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白魔王

　　白雪皑皑，一袭青色身影若隐若现。

　　她身形纤瘦，撑着柄薄伞在雪中静静肃立。

　　整整七天过去了，她茶饭不思，心中如堵着万千巨石般坐立难安。

　　如黑冢前辈所说，毒井深渊需突破七境，他真的能安然无恙么？

　　…

　　雪花洋洋洒洒，其中一朵被冷风扬起，于枯井中悠然而下。

　　不知落了多久，雪花终于降在一只通体瑰艳的古蛙身上。

　　它周身遍布彩色，发出盈盈彩光，在深渊之中无比奇异闪耀。

　　此刻，它正全神贯注盯着不远处的爬着的小虫。

　　瞄准时机，它张开大嘴伸出附着黏液的长舌头，灵活迅速地将小虫纳入腹中。

　　可下一秒，一柄削尖的木棍突然从口腔处贯穿它的身躯，它顷刻瞳孔放大，再也不动了。

　　长矛取出时，上头粘着毒蛙体内的粘稠毒液，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他把长矛包裹严实，小心插到背后的纸篓里，然后在黑暗中消失。

　　…

　　黑冢在摆满毒液瓶的架子前，随手衔起一瓶，瓶身密密麻麻刻着字样。

　　墨语接过，借着烛光凝望，只见上头写着。

　　“古箭蛙，蛙中至毒之物，触碰即死。

　　需将尖锐之物贯穿其身汲取毒液，方可炼成。”

　　黑冢叹道：“桥姬当年说过，突破毒井深渊，需破七境。

　　先要遍尝天下剧毒之苦，身躯腐朽至死。

　　为求生拼死反抗，死而复生。

　　而后，战胜心中恐惧，与之正面交锋。”

　　墨语大骇，握着瓶子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毒井深渊中的毒物成千上万，能做到这三点，已非常人。”

　　黑冢点点头：“老夫曾坠入井中的时日，至今仍不愿回想。

　　那便是比堕遭天谴还胆裂魂飞的梦魇。”

　　墨语自知白煞九死一生，她抬眼望着直堆到屋顶的瓶架，神色哀戚凝重。

　　…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又整整七日而过，白煞仍旧毫无音讯。

　　墨语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便陷入无数毛骨悚然的噩梦。

　　梦中的白煞遍体鳞伤，孤立无助地对抗着整个井中的毒物。

　　他瞳孔放大，呈现清冷的绿色，亦犹如毒蛇猛兽般凶狠杀戮。

　　那样的他，竟比天下毒物更令人害怕。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每日冒着大雪去林中等候，等待那岌岌可危的降临。

　　…

　　“墨语，明日便是第四十九日，若是白煞仍未出井，便是…”

　　黑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夫送你回苏国。”

　　“不！”墨语声嘶力竭：“我便要苦等他一生也甘愿…”

　　“你可知七境中的余下几境为何？”

　　墨语摇摇头。

　　黑冢望着枯井道：“其四，是远避毒物静静观察，熟悉个中习性。

　　其五，以毒物为食，饮毒喝血。

　　其六，与毒物为伍，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最后...便是能将天下致毒化为空气般习惯依赖，终化作自己的一部分，相融相生。”

　　他目光阴森：“白煞便是天下致毒之物，绝情弃爱，近身者，死。”

　　雪林寂静，话音回荡。

　　墨语却在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在雪光的映衬中清冷动人。

　　“黑冢前辈…”

　　她边说边莲步轻移：“你早知，白煞根本无法归来，是不是？”

　　黑冢不做声响。

　　墨语接着说：“这四十八日里，我已心如死灰，亦如明镜。

　　白煞死不复生，我即便继续活下去，也生不如死。

　　所爱之人受尽磨难，这种切肤之痛，前辈忍受了一千年，必然知晓！”

　　黑冢一惊：“你…”

　　“若非挚爱，有谁会留恋千年不忘？

　　前辈，若桥姬当年没被抓到噬仙台遭受天谴而是香消玉殒，你亦早随她而去了吧。”

　　黑冢冷峻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些许温柔的表情，微微牵动嘴角。

　　“没错，老夫对她，生死相随。”

　　墨语满意地点点头：“我不愿同你一样，在心碎中度过余生。

　　所以，即便是无极地狱，我也与白煞同生共死！”

　　“墨语！…”

　　黑冢来不及阻拦，只见那抹清丽身影纵身一跃，直跳入那毒井深渊中去了！

　　雪林空旷，只留下黑冢苍老枯败的身影。

　　他长叹一声，守在枯井旁边，久久未曾离去。

　　…

　　第四十九日终于来到。

　　东方光亮乍现时，全部的希望亦在黑冢心中破碎。

　　“桥姬，白煞终难成魔，救你无望。。。”

　　光线中，他一时恍惚，仿佛看到晨曦里那抹惊鸿艳影向他走来。

　　他只是游荡凡间的孤魂泣鬼，前世未了，魂无所归。

　　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是甘愿在她身边默默相随的细小尘埃。

　　她像当年一样，绝世独立在光晕之中，粲然而笑，抚弄芳菲。

　　“纤纤抬素手，娥娥理红妆。”

　　黑冢潸然泪下：“桥姬，苍天无眼，找书苑 www.ｚhaoshｕｙuaｎ.com 我定不会弃你而去。。。”

　　…

　　光线逐渐减弱，一团黑云遮住了红日。

　　天地之间风卷云涌，地震山啸。

　　刺眼的白光从枯井之中喷射而出，霎时间大地光亮异常。

　　天上却遍布黑云，再无一丝光线。

　　黑冢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颠倒无极！莫非…”

　　两个黑影冲出枯井，稳稳落在大地之上。

　　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皮肤发丝皆散发着幽幽白光，白煞缓缓抬起双眼。

　　他变了。

　　残余的少年气息消失殆尽，变成一个成熟苍劲的男子。

　　白煞静静站在那里，未曾言语，便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不怒自威。

　　他的瞳孔中，再无一丝情愫，冰冷幽深的目光中隐隐现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残酷。

　　墨语站在他身后，用痴迷仰望地眼神追随着他，视线从未离开。

　　黑冢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然被白煞的气焰吞噬，无法言语。

　　白煞轻轻向他走来，每走一步，整个大地就伴随着巨响。

　　他用令人难以捉摸地语气说道：

　　“从今以后，叫我白魔王。”

　　黑冢和墨语俯首称臣，深深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