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契约成立

　　雷真狼狈地在斜坡上的树林中翻滚逃跑，身后化作黑色炮弹的夜夜一次次地突进着，在山林间不停地划出弧线跳跃，很快就追上了他。

　　“机动力太差了，你这摊烂泥。”

　　现在两人所在的地方靠近一处断崖，雷真站在悬崖边上，虽然过程非常狼狈，但雷真的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总算没有偏离预期的方向太多。

　　“很好的运动能力呢。”

　　“那还用你说。准备好受死了么？”

　　“抱歉，我这条命还要留着，可不打算放弃它呢。”

　　“人生苦短，不如早日成佛吧——夜夜可是很善良的。”

　　“六道轮回中我可更中意人间道呢。”

　　雷真说着纵身朝悬崖下跳了下去。

　　“你这家伙！打算自杀吗！”夜夜吃了一惊，连忙奔到悬崖边。只见崖下一片莽苍森林所洇成的墨绿色上空，雷真的身影正在空中沿着直线飞翔，并且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尖锐声音。夜夜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居然是滑索！”

　　没错，这半个月来，雷真利用硝子给予的钱财，雇来工人在山中指定的位置架设了滑索。虽然是很艰难的工作，但是在大笔钱财的诱惑下，工作在半个月内很好地完成了。

　　“怎么？你的机动力不是很好么？”雷真停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朝夜夜招手。

　　“别小看我了，你这混蛋！”夜夜的长发无风自动地飞舞着，她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愤怒的阴影。黑发少女踢击地面，猛地跃下断崖朝雷真袭去。而早在夜夜跳起的一刹那，雷真就跳下了树枝，来到了架设好的第二架滑索上，躲开了夜夜的攻击。随即，在滑动的过程中，雷真狡猾地一笑，一只手抓住滑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在掠过一根树枝的时候，斩断了系在上面的绳索。

　　——是机关。

　　夜夜的瞳孔一刹那间放大了。一根粗壮的树干猛地从她旁边的树林之中飞了出来，在空中即使是多么优秀的自动人偶也没有办法自如地躲避，于是夜夜毫无悬念地被撞飞了出去，落在了附近的树林里面。

　　“哦呀哦呀，被人类制作的小小机关命中了呢。真是难看呀，传说中的雪月花，看来脑子不太好使嘛。”

　　雷真在使用滑索移动的同时大声嘲笑着。

　　“你这家伙——！”夜夜真正地愤怒了。剧烈的魔力毫无保留地从她的身上释放了出去，能量的漩涡围绕着夜夜冲天而起——如果说刚才黑色的身影是炮弹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流星——夜夜依靠踢击树干的反作用力在山谷间跳跃着，快速地逼近雷真。同时，还折断树枝，举起大石之类的东西不断投掷过来。

　　这是真正的金刚力，破坏的极致。承受不住夜夜的脚力，树木纷纷倒下。

　　山中的地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破坏。

　　“啊哇哇哇哇哇——”

　　雷真大叫着朝山下滑去，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夜夜的攻势比预料当中的更加猛烈，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的抛掷物不断地落在雷真移动的轨道上，就好像被炮弹轰炸一样，雷真如履薄冰地在山间穿梭着，依靠滑索改变着移动的轨道，有很多次都差点被命中，但好在准备周全，在这附近的区域内安装的滑索全部被雷真用上了。

　　为了起到隐蔽的效果，雷真不但把滑索安装得很隐秘，而且还全部涂上了绿色。

　　这样一来就算是夜夜也分辨不出来，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就连雷真也只能凭借记忆力来抓住滑索。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抓空然后落到林子里，那样的话就完蛋了。虽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但是雷真的心脏仿佛快要跳出胸腔一般剧烈地搏动，马上就要爆炸了。

　　“呃！”

　　就在雷真快要到达半山腰下面的时候，夜夜投掷的一棵树干擦到了他的侧腹。巨大的劲力涌入，粗糙的树干将他的皮肤磨得一片血肉模糊。雷真眼前一黑，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抓住滑索，不让自己因为剧痛而颤抖着的双手松脱，最后勉强支撑着落到了地面上。幸好不是正面击中，否则早就支撑不住落到林子里了吧。

　　在雷真落到地上之后，夜夜也抵达了。虽然侧腹的伤口非常疼痛，但还好没有伤到脏器，勉强还能正常行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拨开挡路的竹林，如同恶鬼一般的少女浑身散发着黑气逼近，每一步踏出，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但是雷真能够看得出来，与那时相比，萦绕在她身上的魔力已经削弱了许多，不，是所剩无几了。

　　然后——

　　“去死吧！”

　　夜夜咆哮着冲了过来，同时踢击地面，土地应声被破开一个大洞，于是埋好的机关立刻被启动，一根柔韧的长竹猛地从地下弹了上来，将夜夜打飞到了斜坡下。

　　——这是最后一个机关了。

　　魔力……应该快要用尽了吧？雷真紧紧地盯着她。

　　当然了，魔力存量如何不太清楚，但是夜夜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是衣服变得破破烂烂的。她气喘吁吁地沿着斜坡爬上来，正在剧烈地喘息着，看样子已经到了极限。

　　黑色的气息完全消失殆尽，夜夜在距离雷真五步，断崖十几步左右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脯猛烈地起伏，“就知道……逃跑……的人类……”

　　魔力耗尽了。雷真如此确信着。

　　夜夜再如何强大，也只是人偶。即使能自己产生魔力驱动魔法回路，但这也不是无限的。

　　——也就是说，只要魔力耗尽，夜夜就什么也做不了。

　　胜负已定。

　　“结束了，夜夜。”雷真没有发出胜利者的宣告，而是叹息着说道，“我无意用暴力让你屈服，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主动把力量借给我。”

　　“少在那里洋洋得意，你以为自己已经胜利了吗！？”夜夜涨红了脸怒吼道，仿佛要将怒气化作魔力一般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我确实是蹩脚的新手，但我会努力的，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人偶使。所以成为我的人偶吧，夜夜。”雷真真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愿望，诚恳地看着夜夜的眼睛。

　　“你的人偶……？”夜夜呢喃着，然后一下子张狂地大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懂，愚蠢的人类，像你这样的人，夜夜才不要被你使用，绝对不要！”

　　“你这样的人类——根本不懂夜夜的心情！”

　　说着，夜夜压榨自己最后的一点魔力和体力，步履蹒跚地朝着雷真扑了过去。

　　当然了，雷真十分简单地一侧身，就闪避了过去。

　　但是——

　　“啊！”夜夜惊叫一声，蹒跚的脚步让她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平衡，脚下似乎踩到了凸起的石头，一下子失去了对重心的掌握，一个飞跌就扑下了悬崖。

　　“——夜夜！”

　　雷真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可是为时已晚。侧腹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悬崖有三四十米的高度，但对于没有了金刚力的夜夜来说，已经是足以致命的高度了。

　　雷真扑倒在悬崖边，尽力把手伸下悬崖——

　　来不及了。他连夜夜的手指都没能够碰到。

　　雷真呆呆地看着悬崖下面，然后猛地爆发出悲怆和悔恨的吼叫。

　　“夜夜——！！”

　　颓然坐在悬崖边。雷真绝望地抱着自己的头。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来没有打算伤到她的，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结局！

　　他痛苦地用拳头敲打着地面，野兽般号叫着。

　　即使夜夜那么恶劣地对待他，他也依然没想让她受伤。——怎么办，硝子一定会杀了自己吧，不，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肯定会因为悔恨而先行在她面前自杀。雷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我害死了夜夜。

　　残酷的声音化作巨大的悔恨所铸造成的要塞，将他紧紧围困，让他喘不过气。

　　——我杀了人。

　　雷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岩石。他恍惚地看着暗红色的石头，然后缓缓地把它抓了起来。那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大概比拳头大一倍，沉重而布满粗糙的棱角，被塑造成最适合摩擦刮削肉体的形状。

　　——我杀了人。

　　雷真慢慢地举起石头。我的命绝对不如夜夜的命更加值钱，但即使如此，这血债也是早晚要还的。与其在硝子面前自杀，不如现在就和夜夜一起埋骨在这深山中，到了幽冥之后随她怎么报复自己。

　　——我杀了人。

　　雷真的大脑一片混沌，不，现在这个少年已经不是雷真了，而是被悔恨填满的干枯躯壳。他高高举起那块沾染了血迹的石头，用力往自己的太阳穴砸了下去。嘴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容，马上、马上就要过去了，抚子，我马上就要到你那里去了——

　　然后一道狂风就把他猛地掀了个跟头，手中的石头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雷真猛然清醒过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

　　阳光被巨大的黑影所阻挡，在视网膜上投下不可思议的黑暗。卷动的狂风撕扯着树木的枝叶，犹如镜子般的银色光芒刺痛了雷真的双眼。

　　——黑衣的少女骑乘在银色的巨龙身上。

　　巨龙的喉咙中翻滚着蓝白色的寒霜，拍打着翅膀缓缓在断崖上降落，雷真被这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到了竹林前。

　　“没事吧，夜夜？”

　　巨龙平平地伸出一边的翅膀搭在地面上作为滑梯让夜夜滑了下来，关切地询问着。

　　夜夜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找书苑 www.ｚｈａoｓhuｙｕan.com 过了好一会儿在抱着巨龙的翅膀大哭了起来。

　　薇奥拉转过脖颈温柔地摩擦着她，“好了，夜夜。没有受伤就好。”

　　“我输了，薇奥拉姐姐，我居然输给那个下流的人类……”夜夜不甘心地大声哭泣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沾湿了巨龙的翼膜。

　　银龙叹了一口气，“夜夜，有的时候智慧要比蛮力更加强大，你确实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然后，巨龙抬起头看向了雷真，“男孩，你赢得了这场赌赛，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以主人的姿态奴役夜夜。如果你胆敢这么做——”

　　黑曜石的眼瞳眯了起来，雷真仿佛被坚冰包裹住一般动弹不得。

　　“——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方法，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是。”雷真虚脱一般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

　　“另外。”白光闪动中，薇奥拉化作人形，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温柔地将夜夜拥入怀中，“即使你赢得了比赛，以你的力量依然配不上夜夜。”

　　雷真苦笑着点点头，“我会努力修炼的——不用你说也会，而且是拼上性命来修行。”

　　“这不够。”薇奥拉摇摇头，抚摸着夜夜的脊背，“就算说雪月花是整个自动人偶界的王者也不为过，为了能配得上夜夜，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吧，不是要拼上性命，而是要拼上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