,忽听一阵唢呐之声,凄悲励人,他侧耳听了一震,只见眼前闪,过一白袍人,满身血污,竟似是他的父亲方常天。

    方歌吟失神叫道:“爹……”

    只听那白袍人哀声道:“吟儿,为父的死的好苦……”

    方歌吟不禁悲不自胜,呼道:“爹……!是谁害你的,告诉孩儿,孩儿给您报仇……”如此呼唤了几声,白袍人并不答话,方歌吟悲呜道:“是不是“忘忧四熬”?……是不是费四杀……?”

    那白袍人似略略一震,哀惊道:“是呀……”只见林外斜里闪至两人,赫然就是费四杀和那黑衣青年!方歌吟大吼一声:“那里走!”

    就在这时,只觉“血河车”内一股透骨的寒气刺心而至,机伶伶地打了个心颤,猛地一醒!

    原来“血河车”内的精铁寒气,使得方歌吟即将迷眩的本性,悚然一醒,他此刻内力浑厚,收敛心神,抱元守一,定睛一看,那有什么父亲的踪影?抑见一白袍怪人,和林那的一个神色木然的人:竟是“劫余老怪”严苍茫!

    难道严岛主也似自己一样,不小心为那“忘忧林”的怪物所慑制住心神吗?抑是如何解救,怎生是好?

    只听那白袍人依然饮泣一般地道:“吟儿……我……我死得好苦啊……”方歌吟本可伺机骤尔将之扑杀,但不想如此让他死得不明不白,非好汉仍为,而且也欲探听“忘忧四煞”中费四杀下落,故发出一声平地旱雷般的大喝:“别在那儿装神弄鬼了!”

    那白袍人如同电震,吃了老大一惊,嗫嚅道:“你……你……”他的“慑魂迷心功”,所向无敌,没料今日在一个后生小子面前摔了个大跟斗,狠是恼恨。

    方歌吟厉问:“费四杀是不是在‘忘忧林’中?”

    白袍人冷笑一声,道:“‘忘忧林’高手如云,你单止找他作甚?”

    方歌吟佛然道:“他是我杀父仇人……”

    白袍人鉴貌辨色,已知方歌吟并未受“摄魂迷心功”所制,他此际已恢复镇定,慢条斯理地道:“哦,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

    只听他悠悠又道:“你也加入了我‘忘忧林’,日后我夺得天下,有你的好处!”方歌吟道:“你胡说什么!”

    白袍人淡淡一笑道:“我是‘忘忧林’林主陈木诛。现在是‘林’王,日后便是‘武林’的‘林’主。好,你不信是么……我说与你听:天下英雄好汉,武功再高,智魄再强,也徒劳无功,因为功劳都属于我陈某人的,我陈某人只需用‘慑魂迷心功’一施,让人就要成为我的奴役,我要他去东,他就不敢往西,我要他上山,他就不敢下海……你说,天下群豪,是不是尽在吾壳中也……”

    方歌吟听得不耐,骂道:“痴人妄语!”

    陈木诛怪笑道:“痴?妄?究竟是谁痴?是妄?人皆为我所用,谁发痴狂?哈哈哈……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时我就是千古未有之唯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是天地间唯一清醒的良心……你倒猜猜,千百年来,我要做谁?”

    方歌吟只觉此人言论偏激,气焰嚣张,不可理喻,不耐烦地答:“罗嗦!”陈木诛自倾盖如故:“古今数十年,纵横数万里,我陈木诛敢言人所不敢言,为人所不敢为,为天下第一人,标新立异,博学懋绩,当今天下,除了‘陈木诛’外,我又看得上谁?难道是愚忠的诸葛亮?愚义的关云长?愚仁的尧舜?愚孝的孔孟?哈哈哈哈……我来生投胎,除‘陈木诛’外,不作他人想。我实逾越时代太多了,今时世人不解我,但他日过得千百年后,世人必以我‘陈木诛’之发见为荣,此刻他们不解于我,冒渎于我,真是蠢笨无比!我要把天下占服,四十岁后,只作些划时代,天下震烁,名垂古今的大事,我……”说到这里,因太过激动,几为口水所噎住。

    方歌吟见这人巧石如簧,大肆吹嘘,如疯人癫语,也不想与之罗唆,只见这人呆颐呆脑,且不去理他,谁知陈木诛又道:“你心里说得我痴人梦话,不屑和我计较是不是?你想装蒜了解我心里的苦痛是不是?其实非也!我是天下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何需你之同情?我心头何等快乐!因这天下人无不在唾骂我,唾弃之因,来自于妒忌,他们不如我,故此想何我寻酗,且用卑鄙手段,毁我消誉!我唯洁身自爱,举世非之仍一往无前,你可见过天下有我这等大勇之人否?……当今天下,最有学问,最见实力者,是恩师‘倚天叟’华危楼华先生,华先生亦认为我是他衣钵弟子,你们这些俗人,认不认,那又有什么干系?今日骂我爱我者都有,唯有不识我陈木诛者,几稀矣矣……”

    方歌吟实在无法忍受这等死抬面子之言,只听陈木诛依然喋喋不休下去:“我陈木诛乃早生几百年的天才人物,他日声名鹊起,无不钦仰,人人以我‘陈木诛’三字为荣……”方歌吟大喝一声,陈木诛大震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打雷了?”

    方歌吟道:“别吊唁般说个没完,没的辱没了自己身份?”

    陈木诛笑道:“身份?”他眼睛又亮了,发出火花般狂热的光茫来:“身份!我此刻的身份,最受一般年轻一辈的支持……不支撑我的,都目光如豆,生之于嫉恨,不惜借用各种鬼域技俩,来攻击我,但大树盘根,我才不怕……”

    方歌吟瞧了瞧在一旁呆如木鸡的严苍茫,叹了口气道:“你不利用别人感情,作那‘慑魂迷心’的恶业,就不倚有人来跟你过不去……”

    陈木诛“哈”地一声怪笑起来:“这可是破天的冤枉,我替人移情忘情,别人不感激我智者所为,反而来怨我?唉唉,世间上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你没听过‘许多烦恼,只为常时,一饷留情’么?故有烦恼的,我却给他去忧忘愁,代价是为我所用,这不挺货钱两讫,各无亏欠么……怎怪得我……”

    方歌吟着此人思想之怪,真个千古从所未有之奇,如果骂之,反而会被他以为是妒忌他,端的是空解善罢,心里暗叹一口气,道:“陈当家的,如果你再搅舌拌齿地说过没完,在下只有得罪了。”

    “得罪了?”陈木诛哈哈大笑道:“我乃天下圣人,你们的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岂伤得了我真金不怕洪炉火之身……”

    方歌吟再不打话,大喝一声,长身而起,一掌击去。

    他这一掌乃运“一气贯日月”之“登峰造极”神功,揉合于“韦陀杵”击去。陈木诛双掌一扬,“闭门造车奇功”中的“如封似闭”,封过一掌,只震得双臂隐隘发麻。

    方歌吟又发出一掌,这是将“青城九打”绝招融和于“从心所欲”神功之中,一掌打下,陈木诛又以“闭门造车功”的“如漆如胶”接过,这次震得连双腿都发酸,知道方歌吟功力实在霸道,当下不敢硬接,移身就走!

    曲风不还与陈木诛二人,各得“倚天叟”华危楼的所授,一占“七寒谷”,一据“忘忧林”,曲风不还长“舍身投敌法”,陈木诛则练“闭门造车功”,两人皆善“慑魂迷心术”,只是陈木诛对这门奇术,更有专长而已。但陈木诛妄自尊大,曲风不还与之相比,则相形见绌了。

    “倚天叟”华危楼,就是昔年中原一奇伙萧秋水列为生平奇险得三战之一:“天朗老人”之役,他以“飞天一剑”,破去“天雷老人”的“天雷一式”。而“天雷老人”范式就是“倚天叟”华危楼的义父。

    “倚天叟”华危楼昔日与“血河派”的总管“幽冥血奴”萧萧天,乃至交好友,后因倾心于萧秋水义妹伊小深,以至反脸成仇,造成了终生的遗憾。

    且说陈木诛以“闭门造车功”,连架方歌吟二击,情知抵挡不住,而且“闭门造车功”所夹带“慑魂迷心术”的魔力,也侵占不入方歌吟的经脉内息之中。这最主要不但是因为方歌吟的内力雄厚,更重要的是方歌吟一上来就几上大当,所以十分警惕,所施的尽是“少林派”正教禅宗佛家武功,“慑魂迷心功”根本沾不上边。

    方歌吟第三击将随“佛心功”一拜而下。

    陈木诛飞退。

    便在此时,一条灰影疾扑而下,“轰”地与方歌吟对了一掌。

    这一掌相对,两人都晃了一晃,只听陈木诛在一旁叫道:“杀了他……快杀死他……”方歌吟这时也已看清来人是严苍茫。只见他跟少林“佛心功”对了一掌后,双眸略为清澈了一下,又迷迷浑浑起来。

    方歌吟大呼道:“严岛主,严岛主,你醒醒,快醒醒”只见严苍茫脸肌稍为抽搐一下,喃喃地道:“我不要醒!我为何要醒?醒了就见不到你了……我不要醒!”那陈木诛又捏声幽幽道:“苍茫,使给我杀了这小子……”

    严苍茫大步行近,一掌劈来,方歌吟大喝一声,应了一掌,只震得双臂发麻。严苍茫内息剧增十倍,就算是方歌吟的浑厚内力,也非其敌,但若论武技庞杂精微,严苍茫可膛乎其后了。方歌吟当下以奇门杂学,与迷失了木性的严苍茫周旋起来。

    “天河剑法”一出,燕行凶的身法,便完全被截了下来。如果他是一只燕子的话,他的羽翼即如被天河淋湿,欲振无力。

    他的左腰又多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涌。

    雪峰神尼脸上煞气越来越强盛,燕行凶狼窜鼠突,都突不过雪峰神尼的剑网一十三重。便在此际,燕行凶的笛子,忽然“啸”地一声,喷出了十七八支附骨钉!雪峰神尼以前着了燕行凶的道儿,早有提防,一招“披襟当风”,划了出去!这一招“披襟当风”,宛若将军俯瞰,十万军马,临风遥眺,有大将气魄,雪峰神尼虽是女子,这一招使来,却如当临百战沙场,校阅兵马,一剑扫去,不但将暗器尽皆横风扫落,而且一剑拍在金笛上。

    金笛被雪峰神尼长剑一拍,竟然拍碎!但在这刹那之间,燕行凶的右剑,猝然变作十点万点的剑片,而短片剑刃之上,又连一条细线,使得他的利剑,变成了一条活动的镶蛇一般,而且化成无数只牙的口,向峰华神尼“噬”来。

    雪峰神尼也不料此,连使一招“云绕巫山”,将全身裹成一片剑光,只求自保,不求伤敌,即在此间,燕行凶陡然收剑,横空扑去。

    原来桑小娥正在不远处。燕行凶一扑到,千中的千蛇般的怪剑,“忽”地又变作一把剑,燕行凶自后将剑扑架在桑小娥玉颈上。

    雪峰神尼长身欲上,燕行凶冷喝道:“且慢!”

    雪峰神尼娶然而止,长叹一声,燕行凶咛笑道:“你也知道我要做什么的了?”雪峰神尼叹息点点头,剑尖已垂地。

    燕行凶森然道:“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卜话未说完,惨呼一声,变色道:“你……你……”

    只见桑小娥趁机一坐钻起,挣脱了燕行凶的威胁,燕行凶心口间有一股血泉,正溅出鲜血来。桑小娥脸色白了一片,但却十分英俏,只见她将袖口一松,一物“当”然落下。原来是一匣子,匣首上有一截刀尖,原按装于桑小娥肘背,在燕行凶贴身而近时,刀尖划破衣襟,刺入了燕行凶的胸臆。

    桑小娥一脸娇煞地道:“你们这些脓包!一天就知道威吓弱者,你以为我桑小娥好欺负么……告诉你,是梅二哥在晋祠见了“西域魔驼”以铁罩护背后,灵机一动,给我肘部装此‘弹镀匣刀’,专门对付你们这般欺善怕恶之徒的……”

    “大肚侠”梅醒非,除有“雪上无浪草上飞”一身的轻功外,智力也跟辛深巷相得映彰,更妙的是一双巧手,这小小的机括,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使得这“金衣会”会主,叱吒塞外的“金笛蛇剑”,阴险凶悍的燕行凶,莫名甚妙的死于桑小娥的匣刀之下。桑小娥故意卖个空门,让燕行凶所掳劫,实因目击“七寒谷”之役,燕行凶也趁人之危,攻袭清一而生的**头,藉此将这武功高于她自己十倍的人除了。燕行凶做梦也没料到,自己雄霸一世,却死于一女娃娃手中。

    雪峰神尼笑道:“要得……”话未说完,忽听天象大师龙啸震天,急挺剑赶去。

    武林群豪与“忘忧林”之斗,已经是陷入苦搏之中。若“忘忧林”能镇静从事,逐步瓦解群众斗志,使其丧失神智,则可能早已得手,但因“血河车”出现,陈木诛、大风道人、燕行凶、西域魔驼四人均想巧取豪夺这旷世难逢的宝物,结果自现形迹,“忘忧林”的提早发动,也等于使诸侠提早防患,斗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舍。

    宋雪宜因有方歌吟相助,剪除了使蛇茅的蓝双荫,剩下的许由狭,虽以空拳相对,但仍可稳操胜卷。然而“武当一绝”协以强和“神拳破山”支参幽两人合击天象,天象的真气,似永远使用不完般,白茫茫的罡气源源推出,两人一时没法制住这神充气足的大和尚。便在此时,忽听一声虎吼,一声惨嘶。

    惨嚎的人是“多罗叶指”哈玖公,他被天龙大师的“天龙神刺”,破膛而入;虎吼的人是天龙大师,他被“多罗叶指”戮中“中府穴”,鲜血激喷。

    两人武功,本都源出于少林;天龙大师原本实力雄厚。但受伤颇重;哈玖公精通指法,却神智迷糊,两大少林高手,胡里胡涂的,都丧失了性命,磕然倒毙。

    天龙这一死,几令天象睚芒欲裂,这一分神间,“武当一绝”疏以强的“八卦游身掌”,啪地击中了天象的背心,天象往前一冲,怒啸一声,一连打出十八掌,由茫茫劲气飞卷而出,将支参幽远远击退,疏以强打中对方一掌,手腕却震得隐隐发麻。这时雪峰神尼已赶了过去,一剑稳住“神拳破山”。天象瞪日拧身,专对“武当一绝”。可惜疏以强己心智浑噩,否则真个要吓得魂飞九霄了。

    “括苍奇刃”恽少平,以三尖两刃剑,力敌少林群僧,这人会在阴山之役,刺中“武林孤子”任狂,在五十年前普陀山之役,也曾斩伤“血影神掌”欧阳独,武功自有过人之能,众僧虽然勇悍,一时还制他不住。

    这边恽少平在力敌少林僧人,铁狼、银狐却跟扁铁铮、伯二将军伯金童、召小秀召定侯,打得天昏地暗;而“忘忧四煞”的老大“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及“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严一重,也正与“寒鸦点点”成问山与“袖里乾坤”徐三婶,也打得难分难解,焦云玉与成福根,也合战“毒手公子勾魂手”费四杀,亦打得日月无光。如果方歌吟见到,定必抢身报这杀父不共戴天之仇,可惜他仍在“忘忧林”中,和迷失本性的“劫余怪叟”,打得险象还生。

    这时方歌吟和严苍茫第三度的正式交手。

    严苍茫“轰”地发出一掌,方歌吟催动掌力,展动身法,避过一击。对方又“轰”地劈了一掌,方歌吟情知掌力方面,自己断不是严苍茫之敌,他只好时使“长空神指”,时施“大漠仙掌”,或用“四大绝招”,暂时封架住严苍茫的攻势,另一方面又因不想伤害严苍茫,所以打个势均力敌。

    打了一阵,严苍茫追上血河车,两人在车中腾挪搏击,但两人俱是一流武林高手,武学宗师,场地的窄与宽,已毫不能影响他们的武功。两人在车中力战,从隆然巨响,打到悄没声的,方歌吟打了百多回合,慕然一觉,原来车上隐隐都封了一层阴寒的冰绡。原来严苍茫的武功,内力都带阴寒,而且功力剧增,打出来的武功,更寒毒非常,久战之下,将车内都封了一层薄冰。幸而那八匹烈马,都异常骠壮,还支撑得住,亦哀鸣不已。又战了一会,方歌吟只觉自己身上忽然“啪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似的,他不及细看,严苍茫又一掌扫来,他以“海天一线”一守,讵料手臂稍动,又“啪啦”一声,这才发现手臂上封了一层薄冰。

    原来不仅手臂,而是全身上下,卸被严苍茫阴寒掌力所催,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网,每一稍动,即震破冰层,故发出“啪啦”的声音。

    他如此分神间,严苍茫的杖,直击而下,方歌吟走避无及,只好一招“咫尺天涯”,回了过去。

    严苍茫却陡一反手,招式不变,但方向已变,变得杖向他“大椎穴”处撞来,方歌吟危急中也一反手,剑身依然截佳严苍茫的杖。

    严苍茫一呆,他神智已迷,也没什么特殊反应,猛抢上一步,一掌拍来,方歌吟知无善了,五指一弹,在掌风之前,先射中严苍茫的右胸。

    五缕指风“瑟瑟”连声,已打中严苍茫,却见严苍茫右身一歪,方歌吟立即有些后悔自己出手太重,不料严苍茫的手掌,陡地攻了过来,比先前还快了三倍!

    方歌吟立时明白过来,严苍茫乃是施展“腐功”,硬受他的“长空神指”,他领悟已迟,严苍茫的一掌,已击在他身上。

    “砰”地一声,陈木诛在旁“哇哈”一声笑道:“倒也,倒也……”

    猛见方歌吟滴溜溜地已闪至严苍茫背后,原来他使的也正是“东海劫余门”严苍茫所亲创的“移影遁道”功,这是一种至大的掩眼法,看似被击中,其实早已闪至一旁,伺机待袭。

    方歌吟双指疾点严苍茫的“丝空竹穴”和“委中穴”,以图先点倒严苍茫,好救回去让他清醒,自从严浪羽死后,他对这孤独老人已恩仇了了,只有同情。高手过招一发千钧,“移影遁道”奇功虽为严苍茫所创,但他神智不清,醒悟稍缓,方歌吟已眼看可以将他点倒。

    就在这刹那之间,方歌吟忽觉背后腥风急扑,一人疾如鹰,已自背后掩至,方歌吟不及点倒严苍茫,一面反手发招,一面急掠而出,“砰”地一声,依然被掌风扫中,跌出七八步,落在一头马背驮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金星直冒。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大风道人,他已了一记“化血奇功”。“化血奇功”消功蚀骨,要不是他以“一气贯日月”护住心脉,早已醮之则死。

    大风道人怪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胆敢违拗于我,结果便……”陈木诛却在旁摇头截道:“道长万勿忘记,这叛逆之所以给道长一击奏效,乃严苍茫与之正面周旋之功也;严苍茫所以与之为敌,乃听我之命也,是以道长能伤敌,全是区区之功也……”

    大风道人怒目以视,方歌吟忽然大喝一声,八马人立而起!

    这八匹血河车,与方歌吟已甚熟络,故一齐人马嘶鸣,这下冰绡纷纷碎裂,而血河车已几近倾倒,这变起仓卒,晓是严苍茫,痴呆之余,给倾摔下来,大风道人反应奇速,斗然感觉站立不稳,血翼一展,掠出车外,以观其变。

    这下却正中方歌吟下怀。他呼吆一声,人马齐奔,激骋而走。

    他情知以己之力,绝非严苍茫、大风道人、陈木诛三大高手合击之敌,一死虽不惜,唯陈木诛阴险毒辣,将之迷失本性,为其所用,作出害理伤天的事,才祸胎不浅,当下趁这隙来,策马狂奔,往林中倒冲过去。

    大风道人大喝一声,展翅追袭。陈木诛急急也变作女音道:“苍茫,快,快,快给我将‘血河车’追回来,再将那小子,点穴铐镣,我有大用……”

    严苍茫神色茫然,踌躇而行,不胜苍凉。

    第七章  忘忧林之毁

    “西域魔驼”的掌法越拍越快,桑书云的身子越来越似在狂台巨风中飘晃。飘晃,但是不倒。而他“丝丝”的指风,只要“西域魔驼”掌形稍有缝隙,即立时攻了进去!到了后来,“西域魔驼”根本没有选择。他不能选择。“冲星掌法”,不能稍停,稍止则送命。

    如此打下去,“西域魔驼”耗竭越巨,就在这时,丝地一声,桑书云一指向他“京门穴”戮来。

    “西域魔驼”忙用“冲星掌法”,一时“嗤”地一声,“西域魔驼”的掌心,竟被戮了一个血洞。

    “西域魔驼”失声叫道:““螳臂当车”!”

    “螳臂当车”是指法中一种极厉害的境界,具有一指挽奔车之力,“西域魔驼”虽有所闻,但平生首遇,心中一慌,桑书云又戮出一指,直点“西域魔驼”在乳旁的“天池穴”。“西域魔驼”情急之下,将臂一摸,“扑”地一指,桑书云的手指,竟插入“西域魔驼”臂内,“西域魔驼”狂嚎一声,桑书云脸色白如纸帛,又一指向他的“内庭穴”来。“西域魔驼”左手一指“怒啸指法”,射了回去,两缕指风碰在一起,桑书云脸白如雪,“拍啦”地一声,“西域魔驼”左手食指被震折,第一节手指断裂飞出!桑书云旨在为老友复仇,这人虽跟自己并无龃龊,但伤宋自雪在先,杀车占风在后,桑书云痛失良友,宁豁出一死,也要报此大仇,当下再不容情,身子滴溜溜的一转,施出“凭虚临风”的轻功,转到“西城魔驼”之后,直戮其“阳纲穴”!

    “西域魔驼”此刻可谓惊怖失措,勉力一长,桑书云这一指虽打不中他“阳纲穴”,但仍然戮中在脾胃之旁的“意舍穴”,“西域魔驼”惨叫一声。不及变招,桑书云已顺势点戮他背心中脊,眼看拂中,桑书云却觉指尖一麻,“叮叮”两声,如戮中钢锥子,“西域魔驼”忽然倒撞而来!

    桑书云这下始料未及,他未与“西域魔驼”交过手,不知“西域魔驼”背后装有倒刺,这一下失着,“西域魔驼”乘机倒撞而来,端的是凶险万分!

    桑书云只有疾退。

    他退得快,“西域魔驼”也追撞得快!

    “西域魔驼”情知自己已负重伤,若此击不能搏杀桑书云,自己恐劫数难逃,桑书云那双指一弹,委实已将倒刺弹得插入背肌,疼痛异常,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以镶锋牢固的“锁子甲”,要一举撞死桑书云!

    桑书云急退,退得极快,两旁景物,呼呼而过!

    “西域魔驼”急撞,撞得极快,只求速杀桑书云!

    桑书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仓卒遇险,但撤退之时,早有留心。

    他疾退向天象大师与“武当一绝”疏以强的战团。

    疏以强的“八卦游身掌”飘忽轻灵,但稍一近身,皆被天象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使时所带起的白茫茫罡气,扫得立桩不住,天象大师近日来不知斗了几场,伤了几处,但依然龙精虎猛,老而弥坚。

    就在这时,桑书云飞退而至!

    桑书云大叫道:“大师!”

    天象乍见桑书云掠过,一人背撞而来,他侠义心肠,也不细想,双掌“轰”地拍了出去!

    就在这时,疏以强刷地拔出锥子,直刺天象背心“悬枢穴”。

    但见青影一闪,桑书云已撞入他怀里,五指一拂,五缕指风,连中他手臂“阳豁”,“阳谷”、“阳池”三穴,疏以强锥子垂了下来。桑书云的另两指又射中他的腋下“渊液”、“天泉”二穴,疏以强低吼半声,指劲破体而入,倒地而殁。

    天象双掌,却“砰”地拍在“西域魔驼”背上!

    “西域魔驼”背上的“锁手甲”,宛若刺猥一般,全刺在天象大师的双掌上。天象大师只觉手掌**辣一阵刺痛,也没什么,“西域魔驼”却狂号一声,胸前有数十点血雨溅喷而出。

    天像大奇,俯视掌心数十点血红,但未利入掌心,大感纳闷。

    他却不知道,他双掌虽击在“锁子甲”的倒刺上,但“龙象般若神功”的内力,将刺钓全打得倒嵌入“西域魔驼”背心去,几自胸前戮破出来,“西域魔驼”被这浑宏的内家功力一激,焉有不死之理?

    其实在桑书云急退的时候,早已算准这一点,他以指劲拂拙过倒刺,恬如自已指力,要将钓刺倒嵌,力有未逮,他跟天象大师交手数次,如其内力无匹,故挺而走险,自己替他解决强敌,但亦要利用他剪除大仇!

    这一下全在桑书云算计之中,敌手互易,眨眼之间,两名强敌:“西域魔驼”和“武当一绝”疏以强,全被歼灭。

    天象杀了“西域魔驼”,倒是一呆,桑书云疾道:“谢谢。”背影一闪,飘向宋雪宜跟许由狭战团。天象越战越勇,杀了一人,尤真气鼓荡,无所宣,猛见雪峰神尼跟“神拳破山”支参幽仍在激战中,暴喝一声,大袍激汤,飞身过去!

    同在此刻,一阵急蹄,血河车席卷而出!

    血河车背后,急追一人,便是“劫余怪叟”严苍茫,车顶之上,如鸟飞掠一人,正是大风道人。

    血河车急冲之下,却逢那费四杀的弟子黑衣青年钟瘦铃与掠一及瑶一的战团!这三人战得正酣,“血河车”猛然冲至,三人一时都去避不了,方歌吟不想误伤琼一与瑶一,急忙勒止,人马齐鸣!大风道人这时飘然降落,一掌激下!

    方歌吟勉强与之对了一掌,但受伤极重,被震得心气浮燥,便在这时,严苍茫攸然冲上血河车,一杖就盖了下来!

    方歌吟急以“海天一线”,勉强守住,大风道人又乘机来袭,方歌吟重伤之下,以一敌二,已万分危殆。

    这当儿天象挥掌扑向“神拳破山”支参幽,支参幽“霹雳”一声,一拳擂去,天象以“龙象般若禅功”硬接一拳,两人均是一晃。

    雪峰神尼见天象耳根震出鲜血来,心中不忍,道:“大师先歇罢。”天象怕雪峰神尼觉得他力不从心,当下向支参幽咆哮道:“再接我一掌!”一股白茫茫的劲气,又飞涌而出,支参幽外号“神拳破山”,手上功夫,也非同小可,“轰隆”一声,又出一拳,两人一接,俱是一震,雪峰神尼抢步而出,天象却硬是拦在雪峰神尼身前,支参幽又一拳击到,天象又猛推一掌,两人均退三步,口溢鲜血。

    雪峰神尼再也忍不住,幽幽一叹,情不自禁将手往天象肩上一挽,温声道:“你又何苦?”天象心中一阵迷茫,道:“你……你都知道了。”雪峰神尼叹道:“就算铁石心肠,超凡入圣,也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天象悯然一阵,心中有一千个声音彷佛喊道: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一阵狂潮般的喜悦,使他忘了形,支参幽又一拳击来,他竟不知闪躲。

    “砰”地一声,天象左胁中了一拳,他咳了一声,便是一口血,却一面闪:“你……你不见怪……”支参幽又挥拳打来,雪峰神尼关切洋溢于色,一剑“星摇斗晃”攻了过去,支参幽却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际,一拳震飞雪峰神尼的剑。

    天象怒道:“谁敢伤害神尼!”一股真气,在大欢喜太忘形中竟自丹田经由天个、太乙、梁门、神封、神藏、通过曲池、火陵、阳豁诸穴而至掌心,盘了出去,“神拳破山”这次一接,“客察”一声,骨肘折裂,倒穿入胸,悲嘶一声。

    雪峰神尼趁机而上,以手代剑,一招“千水一流”,切在支参幽喉头“天突穴”上,支参幽闷哼气绝。天象尤自喜极忘形道:“你不见怪……你不见怪……”

    雪峰神尼幽幽一叹,正待说话,乍见方歌吟正被大风、严苍茫两大高手追击,十分危险,呼道:“大师,我们先救方少掌门再说……”说飞身而去,天象犹如大梦初醒,随而奔去。

    方歌吟这当口儿在危急间,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师忽然加了进来,两人敌住了严苍茫,压力顿减,勉强可与大风道人一战。这时两人都已受伤,只不过方歌吟更重一些而已,久战之下,方歌吟仍处于极端劣势。

    但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师,遇严苍茫,却更为吃力;天象大师受伤已重,而内力偏又斗不过严苍茫,加上喜欢忘形,功力时灵时不灵,神智悠悠忽忽,只有雪峰神尼倾力以赴。严苍茫杖影如山,天象迳自在问:“师太,你,你有没有生气?”雪峰神尼抵挡得正是辛苦,天象迳自地问,她心中堪是气苦,道:“阿弥陀佛。”

    天象劈出一掌,又问:“我……很久以前,第一次中秋大会,我见师太,我……我就感觉到自己该打入地狱,永不超生……”雪峰神尼向严苍茫尖叱一声:“严老,你醒醒……”严苍茫早已神智迷失,那能苏醒,天象见雪峰神尼旁而顾他,心中醋气大起,什么去颠去痴,早忘得一干二净,心中气苦,心中实知业报所聚,自己爱慕之情,乃非份之想,当下狂吼一声,“龙像般若禅功”又激了起来,向严苍茫猛冲过去!

    严苍茫左手一挽,以一掌接下天象大师两掌!

    “轰”地一声,天象如此疯狂出击,没护经脉,遇高手,反震之下,一时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似永不转醒一般,严苍茫举杖横扫过去,雪峰神尼拦身以手一格,严苍茫辰杖端“笃”地点中雪峰神尼右腿膝盖内侧“阴陵泉”穴上,雪峰神尼立时扑跌。严苍茫大喝一声,一掌击下,天象见雪峰神尼危殆,猛然一醒,右手接掌,左掌攻了出去,这一攻一守间,俱用了毕生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忽听一清逸的女音带惶急呼道;“休得伤我师父……”一条清淡的人影,急扑而来,严苍茫正全力击下,乍见此人,是一清秀女尼,幕然一震,失声道:“是你……小心……”

    原来清一的样貌气质,长得极似谢小心年轻之时,严苍茫当年苦追谢小心,有日鼓起勇气,表达心曲,谢小心委宛相就,严苍茫得其青睬,自觉已是天下最幸福之人,仰天长啸三声:“我好快活……我好快活……我好快活……”后来追逐名利,又淡忘情愫,以致日后追悔无及,谢小心郁郁而终。

    而今严苍茫乍见清一凄惶之色,颇似当年谢小心哀切之情,心中一颤,一阵芒然,陈木诛所施的“摄魂迷心功”,便一时制之不住,而严苍茫苍茫中,也忘了发力,天象大师右掌砰地将他手骨打得寸寸碎裂,右掌蓬地击中了他的胸膛。天象大师的掌力何等霸道,严苍茫的胸膛立时塌了下去。

    严苍茫抚胸退了三步,呕了一口血,双眼仍望清一,苦笑道:“你来了……我很快活……”又退了三步,抚胸惨笑道:“你不要走……我很快活……”再退了三步,心痛如绞,凄笑道:“我跟你去……我很快活!”

    说到这里,天象大师的“龙象般若禅功”,早将他奇经百脉,五脏六腑,尽皆摧毁,他再也支持不住,溘然而逝。

    清一不知这一代宗师、一世枭雄,何故对自己说这些话,甚是惊惧,躲在雪峰神尼之后,雪峰神尼轻抚清一肩膊,微微叹息,嘴边有一丝苦涩的笑意。天象莫名其妙的击毙了严苍茫,他虽脾气刚燥,但生平未曾确杀一人,而今失手打死严苍茫,不禁悲而痛悔。方歌吟力战大风道人,早已喘气吁吁,这时人影一闪,一人疾掠上血河车,策马飞纵。方歌吟心中大惊,但为大风道人苦缠,形格势禁,无法控纵羁勒,情知“忘忧林”林主陈木诛已驾车飞驰,自己虽然一人在车中,却无能出手铐束。

    血河车所向披靡,莫敢正樱其锋,眼见其骋出树林,绝尘而去。

    这时宋雪宜和桑书云,正在力战“高大衰”许由狭,许由狭使的是铁铲,力道沉猛,桑书云在前数战中,耗力过多,一时良气不继,险被铁铲所铲为两段,宋雪宜忽然打出“如今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英流水”,正待发射,许由狭的铁铲,忽然脱手飞出,飞劈而来!宋雪宜情急中用筒子一档,“卡”地一声,筒折为二,机括震断,毒水乱喷,宋雪宜眼见要被毒水喷中,桑书云不顾一切,和身扑去,竟抱住宋雪宜,一齐滚到地上,并覆身其上,准备死受毒水醮泼,死而无悔。

    宋雪宜只觉一阵温热的男子气息迫来,初为大怒,见桑书云舍身救己,死在临头,尚且不惧,心中一阵迷悯,顿觉自己生平所最珍守的,就要动摇了,就要烟逝了,不禁悲酸起来,这感觉超越了生死,甚至此生死更难受。

    桑书云覆身其上,只觉一阵温香玉软,自己只觉心旌摇荡,不觉死之将届,猛反转头时,只觉那金筒子已被一件白色的长衫盖上,毒水尽被罩住,长衫早已焦裂,自己一手培植的辛总堂主辛深巷,正在一旁,好像丝毫没望见自己,十分悠闲似的,而他身上所披的白袍,早已到了地上。

    桑书云脸上一热,只见宋雪宜闭目娟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不知何故,流下了两行清泪,不胜凄婉。桑书云以为自己唐突佳人,猛飘身而起,只见“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正和全真子二人合力恶斗“高大衰”,已被许由狭打得节节败退。

    桑书云忙收敛心神,但脑里依然闹轰轰的,便在这当口,血河车已驰出林中,那陈木诛三声怪啸,两声怪叫,一声怪吼,在战团中的“高大衰”许由狭,以及“括苍奇型”恽少平,猛攻几下,全力突围,紧追血河车而去。

    这时局势急剧直下,“忘忧林”中,匪首陈木诛逃逸,领袖大风道人也不知去向,敌将许由狭、恽少平又遁走,“西域魔驼”全至朽、“金笛蛇剑”燕行凶等又被击毙,蛇无头不行,人人似无心恋战,桑书云招令“长空帮”,宋雪宜勒令“恨天教”,天象指挥“少林”,雪峰神尼晓谕“恒山”,群豪士气大增,竟尔将敌人杀得大败而逃,片甲不留!只听辛深巷施令道:“纵火!”

    梅醒非闻言一震,诧异问:“放火易致**,总堂明鉴。”辛深巷毅然道:“刚才我没采纳你火攻之建议,实是我眼光浅短。如纵火会断绝我们生机,‘忘忧林’主早就放火了,何必要冒险出击?显然火势对我们有利无害,我们敝帚自珍,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能一举扑灭强敌,使其无所遁形!”

    梅醒非恍然大悟,传令下去:“烧!把‘忘忧林’统统烧掉!”

    辛深巷的话,自然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忘忧林”立时烧成一片火海。这时“铁狼”、“银狐”、严一重、费四杀、钟瘦铃等都且战且走,桑书云因适才救宋雪宜的事,心情再难平复,他想起自己以前那刚节英佩又多情温柔的亡妻,心中一阵责咎,无论如何,都抹不掉那羞疚,更无法推诿那心头的愧欠!

    他心里难受,却未贻误战机,展身扑向严重,严一重见桑书云亲自向他出手,知情态严重。他左擒拿手右少阳手,已抓住桑书云左臂根“中府穴”右臂“曲池穴”。桑书云任由他抓,却在严一重抓住了他,尚未来得及发力之一霎那,左右拇食二指一弹,“丝丝丝丝”,四缕指风,射向严一重。

    严一重的武功,在黑道武林已算是一流好手,但若比起桑书云。可相差太过悬殊,这时他已十分接近桑书云,避已无及,他情急生智,手指由“少阳手”的劈力改为推力,发力一推,他自己则藉一推之力,跃出丈外!

    指风跟追到,严一重连变了四种身法,才告险险避过四缕指风,但白影一闪,掠到他身前,严重情急之下,右手“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一招“五鬼运财”,左手“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一招“春蚕丝尽”,向那人招呼过去!

    他出了招才发觉那是个女子。那女子冷哼一声,左手使“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中的“蜡炬泪干”扣住了他的右掌,右手施“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中的“六丁开山”,一掌斩折了他的左手,这时桑书云掩至,将他破锣破摔的甩在地上。

    严一重半响爬不起来,桑书云的背袍衫裙就在他眼前,只听他道:“我不杀你。”严一重好不容易,才舒了一口气,桑书云道:“但是你要告诉我,大风和陈木诛他们,将撤退到那里去?”严一重额角大汗洛搭而下,桑书云淡淡加了一句:“你要活便得告诉我。”

    义气虽然重要,但对严一重来说,生存无疑更重要。

    “定是到恒山去。”

    “恒山!”雪峰神尼攸然色变,“为什么到恒山去?”

    没有什么东西比继续生存更严重,对于严重来说,他宁愿去花任何代价来保持他继续生存。

    “因为陈林主的师父在恒山,在恒山的‘悬空寺’!”

    桑书云和雪峰神尼对望一眼,脸有忧色,天象大师喝问:“陈木诛的师父是谁?”光求目前活下去,再求能逃脱大风、陈木诛等之追杀,总比现在闭目待毙的好。“华危楼,他的师父就是‘倚天叟’华危楼,也正是大风道人的义父,若果没有‘倚天叟’的撑腰,单凭‘七寒谷’、‘忘忧林’,也许还不敢……”

    “不敢傲慢高到要称霸武林!”宋雪宜冷冷地接道。

    “是……”严一重对这以自己的武功制住自己的白衣女子,无限畏惧。

    “好,你走罢。”桑书云淡淡地道。但这一句话,在严一重听来,无疑如同皇恩大赦,他生怕桑书云又改变了主意,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待他知道了“三正四奇”所余下来的人正在交谈,根本没把他的存在放在眼里时,他努力充作一副较有气概的样子,以免给人小觑了。但是周遭的人都沉浸在天象、桑书云、雪峰神尼、宋雪宜等人的对话中,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彷佛他是琐屑的存在,不屑一顾。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角色,至少在白道上,令人闻风色变的煞星,在黑道上,是个令人敬重的人物,没料今日一战,他根本就无足轻重,这受伤比受伤还要受伤。桑书云这时正说到:“方少侠在血车之中,力敌大风和陈木诛,甚是凶险,如果有什么不测,则令我们一生不安……”

    雪峰神尼叹息道:“贫尼心中,便好生不安了。”这时忽听“嗤”地一笑,原来车晶晶天真漫愤,见严一重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一具尸体,几乎摔倒一交,觉得好玩,便笑了起来,天象大师等也不觉意,黯然道:“昔日老纳对方少侠为人,多有误解,真可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日者也’……”

    宋雪宜恍然道:“吟儿若不幸,我跟自雪,便无颜以见……”忽听一声惊呼。原来严一重在如此沮丧的心情之下,乍闻有人嗤笑于他,他恶怒至极,置死生不顾,竟然生恨,猛扑向车晶晶之后,左手抓住车晶晶,车晶晶尖呼一声,严一重右掌击劈下去,正中背后“神道穴”,车晶晶哀呼一声,当堂惨死。

    车莹莹悲唤声中,扑向严一重,桑书云更愧惶交集,严一重得以偷袭车晶晶,全因自己放人,而自己应于车占风死后,悉心照料车家姊妹,却让车晶晶惨逝,桑书云心痛如绞,怒吭一声,七七四十九道指风,破空射向严一重!

    而天象大师的“大般若禅功”,也隔空击向严一重,严一重已心里若死,肆无忌惮,居然勇悍骋捷,躲过指风,身上已有四五道破洞鲜血长流,还硬接天象一掌,“喀啦啦”一阵连响,连人带身,飞了出去。

    雪峰神尼一闪,到了全真子身前,左手一搭,右手一套,已抄得一剑在手,半空将身子一折,未俟严一重落地前,已飞掠过去,半空将他身子斩成两截。

    她足尖刚落地面,严一重身体的血雨便洒了下来,如因为受伤末愈,一时之间,运气阻塞,身法不快,便给血雨洒中,而严一重的尸体,也分别撞在她左右肩膀上。以雪峰神尼武功,对这两下撞击?当然不算什么,但她一生高洁自爱,脸慈心冷,杀人而不沾血,而今却衣衫尽血。她毕竟是佛门中人,忽然觉得一阵腥晕,而且血肉肠脏,全落在她衣襟上,不禁一阵昏眩。

    而严一重人断两段,却犹未死绝,肉身尤在抽搐,雪峰神尼剑环顾,只见遍地屁骸,哀号呻吟,不绝于耳。有残肢而未死者,有盲聋而未毙者,有肠肚流于一地犹辗转挣扎者,然而这些都是经由自己等人之手,成为如许屠场的吗?

    雪峰神尼目光动处,只见一人,五指被斩,痛得不住发抖,正替其包扎,另一人脸目已被劈为两半,他的一只右手,还掏在怀里,临死之前,不知在想做什么?雪峰神尼不由伸手替那人将手掏了出来,原来是一卷轴,上站有一丰胰美丽的宫装妇人,雪峰神尼眼眶一湿,这时天象已到了她身边。

    原来天象见雪峰神尼全身披血,挂剑屈蹲,以为她受伤?关切之情,不觉流露无遗。却听雪峰神尼喃喃地道:“大师,这些人都有妻子,有家室,有功名,有事业,有所欠亏……大乘佛法第一讲究度众一切苦厄,我们身为佛门中人,却神识不昧,作了些什么……”天象被问得微微一怔,不知所答。他亲手杀了严苍茫,后悔迄今;只见“忘忧林”正在一片火海之中,喊杀冲天,哀号连连,比起穷兵黯武,对人们死活不加一瞥的官兵、土匪、恶霸,与兵连祸结的辽狗、金兵、乱党,其战祸荼害,又有何分别?

    在火海焚烧中,雪峰神尼不禁低眉合什:“阿弥陀佛……”天象只见她玄衣如雪,如身处闲寂之中,却听宋雪宜向“恨天教”下达道:“我们追击凶徒,到恒山去!”

    第八章  血踪万里

    方歌吟在血河车奔驰之中,力敌大风道人。他武功非昔可比,但旧伤末,又曾失血过多,而今新创又添,大风道人的武功,本就未必在方歌吟之下,两人虽都受伤,唯方歌吟伤势甚重,如此大风道人大占上风。

    晓是如此,大风道人想一举搏杀方歌吟,也甚不易。三人一驾车,二战斗,血车边驰边打,只见水花扑扑激溅,原来已到了龙门急流的水岸边缘。

    陈木诛驾驶血河车,纵横骋驰,愉快至极,长啸吟道:“绝云气,负青天……附骼雀跃而游……俯然而往,俨然而来而已矣……”诵得正酣畅时,忽然血马长嘶,不受拘牵,直往龙门急流里冲去。

    陈木诛正诵至:“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猛见此际危急,大是一惊,忙端惊钝以勒止马势。

    急驰的车子骤然勒止,谈何容易,只见八匹血马,嘶鸣不已,犹如疯狂,直往急流中的大漩涡冲去。

    陈木诛怪叫道:“不好……”大风道长这时又劈中方歌吟一掌,向陈木诛叱道:“弃车!”

    血影掠起,大风道人借车沿一点,飞掠上岸,陈木诛见状不妙,也紧跃而去。方歌吟又吃了一掌,只觉体内如同轰轰雷震,辛苦难当,真气一岔,无力跃起,就在这晃眼之间,血河车如何之快,怎让他多加思索,目稍瞬间,已驰入急急流漩涡之中!

    只听大风道人和陈木诛呼喝连凿:“糊了睡”“追不上了!”“由它去吧!”“人马都活不了啦!”方歌吟只听“砰蓬”一声,又“哗啦啦”一阵连响,待探出头来,只见马车已卷入急流中一道又一道漩涡里去,这江中的急流,因礁石关系,旋转甚烈,方歌吟只听八马长嘶,河水已灌入口中,他强提真气,切敌不过自然的大威力,迅速地将他卷入漩涡之中,只觉天旋地转,洪流激湍,方歌吟只见血车“喀啦啦”碎裂的声音,人也失去了知觉。

    方歌吟在过去百日中,两次失去了知觉,两次回复了知觉时,反而解了原先的厄困。可是这次的危难,是在大自然的威力下,并非人为可以遏抑。他还能再醒来,再恢复知觉吗?

    能。

    他再醒来的时候,先想到桑小娥。那笑言晏晏,那瓜子口脸,那浅浅酒涡……今生能否相见?来生能否再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刺痛,**兹在兹无时或忘。待他意识到这些时,才醒觉自己没死。

    既然没死,人在何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方歌吟没有醉酒,也没晓风也没月,只有人,一个人,白衣如雪,端坐在石岩上,巨岩旁还有两张清秀的字画,方歌吟不敢惊扰,也没细看。

    方歌吟翻身坐起,只见道长衣大袍人,目光有一种淡淡的爱恨,眉字间更有一股深深的傲悍之气。

    方歌吟翻身爬起,只觉浑身骨椎欲裂,椎心之痛,但身体每一块筋肉的深处传来,方歌吟失声呻吟了一声,叫:“前辈……”

    那人没有应。方歌吟听见河水汹涌之声,依然隐随巨响,音响甚巨,方歌吟顿感自己如一叶小舟,在恐慌岁月中被大风海雨冲刷镂刻。

    他又唤了一声:“敢问前辈……”那人依然不理。方歌吟猛见眼前有一堆东西:竟是肢离破碎的血河车,以及摔死或溺毙的血河宝马!

    方歌吟此惊非同小可,忙“呼”地飞跃起来,才发觉自己下半身已湿透,原来仍一直浸在河水里,而河水就在洞凹边缘,不断冲刷,起伏翻腾,汹涌澎湃,泡沫四卷,在洞顶洞眼,发出如雷巨响。

    方歌吟这才明白他身下的处境:原来龙门急湍的漩涡,是由这里产生的逆流,反卷上去,而自己与血河车踏入漩涡之中,急流将自己等转入漩涡之中心,反带往此中心的平静之地。血河车马因较巨硕,反被漩涡及撞击水流绞碎,而自己已失知觉,随波逐流,被流水送至此安全之地。

    这洞凹之处,所坐落显然是水底,上有急流,旁有漩涡,根本不可能出去,自己虽得免一死,但逗留天然的生地,却仍难免困死。

    方歌吟心下大急,想起那白衫人,可能也是失足堕入激流,而困于此处罢。他比自已先来,可能已觑出一些脱困的门路也未可知,当下又唤道:“前辈,前辈,……”那人自是不应。方歌吟心**一转,暗忖:若有办法出去,那人早就出去了,又何必留在这里,想必是因为不能突破水墙漩涡,故此心如槁灰,不理自己,也是合理的。所以没再呼叫,又去观察水势。

    这道水墙天然急湍,根本无法撩出,而河底自有激流,将事物卷至此处,方歌吟好生纳闷,自己在战役中,为血河马奔驰至河中,以至陷入漩涡,送来此地,但这种失足可能极小,那人又何故到了这里?

    方歌吟再仔细想想,越觉不对劲,血河宝马何等通灵,因何竟奔入江中,以至车毁马亡,一至于此?

    方歌吟百思不得其解,难以参决,只好钦神凝气,默运气功,将内创慢慢逼出体内,如此过了几个时辰,睁目跃起,内伤日大是复原,呼息也大为调畅。

    却见那人,依然端坐不动。

    方歌吟又叫了几声,只觉那人神态逼人,一个王者般傲气,令人不敢迫视,眉宇间的郁色,抑如同河底渐黯的天光一般,系越来越浓烈了。

    敢情是夜晚要临了罢?

    只见鳞鳞波光,映透过来,影影绰绰,很是好看,方歌吟暗忖:河上该有月光映照罢,桑帮主他们不知怎么了?……想到自己,一次在“七寒谷”战役里。一次在“忘忧林”战团中,皆中途因“血河车”而未能竟役,心中很是难过。想想,觉得怅楚寂寞,不禁偏首向那端坐的人斜眇过去。

    这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水波映在那人脸上,奇幻莫名,只见那人双目依然张着,气质傲郁,但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方歌吟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生起,他壮着胆子,掠了过去,那人仍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方歌吟又细声叫了几次,那人不语不动。方歌吟慢慢用手往那人面前一扬,那人瞳孔睁大,霎也不霎一下,甚至连脸部肌肉也没一丝**变化。

    方歌吟这才明白那是一个死人。

    但那人死了多久?怎么死的?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何以死了仍栩栩如生?这些都是方歌吟难以了解的疑问。

    方歌吟又将手置于那人唇上,欲一探那人鼻息,而他自己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那人确已逝去多时。

    只见那人眼神,有无限寂寞意,眉宇间更有悲凉的傲意,令人有寂天寞地的感觉。方歌吟知道这洞凹中,除了自己,再没有活人,心头有一股凉意,又觉无限凄凉。抑见那人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腹间,然左手尾指,却斜指右前方岩壁处。方歌吟随目晒去,只见岩壁上挂了两行字,写得逸意神妙,娟秀无比,只见字画上写:“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时寂寞心”,字画下有一架朱红古筝,就没其他的事物了。方歌吟看看,却有悯然一阵,寂寞一阵。

    抑见那人,神情忧挹,却含淡淡的笑意。方歌吟忽见那人右手徒指斜翘,指向左方岩壁处,左方岩石上有几个字,写道:“欲得血河派绝招,先安葬余,后掘此处,即为我派第十三代掌门。龙门卫悲回字。”这几个字,在坚硬的岩石土凿下,字迹飘逸,竟是以手指划下的,留字的人,内力之纯,可见一斑。

    方歌吟实吃了一惊:难道这白衣人,竟就是昔年名动武林的“血踪万里”卫悲回?即见他白衣俘儒,岂有一丝血腥凶暴的样子?

    他怔了半响,却知卫悲回晓叱风云,纵横一生,遗骸于此,收葬当然。洞凹周转余地不多,便在正面处,掘了五尺深、七尺长坑穴,唯此穴一掘,方歌吟更不忍将足置于其上,可以活动的地方更少了。

    方歌吟掘好了坑穴,却见坑穴下有两条树很一般的长条子,怕对卫悲回遗体寝卧或有不适,使用金虹剑一切,“登登”二声,将之除去。方歌吟只觉那断落的声音好怪,也不以为意。

    安设好了坑穴,便要奉置卫悲回的遗体安葬。方歌吟走近去时,只见卫悲回双目湛然有神,容色红润,宛若活人一般,而且全身散发一股隐隐的金红;方歌吟见过掌门师伯宋自雪的一根骼骨形貌,但仍能发出盖世神功,不禁犹疑了一下,仔细观察之下,确知卫悲回已死,才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道:“卫老前辈,咱们有缘,在这洞中碰到,在下就替你收葬骸骨,至于武功,你我素不相识,传我好没道理,我也不学了:但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能保佑小娥他们,在‘忘忧林’转战顺利,平安快活便了……”说着说着,毕恭毕敬,双手轻挟卫悲回的遗骸,正要下葬,但手指甫触卫悲回肌肤,忽如电击火花一般,便要收手,已来不及,双手竟如铁遭磁吸,拔之不去。方歌吟没想到这无生命的躯体,竟也能紧吸住自己双手,他惊骇之下,也不知那人是妖是魅,但对方依然紧吸他双手不放,一股狂流般巨大的热力,透过手指,直冲他阳跷脉和阴跷脉。

    方歌吟恐怖之下,欲运功抵抗,但卫悲回的内力,远在方歌吟之上,方歌吟情急之下,固御不及,内力已排山倒海涌,宛若骤风狂雨,掩抑不住,方歌吟初只觉气流畅塞胸臆,轰轰雷震,少阳、阳明、太阳、阳沥一路真气奔腾鼓荡,少阴、厥阴、太阴、阴淮一路内息游走,终于四股气息合一,如天风海雨,无以羁靡的真力“轰”地冲破了“任”、“督”二脉,气纳丹田,五华升顶,一时间只觉真气充沛无尽,只觉一股内息,溥博沉雄,坚立万仞之巅!

    这时卫悲回的尸身,抑整个瘪了下去,内息渐渐烟消微弱,终于“骨碌”一声,如表空骨架,整个扑落下去,方歌吟这才喘得过一口气。

    只见“忽律”一声,那干烬了的身,忽尔飘落了一幅卷轴。方歌吟惊魂初定,自觉内息顺畅,前所未有,一点也没有为难窒滞,如是内息得卫悲回所传,心感恩厚,铭诸肺腑,但又不名所以。见卷轴跌出,便拾来徐展,只见轴画中一淡装女子,华容轻浅,襟佩珠花,旁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笔势飞动,方歌吟看了一次,竟也痴了。

    却见卷轴打开,另一张字笺飘落,方歌吟用手抄住,只见字体疏狂,有一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笔意,这样地写:“……余卫悲回,血河派第一十二代掌门。怀重创自投急流,避仇于此中。天下人若知余负伤,则群人猜制,以杀我为荣。余至此情知不治,故将一身武艺,尽书于秘笈,讥有缘人得之;亦将数十年内功,聚于身上,诚心安葬余之遗体者,始能传得。若一见壁上留字,即掘秘笈急欲学武者,早已死在余埋伏之机括,否则未掘墓前先触余身,即连洞顶埋伏之暗器射杀。……”

    方歌吟看到此处,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暗忖:幸亏自己别无贪**,否则只怕已横当堂;**及这卫悲回的处心积虑,殚精竭智,更是心寒。举目一望,见洞顶果有两柄银箭闪闪镬镬,前矢锋利,都向自己,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

    方歌吟心中栗六,再看下去:“……余最恨天下不诚者也,故宁可自毁身,绝灭武功,也不愿将武艺传于小人之手。余一生中,杀人无数,快意恩仇,今落此下场,诚属报应,余一生无过可悔。余生平最爱之人,虽嫁作他人妇,唯余声名狼藉,其人悖悖君子,余所爱能有良配,余甚宽慰。现余遗下内功、秘笈、及血河三宝,汝得之,即为血河派第十三代掌门也。余生平与人交手,未尝一败,今重创于萧秋水手下,余无所怨。余平生虽无丰功伟业,但纵横押阖,自书悲歌,深宵弹剑,活得好不惬意。哈哈,哈哈,哈哈!龙门卫悲回江南布衣秋绝笔”

    方歌吟看到此处,真是夜吟方觉眉光寒。只觉烟波浩荡,微微浮动,水光相映,幽明异路,地上所伏之人,竟就是当年傲啸天下的血河派掌门,这一种彷佛不真实的感觉,方歌吟处身于此不真实的情境里,又一次地涌来。

    方歌吟读罢字条,卫悲回傲眇万物竹风貌尤存,但尸骨已寒,这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始终围绕方歌吟易憾的心里。他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没有留意书中所说的“血河之宝”和武功秘笈。

    他先将卫悲回遗体安殓,卫悲回这时已形容枯槁,衣服稍经接触,即告断落,敢情尸身全仗一股真气支撑,而今内力传于方歌吟,即告霉毁,骨架不全。卫悲回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时日了。

    待将卫悲回放置入坟,将土填回,方歌吟觉英一世英雄,化作尘土,正如歌台舞榭,转眼尽成瓦砾,一时茫然,待填平按实土坟,更感恩怀德,叩了九个响头。这几个叩下去,却觉额角所触,作金石之声,方歌吟此刻功力极高,得宋自雪、任狂、卫悲回所悉尽相传,又得“百日十龙丸”之助,已达到了前人未有之境界,就是卫悲回本身,也有所不如,他以额角撞叩,却不觉疼,只觉因此停止叩拜,对逝者大有不敬,便叩首下去,九下之后,只听轧盘声起。

    轧轧之声发自卫悲回原来跌坐的岩石上,只见岩石慢慢裂开,方歌吟引颈窥去,只见岩裂之央,置有两物:一是一条二丈八银鞭,精光焰摺,另一短刀,金光烁烁,在裂石上书有几个字,写得甚有骨力。

    “……血河三宝,乃‘解牛刀’、‘余地鞭’、‘游刃箭’,箭在洞上,机关已在汝叩首九遍时崩断,故随时可以取之,若要出洞,必先习得武艺轻功,即汝叩首之处,掘土一尺,可获秘笈。”

    方歌吟到了此时此境,不由得不佩服“血踪万里”卫悲回的精练深沉,困心衡虑,孤心苦诸因怕误传不法之徒,所伏下的数度埋伏,若一见秘笈指示即开掘者,早已死在火药之下,而安葬后不施身拜礼者,即无处可获秘笈、血河之宝以及出洞妙法。卫悲回人虽已逝,但布局之周延深入,直比活人还能控纵大局,方歌吟如此想来,自己若有一丝不敬处,则早已埋骨此地。

    方歌吟别的并无兴趣,却知能从秘笈中学得出困轻功,不禁大喜,三扒两拨,取出铁盒,揪出一看,只见秘笈共有五册,第一册是“解牛刀”的练法,第二册是“余地鞭”的用法,第三册是“游刃箭”的射法,第四册是所贯注于己身和内功运用法门,第五册则是修习上述四种武功后,再配合于轻功,方能一举冲出漩涡巨力。书中言明燥急不得,必须按步就班修习方可。

    方歌吟这才了解,因何血河马经龙门时,因何冲入急流中自毁,因其主人命丧此处,鞠马灵通,以身相殉,却使自己得此奇缘。放眼看去,这武林中人人追逐,志在必得的血河车马,早已车毁马亡,心中不禁抚然,心里因想早日脱困,便收心敛**,专心学起“血河派”的武功来。

    洞中无日月。方歌吟不知自己在举世滔滔中,学得了旷代无传的武功,日后要力承时艰。他只知在龙门急流底心急如焚,却不知混混流水,逝去如斯,都是人世间的千山云水,人间世的光阴如晦,世间人的青史悠悠。

    诸侠群豪,却乘浩浩荡荡,追击之师,上了恒山。大风道人的武学一脉,早分为二,除他所率的残部外,其他武当弟子,趁其兵败,纷纷起变,另立掌门,归作群豪之列,追杀“叛逆”大风一脉。

    大风道人率领残部,武当、金衣会、七寒谷、天罗坛等众不过二百余人,加上忘忧林百余之众,怎是群豪数千人之敌,大风、陈木诛率人转战数十,可谓血踪万里,终于闯上了恒山。

    恒山原为雪峰神尼主掌的地方,恒山派弟子纷纷截击,但怎能阻挡得住这群如狼似虎的亡命之徒,恒山派子弟仅能守住恒山派要寨,大风道人等上了“悬空寺”,会合了“倚天叟”华危楼,反过来包抄恒山派,恒山一派已面临覆灭之危。

    这时桑书云、雪峰神尼、宋雪宜和天象大师等正追击到恒山脚下了。

    第九章  未到悬空寺前

    天象仰望峰插入云的恒山,感慨地道:“这是恒山,我们……我们都不能上去。”少时九劫神尼曾挚雪峰下山,拜谒少林派高僧抱残大师,天象即在当时初逢雪峰。天象虽生得威凛,但雪峰神尼更是高大,比天象还高出了一个头。在天象心里,观音大士的行态,就似雪峰神尼一样。

    此刻金龙谷恒山子弟死尸累累,群豪要硬闯而入,但**峰之规定,却是谁人也不敢任意触犯,男子若冒然上山,一概杀无赦。但如将群豪中的男子留下,只剩不到十一,又如何去抢救大局?众人好生迟疑。

    宋雪宜是女子,自是方便劝谕。“师太,现今大风等恶徒,已强上恒山,**峰姊妹命在旦夕,师太为保存贵派,理应破例一次,不当墨守成规,以至祸亡无日。”人人自徒忧急,俱望向雪峰神尼。

    雪峰神尼呆了半响,苦笑道:“要恒山开此禁例,未尝不可……”这时群豪见其举棋不定,早感不耐,伯金童不耐烦地咕噜道:“你奶奶的,上恒山可是救你们恒山呀,唆罗下去,看谁要上!”徐三婶也接道:“若给敌人覆灭了恒山,恒山就没有教条可守了!”她说的比伯二将军更大胆,于是七嘴八舌,很多人对这不可冒渎的尼姑早有不满,故藉此议论纷纷:“嘿,什么恒山派嘛,那有女的上得男的不能上的臭规矩!”“我们偏生上给她瞧!”“我们上去!为的是救她们恒山一派,总不成来个恩将仇报,这个习辟要不得,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今日打也要打上恒山去!”众人一时都大声说好。

    桑书云知一派规习,不可说改就改,何况雪峰神尼是一派宗师,担待甚巨,桑书云也是一帮之主,如帮规废弛,乃是大忌,自是了解,当下道:“诸位,师太自有为难处,请大家稍安勿燥……”群豪起闻之时,也不理会桑书云的话。桑书云知以大局为重,对雪峰神尼的一成不变,也不想偏袒,常下不再冗言。

    雪峰神尼望峰顶,悠悠出神,不知是想什么,也似没把群豪的话,听在耳里。天象大师懊恼群豪语言冲撞及雪峰神尼,喝退:“休得无礼,恒山的事,让由师太作主……”即有人道:“这是武林中大家的事,应由大家来作主!”又有人说:“对!武林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当由我们来决定!”更有人说:“恒山**峰与名列‘武林三大绝地’齐名,敢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天象大师怒不可遇,连提足真气道:“神尼自有分寸,用不你们罗唆。”他真气悠长充沛,登时将大家的声音压了下去,没有人能提得起来,但话才说完,扁铁铮即翻怪眼紧接道:“你这和尚,怎么老帮尼姑?”其他人也纷纷说道:“是呀!”“照啊!”“嘿,这对尼姑和尚,不是什么好路数!”这些冷讽热嘲,气得天象大师满脸通红,而大家又是一条阵线上的人物,发作不得,天象只差些儿把粗话骂出来。这时局面稍呈紊乱。雪峰神尼幽幽一叹,忽然挥手道:“我们上去罢。”众人一怔,禁声不语,天象也是一愣,期期艾艾道:“神尼,这……这岂不触犯了……”雪峰神尼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从现了一丝笑意,道:“什么事我都可一力承担。”召小秀召定夫高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还等什么,还请帮主下令,咱们上恒山杀敌去。”桑书云微微颔首。众人登山而上,虎风口大风如虎吼龙吟,山势炒绝,旁临深涧,奇峰联厉,大石磷峋如拽人,或如蜂窝,怪兽诸多,但地上死的横七竖八,多是恒山派姊妹,雪峰神尼看得心疼,仗剑第一个领先而奔,天象大师唯恐雪峰神尼有失,紧跟其后,两人内力精湛,脚力速捷,桑书云、宋雪宜等忙于调度,其他人又怎是这二人足方可媲,两人转眼已过恒山坊。

    恒山坊是昔日方歌吟上**峰阻止桑小娥剃度之重关,幸得清一放其一马,方歌吟才赶得上恒山殿,阻止那千古遗憾事的发生。

    这一僧一尼,赶至恒山坊,忽听一人语:“你俩本是痴男怨女,何不还俗,两人了却尘缘,再来出家。”这时恒山天气忽好忽坏,眼下大雾迷漫,两人只感觉一阵萧索,不禁相依偎在一起。

    那人又悠悠道:“其实你俩是世俗凡人,何苦禁欲制**,你俩在一起,不是可以快活无忧吗?”天象、雪峰两人听得,又不禁靠近了一步,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欲醉的神色。这些话本都是两人心中偶尔抹过的**头,尤其近今愈炽不过都不敢说出口来罢了,而今有人替他俩说了,反而觉得亲切莫己,只听那人又说:“忙忙碌碌容易过,烦烦恼恼几时休?忘忧,忘忧,你们还是尽情了罢,忘忧了罢。”

    天象和雪峰都忍不住悯悯然点头。雪峰道:“是。何不忘忧……”天象也喃喃道:“忘忧了罢……师太,你可知我惦记什么,喃无阿弥陀佛。”两人身子已渐渐靠在一起,天象大师却斗然猛地一醒。他**“喃无阿弥陀佛”,全属无意,只因数十年来浸经于佛学之中,惯于说偈**佛,不意说了这一句,他是有道高僧,修为非同凡响,至今仍童子之身,神清气醒,这一下,倒因一句佛号,警惕了他自己,立时收敛心神,护住经脉,当下邪魔不侵,心无羁束,暗运内力,准备一击。

    只听那人又道:“你俩若想相宿相栖,就还俗来‘忘忧林’罢。”雪峰神尼自少处子之身给曹大悲糟踏了,定力便无天象之厚,当下神智迷乱,俟向天象,幽幽地道:“我……我们就远走高飞,你不要回少林,我也不返恒山了……”

    这话说的自蕴深情,天象光亮可鉴的额头,不禁渗出了汗珠。他内力充沛,与人交手,也不流一滴汗。但雪峰神尼是他日思夜想,**兹在兹的人,而今对他这般温言说话,虽明知是有人摆布算计,但一个梦,究竟醒好、还是不醒好?

    天象大师为此而大汗淋漓。雪峰神尼则如饱醉醇酒,俟于天象身侧,雪峰神尼年岁虽大,但神清骨秀,端丽无比,天象只觉山风如脸刀,究竟梦醒,还是梦中好?

    天象这边遇到了斟不破的怨憎会时,桑书云、宋雪宜这当儿也遇上了伏击。开始时是山砌间传来“咚”地一声鼓响,尤如睛天打了一个霹雳,又似铠甲落地,震得各人心弦一紧。接下来便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响,每一击皆如击在众人脑中,内力较低的,捂脑呻吟者不知凡几。桑书云变色道:“震天鼓!”

    宋自雪也突然呼道:“倚天叟!”

    原来“倚天叟”华危楼为当日“幽冥血奴”萧萧天的死敌,两人功力相仿,交战之下,萧萧天时胜半招,大风道人得曹大悲所遗秘笈后,亦因义父华危楼唆使,所以用萧萧天名义为非作歹,以图引萧萧天出来,两人合袭,除此大患。华危楼的“倚天鼓”魔音,千数年前横扫中原武林,若不是给萧秋水的“掌心雷”震破他的“天龙纹皮鼓”,华危楼还不知要作下多少恶孽。

    “倚天叟”华危楼的“震天鼓”、“掀天枪”、“轰天拳”是为“倚天三绝”,虽被萧秋水逼走万里,但仍雄长西域,冠冕当时,最后才盘踞“悬空寺”,使让地成了“武林三大绝地”之首。

    只听鼓声“咚咚咚咚”地击打,众人都觉心血浮荡,桑书云、宋雪宜内力较高,一时还挺得住,暗自惶栗,这鼓声所挟带摧人动气,一旦久持,必贻患无穷,令人身大耗,只听鼓声渐急,咚咚咚咚响不休,犹如百万兵甲,宛似黄云铺地涌来。

    这鼓声伐得越来越利害,眼见功力较浅的人就要按捺不住了,桑书云也觉心头烦恶,敌人影踪却始终不见,鼓声似翻山越岭侵来,无可捉摸。这时一名功力肤浅,但多造杀孽者,终于把握不住,罩不住这魔障,失足翻身落下崖去,只听长长的一声惨叫,悠久未绝。就在这惨叫沓灭之际,忽听“铮锺”一声,清心悦耳,众人只觉一阵清爽,只见一白衣女子,低眉抚筝,剪水般的睫毛一频一颤,铮锺之声自十指慢挑传来,洋洋盈耳,听来舒畅莫比。

    桑书云一听,却脸色大变,只听弦韵柔碎织丽,齐梁余绪,绕梁回听,桑书云眼前,却悠悠隐隐,彷佛见一葛衫女子,正娟眉低垂,向自己弹琴,桑书云血气上冲,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来,颤声自道:“是她……是她……是她……”

    在山壁之后,有一波碟意态的老人,红口白牙,他左右手鼓槌,一下下、一记记敲在一面斑剥的鼓面上,他一声声敌击,槌一响,笑一声,一面想像敌人如何摧心裂肺,挣扎求死的样态,就在这时,忽尔传来筝声。

    这锋芒骨的老人,猛地一震,筝声又悠悠传来,老人身上的斗玄,不住“霍霍”的头动,只见他的鼓槌一直握在手里,手不住在颠抖,却未再击下一鼓,只渴望多听一下筝韵,只听他抖声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气贯全身,才勉强站定得住,不意“波”地一声,手中拿捏的鼓槌,竟捏得粉碎。这老人便是“倚天叟”华危楼,令大风道人诱敌于此,想以“震天鼓”一鼓摧之。桑书云的悲声叫道“是她”,华危楼的哀声呼叫“不是她”,即是数百年前先辈“逍遥派”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同样悲剧,这个桑书云、华危楼当然不自知。

    却说华危楼明知道“不是她”,但那面鼓,始终敲不下去,心里还是存万一的希望,期待真的是“她”。他为了他,以致跟萧萧天交恶,两人大打出手,“她”却不加青睐,华危楼恶向胆边生,便图硬抢,打算米已成饭,再慢慢培养感情,但“她”却是大侠萧秋水的结义妹妹,终于引致了萧秋水的出手,遂走了华危楼,而“她”也嫁作他人妇,数十年来不知何踪,伊人何在?

    而今这筝声,又怎会是她?

    但华危楼已杀心尽消,形容枯瘦,呆立当堂。就在这时,这阵清越的歌声传来:“大雁……飞回北方,鲜花儿……开满草原……”那脆卜卜、凉沁沁的歌声传来,好像眼前真的拓展了一个偌大的青青草原,草原上的鲜花真的开到了天涯似的。晓是华危楼生平虚骗妄诞,也不禁耳口一清,萎然长叹。

    桑书云这边,因闻歌声,忽然一醒。那清清凉凉,如薄荷般的歌声,便是自己爱女小娥稚气的声音。这声却叫他自梦中醒来。他跟爱妻曾以花承节鼓、月入歌扇,但她却终于郁郁病逝。他记得她病逝止前哀哀叫了两声:“江南,江南”,便溘然而逝。他悲泪莫停,扫落了案前的壶皿,唤不醒宛若沉睡中的爱妻,他仓惶冲出大门,只见街上闲寂,他真想就此死去,他真想就此死去。

    他没有当时死去,是听到女儿清细的歌声:“……冰河……已经融化,柳条儿……抽出新芽……”他女儿在屋前柳边,坡垣人家处闲唱,他醒了,他要活下去,维持“长空帮”,抚养他女儿。

    而今桑小娥也是这样地唱,但往事如烟,岁月不再。他挥去眼泪,知道而今弹筝的不是他爱妻,而是宋雪宜,但心腔的一股柔情蜜意,至此再也无可抑过了。

    这是筝韵已停,歌声也悠悠是止,群豪见筝声一响,歌声一起,那可怖可畏的鼓声不再,都大声叫好,喝起采来。却听山峰九刃之外,有人纵声大叫:“伊小深!伊小深!伊小深!”长啸三声,声中掩抑不住的寂寞悲凉。

    这一声叫,桑书云便震了一下。叫得了三声,桑书云和身而上,遁声追踪而去。宋雪宜怕桑书云有失,步履起落,施展轻功跟去。两人转眼已上长坡峻阪,俄而消失在峭直刻深的山峦间。辛深巷、梅醒非是“二正”尽去,帮主、教主俱不在,知难有必胜之算,不如死守山道,以免人马杂沓,为敌所趁。

    桑小娥一曲既毕,众人喝采,她也似没听见,心中只是在祈盼:“大哥,大哥,我这首歌,只唱与你一人听,在千山万山外,你听不听得见……”原来她天真纯洁。屡见方歌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心里便想这次也必能命福无碍,化险为夷,但愿方郎早日脱困平安,她现下心中默祷,却不知在千山竞秀万变争流的千山万水外,方歌吟在龙门急流的水底,也正为她而思祷平安。

    在“恒山坊”迷雾中的天象和雪峰,两人衣襟相贴,只听那陈木诛又施“慑魂迷心功”道:“你俩又何必矫情,就此了却夙缘了罢……”

    雪峰神尼依偎在天象之旁,轻轻道:“是呀……”天象抬首望夫,只见她脸颊雪白,漾起红云,比仿佛比云朵还要好看。

    天象不由看得痴了。陈木诛又道:“什么佛门中的戒色绝欲,都给我破……”忽听天象大喝一声:“破!”陈木诛“哎哟!”一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脸色惨白,梧胸而退!雪峰神尼如梦初醒,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天象连忙扶住,也不及去追杀重伤的“忘忧林”林主陈木诛。

    原来陈木诛施“慑魂迷心功”,只制住雪峰神尼的心智。天象对它却早有动心,但他嵌奇磊落,不肯如此乘人之危。他凝聚内力,暗运神功,初轻声跟陈木诛的声音说下去,待一“破”字,猛以佛门“狮子吼”出口,以博大阅深的真力,将陈木诛的魔法反击回去,尽伤其五脏内腑,并喝醒了迷梦中的雪峰神尼。若非天象关切雪峰的安危,早已可趁那良机将陈木诛一掌击毙。

    雪峰大汗淋漓,在天象臂膀之中,颤抖了好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满脸通红,一跃而起,原来天象暗运用力,以淋漓元气,自雪峰后头“天桂穴”输了进去,雪峰本也内力非凡,登时苏醒过来,飞红了两片玉颊,再不言语。

    两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望你的僵持了好一会,天象责任心重,一面后悔适才一刻,没能多加把握,一面又担心群豪安危。雪峰神尼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天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少停,雪峰神尼又说:“我们回去罢,跟大队一块儿上来。”天象大师自然同意,但见雪峰神尼却雍容自若,适才的事,似没发生过一般,心里又彷佛有个追恨的声音,不住响起,当下长叹一声,当先开路纵去。

    只见一青一白两条飞影,在削壁峻岭间兔起鹊落。桑书云闻声辨位,几个起落间,便看到一块巨岩下,如“风动石”一般,只有一角连在地上,随时即将滚下一般,石旁站了一个老人,老人目光焰焰地盯住他,桑书云心下一寒,问:“‘倚天叟’!”那老人目光极是锐利,一丝不移地盯住他道:“桑书云?”

    这下相互一问,都猜出了姓名,似互道了久违一般。桑书云勉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激动,道:“拙荆的名字,华先生怎生晓得?”

    华危楼一震,裂开血盆大口,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桑书云皱眉道:“我说你怎知拙荆小名?”华危楼咆哮一声,一拳打在风动台旁的一块撬子大的石上,“砰”地一声,大石粉碎,晓是天象大师,一掌击下,石块也不过四分五裂,而此人却能一拳将之击得粉碎,内力之盛,可想而知。桑书云心有分数,但神色不变,再问了一声:“你怎知道拙荆的名字?”

    原来伊小深嫁予桑书云。曾言明有两个极大的魔头,要找她麻烦,千万叮嘱桑书云不要向人道出她小名。桑书云当时颇不以为然,笑道:“有什么难题,尽可告诉我,我有“长空帮”匡护,何况,我的武功也不比人低,但告诉我无妨。”伊小深抑是说什么也不允,只推说是当年旧事,不欲从提。只说:“若是萧大哥在,或可制此二人,现下连卫掌门已殁,天下难有对付他们的人。这都是当年旧事,现下妾只一心一意对你,你就不要追问。”桑书云生性明达,也没多问。他只知道伊小深本为萧秋水之义妹,萧秋水为见唐方赴死闯唐门之时,伊小深出过大力,后萧秋水心死若灰,不出江湖,伊小深曾在“血河派”呆过一些时日,后来只身独出,结识桑书云,桑书云对她情深似海,终为所动,便嫁于桑书云,深居简出,但逍遥快活。

    这时只听华危楼喘息喝道:“伊……伊小深就是嫁了给你?”

    桑书云心中已猜了几分,微微挺胸,道:“是。”华危楼瞪目趋前,样貌十分狰狞可怖,厉声问:“她……她人呢?”

    桑书云缓缓摇首,道:“死了。”眼中流露一抹悲凄。这时宋雪宜刚上山来,听如此说,倘立一旁,若有所思。

    华危楼诧异问:“死了……死了?”桑书云点点头。华危楼尤自喃喃道:“死了……死了!”斗然间胸大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声音嘶哑欲裂。桑书云深深的看他,只见他在狂风中呼唬,以手击胸,桑书云渐渐流露出了然的眼色。

    华危楼呼吼了一阵,剧然止声,用手一指,向桑书云厉声喝道:“你便是伊小深的丈夫?伊小深竟是嫁了给你?”桑书云平静地颔首,眼中已有了怜悯同情之色,讵知华危楼深傲不驯,不得伊小深青睬为他平生首恨之事,见桑书云有同情之色,更是愤怒,喝道:“你……伊小深最珍爱之物,可有送了给你?”桑书云听得茫然,双肩一扬,问道:“什么珍爱之物?”

    华危楼一听,仰天长笑起来,声声粹厉,震得满山回荡不已,笑得甚是欢畅。桑书云不明所以,却见华危楼指桑书云大笑道:“她爱的不是你……她爱的也不是你……”桑书云茫然,蹬蹬蹬蹬退了几步。华危楼忽然化笑为悲,哭道:“她……她又几时爱过我了?”说不禁撕裂衣襟,状若疯狂。

    桑书云在茫然中,忽觉手肘有人轻轻一触,他乍然一醒,只听宋雪宜低声疾道:“这狂魔武功志也厉害,趁他混沌扰攘时出手,可绝后患。”桑书云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鼻来,如是宋雪宜,他敛定心神,点头表示赞同,但又此觉举非好汉所为,一时迟疑未决。但华危楼何等机伶,见宋雪宜向桑书云耳语,慕地一醒:自己擅慑人心魄,而今因闻伊小深之死,难以自已,莫要给人所趁才好,当下容貌令人畏怖,喝道:“好!让我先宰了你这小子,报我廿年来见不伊小深之仇!”

    说狂吼扑上,一拳击出!这一拳如同雷震,虽然隔空七尺余,但一股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迎面扑到,无可遮拦!

    桑书云见对方先出手,他五指一拂,五缕指风,袭入拳风之中,两道犀利霸道的劲气会师,“格勒勒”一阵连响,沙尘飞扬,华危楼吸一口气,再打一拳,又吸了一口气,再打一拳。

    指拳相交,桑书云凭专破内外家真气的“长空神指”,截断了拳劲,但华危楼的“轰天拳”,一拳方休,一拳又至,体力真力,像用不完似的,每一拳击出,震汤空气,发出了“砰”地一声。

    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桑书云的身形冷若轻风、飘摇不定,但始终不能脱如山拳影之困。

    宋雪宜见桑书云遇险,也持“白玉剑”,加入战团。宋雪宜灵巧杂学,善于融汇贯通,桑书云凌厉剽捷,惊蛇走龙,房谋杜断的配合无间,俄而将劣势扳回。

    惟是华危楼的“轰天拳”,直如雷震轰轰,初不觉如何,后压力愈大,华危楼攸出两三拳,击在空中,却没声息,两人心中奇怪,俱是聪明绝世,当下更小心起来。华危楼忽然抢身出击,宋雪宜猛被迫退了两步,忽听“轰”地一声,未见华危楼出拳,背后已吃了一记重击,喉头一甜,几欲吐血。

    原来华危楼的“轰天拳”,已臻化境,每一拳击出,不仅开山碎石,而且还能起空间中凝聚力道而不发,待敌人撞了上去,才告并发,这样虽拳劲久蓄下稍减,但每一拳击出,都等于在空气中伏下陷阱,任你武功再高,都逃不出他的“拳网”下。

    如此宋雪宜了一拳。桑书云即作卫护她,但华危楼所伏下的“轰天拳”,处处皆有,等于一个一个无形的敌手,手持利刃,撞上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桑书云如此斗将下去,不意“砰”地一声,如撞在一面铁墙上,胸腹间又了无形的拳劲。

    桑书云跌跌撞撞,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走出三步,华危楼又飞拳过来,宋雪宜提剑来护,一招“玉石俱焚”发了出去,华危楼再艺高胆大,也不敢对这“天下最佳攻招”直攫其锋,只好稍退,桑书云和宋雪宜虽左盘右旋,但仍勉力周旋,彼此相救。到得了后来,两人性命,反不觉重要,而要让对方为要,华危楼天性凉薄,生平只爱伊小深一人,又不得其芳心,恼恨厌憎,大乖人情,见两人如此相顾,妒恨入骨,狂啸拙手,更不容情。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夹着厉啸,冲了上来。这两人甚是高大,端庄自持,而女的竟然比男的还高了一个头。华危楼一见,心里有了计较,冷笑道:“你们要倚多为胜么?来来来,看老子把你打得肋骨断成七八十截!”

    宋雪宜生恐天象和雪峰二人质高自慢,不屑联手,为“倚天叟”逐个击破,得其所哉,当下瞪目叱道:“杀你这等通敌卖国,狼子野心的人,自然无须讲江湖道义,来呀,咱们纵身齐上!”

    当下第一人上前力拼。华危楼拳功犀利,未几即可将宋雪宜击倒,但桑书云、天象、雪峰三人,双掌千指一剑,交织如网,华危楼顿处下风。

    便在这时,只听“嘿嘿”一声,一人。翼如枭,盘旋而下,加入了战团,正是大风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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