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瑶替沈溯伊在外面又套了件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宫裙，纤腰间随意系了一条带着梅花攒心络子的掺金珠线穗子gong绦；又将她睡得有些微散乱了的长发重新挽成一个望仙九鬟髻，拿一支简单大方的七翅碧玉斜凤钗簪住发髻。
知道沈溯伊素来不喜施妆，也就并未为她涂抹脂粉，只那么素着一张玉颜，也别有一番清雅风qing了。
而这一过程中，封宸只是在一旁细细的端详着，并未发出一言一语；虽然此时城阳郡主已然出去了，但他却也只字未提上午昭容苏若芯来紫宸宫请罪一事，好像二人之间一直并不曾多出这么一个人来一般。
直到沈溯伊重新妆扮好，封宸才略微沉吟，复又对清瑶道：“城阳那丫头，只怕这会儿正闹得慌，你便出去看看罢，顺便安排她们准备摆饭，朕和皇后一会儿便到。”
清瑶看向沈溯伊，见沈溯伊微微额首，这才向封宸福了一礼，应声退下了。
沈溯伊已然看不见清瑶的身影了，这才转首询问着道：“陛下，是出了什么事情，要单独与臣妾说吗？”
此时封宸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他的视线只望着沈溯伊垂在梨木镌花椅下的一袭月白色裙摆尾角，半响，才直突突的来了一句：“是老二家的媳妇儿。”
沈溯伊诧异，不解道：“陛下在说甚么？”
封宸缓缓吸了口气，眼中的光芒却恢复了过来。
他抬起视线，对上了沈溯伊清澈如洗的眸光，一字一句道：“如果不出意外之况，那人便是朕的二弟封珜明媒正娶的妻子，长平王妃章氏。”
沈溯伊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封宸的意思了。
封宸竟然说长平王妃章氏就是当年谋划行刺君王、复又嫁祸给她的幕后之人！
沈溯伊停顿了好一会儿，就那么与封宸木然的对视着对方的眼睛，好半响，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微微喑哑，轻声的问道：“敢问陛下，此事是从何得知的？”
封宸淡淡道：“就在前日，京兆府尹蔡爵西递折子请见朕，说是有事关皇后的事情要向朕禀明。朕召见了他，才知道竟然就是在大宸天子的脚底下、在这长安城内的朗朗乾坤下，出了这么一桩极有意思的事儿。”
......
原来，因为那位名为蔡爵西的京兆府尹是文官出身，遂并不像寻常武将那般对皇后沈溯伊的令箭置若端旨。
虽然他也按照长平王府的柳管事的要求，对西市隐店“听雨轩”进行了查封，并将严掌柜的及一应伙计们缉拿回去调查了。但是事后京兆府尹蔡爵西蔡大人却还是觉得，此事虽然是个极小极小的小事，但既然涉及当朝国母，还是仍上报给皇帝陛下听闻，更为稳妥的。
遂此案刚一有了定论，蔡爵西便亲自写了封折子，递了上去，恭求面见圣颜。
封宸本来还并未将京兆府的这一案子放在心上，待听闻蔡爵西禀告说此案是涉及了皇后沈溯伊，才猛地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蔡爵西跪在宣室殿的地砖之上，很长时间里却只能听见上首皇帝封宸的右手食指，轻轻点着宣室殿御案的案台的“咔”、“咔”声。
正自忐忑间，终于听见上首龙椅上的皇帝，开了金口，淡淡的道：“这番说来，蔡大人是说，来人拿的是皇后的白玉凤翎王令箭？你可认清楚了？”
蔡爵西恭声道：“回禀陛下，微臣确认无疑。臣曾有幸在两年多前、也是龙鹏将军王大将军离京前往玉门关任职之前，府内举办的五十‘天命’寿宴上，得幸一见此枚令箭。王大将军是席间亲自入内去取的，旋即请出了一个带着金锁的紫檀木盒，样子甚是贵气，打开紫檀木盒，这才拿出了此物，并与在场的诸位宾客共赏，遂微臣也是识得的。极品羊脂白玉所制，正面雕凤边、镌刻了‘凤翎’二字；背面雕了寒梅、镌刻了一字为‘沈’。”
封宸闻言，状似漫不经心的续又问道：“那么，王廓将军那日可有提及他前往玉门关驻边之时，是将此物留在府中、还是要带去任上玉门关？”
蔡爵西略一回想，才应道：“王将军应是将此物带去了边关的，龙鹏将军当时还曾言道，此物乃是皇后娘娘的恩赏，他定当携带同行去往玉门关，驻边守土之时时刻不忘天恩。”
封宸点了点头，才又问道：“那么这次来寻你的那人，是个什么模样？”
蔡爵西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封宸蹙起眉心，淡淡地说：“朕什么也没有说，你只管回话便是了。”
京兆府尹蔡爵西一惊，忙道：“陛下恕罪，微臣无状了！”
他神色间似是在回忆那时的场景，片刻后才道：“应该是位老者，那番样貌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这般面相则看起来应该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若是下人、便是操劳之命了，恐怕实际年龄也不过是四十许岁的人，是个年迈的男子，身形瘦弱、干瘪，面目颇多褶皱，发质灰白相间，也很稀疏。”
封宸在他目光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的攥起了手掌，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显，缓缓问他道：“事后那枚凤翎王令箭，想必他也是收回去了的，是也不是？”
蔡爵西恭敬的道：“陛下圣明！确实如此。”
封宸定定的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若是朕，想要爱卿查出此人究竟是谁，蔡卿能否做到？”
蔡爵西直愣愣的问：“陛下是说，此人并不是皇后娘娘的家人？而是假冒之人？”
封宸剑眉一挑，继而轻轻冷笑道：“皇后在这长安城里，若还有可以称为家人的人，那么除了朕，便就只有霍将军一人了，却不知那名老者又是哪个？”
蔡爵西听到此处，终于知道自己的这一趟，果真是来对了的，正是送上门的大功劳一件！
他立即红光满面，大声应承道：“请陛下放心！那老者虽然已将凤翎令箭收了回去，但是他却还向微臣要了此案的结案底文。微臣因为之前并没整理好，便说了今日再请他来取。只要他来了，必然叫他这个狗胆包天、企图假传皇后懿旨的匪类伏法在案，收缴回皇后娘娘遗失信物！”
封宸淡然道：“那倒也是不必的，蔡卿无须打草惊蛇。他要什么，你便只管先给他罢了。只是务必不能跟丢了人，把这人的来路底细，给朕详细盘查个一清二楚，然后再来回禀。”
蔡爵西立即应下了，脚步轻快的回了京兆府，准备“守株待兔”。
果然在那一天的下午，长平王府的柳大管事又去了京兆府，寻京兆府尹蔡爵西拿“听雨轩”严大掌柜的供词。
可惜他却不知道，原来自己反而已被京兆府的衙役盯了梢，尾随其后、跟着他一路兜兜转转的到了长平王府门外，之后便将他的家底查的是一清二楚、干干净净了。
这便真正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于是，次日一早，京兆府尹蔡爵西连忙又递折求见皇帝，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如实上报皇帝御座之下了。
......
沈溯伊听封宸诉说完这件事情的始末，只觉得指尖微微发凉、发抖。
她缓缓的道：“看来，长平王妃章氏手中的令牌，应该就是臣妾赠予龙武将军章幼仪、章将军的那块白玉凤翎佩了。”
封宸静默不语。
沈溯伊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摇头轻声道：“臣妾始终觉得此事十分不通情理。也许未必就一定是长平王妃所做，整件事情看起来一目了然，但细想又觉得似乎并非那么简单的。”
封宸沉吟道：“朕也是几番考量都想不通，章王妃此举究竟是有何动机，若无动机，何以做下此等滔天大事来。”
沈溯伊还是摇头，轻声道：“并非臣妾偏袒长平王妃，找书苑 ｗww.zhaｏshｕyuaｎ．com 只是虽说近些年来，长平王妃与臣妾关系淡漠，但是不论长平王妃再是如何的不喜臣妾，也绝没有道理，去做出企图弑君的行径来。”
她镇定的分析道：“况且，天宸二年二月里的那件事，却是先在禁军中出了篓子，这才能得以将陛下引上钩去。而长平王妃不过是一介弱智女流，又如何能将手伸进禁军中去？需知，禁军中多为早些年的江中军将士，并不是轻易能收买之人，除非是......”
沈溯伊言及此处，眼中精光蓦然一闪，直直的抬起螓首，一眼望进封宸的眉眼中。
封宸此刻也正在静静的凝望她，与她视线一对，便已然明了她的意思，遂轻轻的接过了她的话头，续而低沉的道：“除非，那人不仅与长平王妃交情非浅，所以可以从章王妃手中拿到此枚令箭；同时，那人还与军中之人有所关联.....”
沈溯伊轻轻额首，缓缓的一字一句道：
“甚至于......那人也许就是曾经的江中军将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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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