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软柿子

　　云潇跑前顾后，从四面墙上取下书帖，再用丝带给人系好，逢人还得搭上两句话，以免让人觉得怠慢，忙的不可开交。

　　正将一位客人给的金饼随手扔给绿翡，让她入账，都懒得计较成色分量了，而后又去西面墙上取另外一位客人要的书帖，爬上爬下，也幸亏他气息悠长、耐力惊人，否则也要被累的够呛，刚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见有客人进门，赶忙上去招呼，那人穿着一身皂色的长衫，下颌留着胡须，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大汉，抬着一盆根雕的摇钱树，上面系着红绸，很是喜庆，云潇一见对方带着礼物，便知是名单上的人物，迎上去问道：“不知先生姓名？”

　　那人递上请柬，云潇接过来一看，即刻拱手作揖，道：“原来是周冲周大人，县尉亲临真令小店蓬荜生辉。”

　　孟江漓给云潇那份名单之上，有两个官员，一位是国子监四门馆的助教，从八品的小官，不知何故没有到场，云潇也不是太在意，国子监就是一清水衙门，除了掌管学政的祭酒、司业、监丞等人，其余人员都无实权，何况四门馆助教在国子监中也是人微言轻之辈，他来与不来，影响都不大，另外一位则是万年县县尉周冲，此人就连孟江漓也格外重视，再给云潇那份名单是便特地叮嘱过，此人若是不来，也不必耿耿于怀，大人物都喜拿架子，若是来了，千万不可怠慢。

　　上京城分万年和长安两县，这万年县尉可谓管着上京城半城的治安，虽在庞大的京官体系中只能算微末之流，可对寻常百姓而言，已经算是权柄滔天的存在了。

　　这曲江坊包括鳌龙帮根基所在的永安渠坊，都在这位周冲周县尉的管辖之内。

　　鳌龙帮独占着流经上京城内的四条水道，富得流油，基本每年都要和那些眼红帮派发生冲突，手里不知犯下多少人命大案，却至今无事，仿佛游离于朝廷律法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万年县尉周冲收了鳌龙帮的好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朝廷在有大动作之前，周冲还会提前通气，鳌龙帮在某段时间之内便会销声匿迹，从而避开祸端，云潇若能与之处好关系，他的庆余堂在这曲江坊乃至于整个万年县中便无人敢动了。

　　孟江漓从中牵线搭桥的缘故当然不只是为了帮云潇一忙，也有自己的考虑在其中。

　　这万年县尉周冲对书法极为感兴趣，若张氏的书帖能对其胃口，此举亦是投其所好，对云潇、对他都极有好处。

　　那穿着皂色长衫的中年人负着手在店里左右环顾一阵，这才不冷不淡的说道：“我不是周冲，我是万年县县佐王晟，县尉他正督办一件重要的案子，现今脱不开身，让我替他来上一趟，预祝你生意兴隆，另外送上薄礼一份。”说着挥了挥手，让门外两个精壮的大汉将那摇钱树的盆景抬到了屋里。

　　云潇认错了人，稍稍有些尴尬，然而转瞬之间神色便恢复如常，县佐只是县尉的副手，论权柄自然小了许多，但云潇也不会轻易得罪，行事颇为圆滑，见这位王县佐似乎对书法不太感兴趣，恭维几句之后，便转身进了后堂，取来一卷书帖奉上，道：“久闻周冲县尉对书法极感兴趣，这份书帖便作在下对县尉、县佐两位大人的回礼，还望收下。”王晟本来对这书帖没多大兴趣，可久经官场，心思极为细腻，听到云潇说的是对他与周冲二人的回礼，顿时察觉了一丝异样。

　　这书帖只有一份，却作两人回礼，显然是另有所指。

　　王晟装模作样将书帖徐徐展开，行行字迹印入眼帘，就算他是一外行，也觉得这字好看至极，书帖展开至一般，一张银票映入眼帘，面额是三百两。

　　这庆余堂只是一家小店，而且做的是正规生意，很好给与照顾，只消一句话，就能保证它一年到头都平安无事，说实话云潇仅凭先前那几句恭维，王晟也会卖个面子给他，谁知他还孝敬了三百两银子，王晟对他的映像顿时大为改观，觉得此子很会做事，一改先前冷淡，放声笑了起来。

　　而后伸手在云潇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我便替县尉先收下了，你还客人需要接待，便去忙吧，我在店里随便逛逛，这字确实不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王晟收了云潇的好处，纵然对书法不敢兴趣，也只好耐着性子多呆一会。

　　否则来了便走，会让人觉得不给面子。

　　“好，县佐先看，看中哪幅字，我便给你包起来。”云潇与他客套两句，便继续去接待客人了。

　　庆余堂开张之前，极为低调，甚至隔着一条街的同行都未掌握消息，直至鞭炮放过，宾客纷沓而至时，人们才忽然发现这深巷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间书画店，而且生意火爆，立刻吸引了不少人去凑热闹，冷清的碧水巷里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可惜庆余堂门面太小，容不下太多人，许多人只能在门外观望，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一问价格也败唏嘘而去，实在是太贵了，然而就是这些贵的离谱的字画，却被另外一些人面红耳赤的争抢着，为求一幅画，甚至彼此抬价。

　　“莫非这家小店书帖出自于哪位书法名家之手。”这番场面顿时引得人猜测不止。

　　这些抬价争抢书帖之人在书画、古玩这个圈子里极具名声，大多都被人认得，都是些挥掷千金的大主顾，不可能是庆余堂请来的托。

　　如此来看，这些书帖必然极具价值，否则哪里会受这般追捧。

　　可又着实想不起‘秋池居士’是何许人也，但其作品价格如此之高，必然属于名家之流。

　　于是传言渐起，就在这短短半天里，张氏便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妇人升格成书法名家了，而且亲眼看过她书帖的人，亦是叹服。

　　无人质疑，名至实归。

　　就连渠江坊内的一些同行都被吸引过来，想试试水，结果一打听，有县尉周冲的关系，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便在碧水巷口，四个獐头鼠目穿着员外袍的家伙正坐在面摊上。

　　卢钧一脸冷色的看着四人将碗里的面条吸溜干净，这才说道：“如今东西也吃了，该帮我办事了吧？”

　　这四个人正是卢钧在康平坊那几个狐朋狗友，今日应卢钧之邀，专门来砸场子的。

　　“你说，要我们怎么做？”陈平将嘴一抹，眼眸之中露出一丝凶光，他本是军伍中人，后来在战场上落了残疾，一条腿跛了，这才退伍赋闲在家，虽平日里在坊间厮混，却没有将一腔血性磨去多少，再加之卢钧许以重利，自然没有一丝犹豫。

　　“杀人放火的时无需你们去做，我卢钧也背不起这责任，你们就装作客人上门，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借题发挥，与店主发生冲突，再趁机打砸，最好弄伤两个客人，差不多了，就见机跑路，去陈平家中与我会合！事成之后，一人三十两银子！”卢钧瞥了一眼碧水巷中人群熙攘的小店，眼睛露出一丝怨毒的光芒，云潇一记黑状让他从云端跌落到尘埃里，虽说因祸得福，赢来这么一个脱离奴籍的机会，心中憎恶却不减丝毫。

　　“这容易。”陈平点了头，也是明白来时为卢钧为何让他们换了一身衣服，挥手招呼上狐朋狗友几人，朝碧水巷里走去。

　　卢钧也并没急着离开，他还想亲眼看到云潇稍后的惨状，方解心头之恨，今日正当他开业，经这般一闹，且看他日后生意怎么做下去。

　　于是让面摊老板给他切了半斤牛肉，找书苑 www.zhａoshuyuaｎ.com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子坐了下来，正好能看到庆余堂里的情景。

　　云潇正在招呼客人，便见四个人抢开门口拥堵的人群，强行挤了进来，弄得怨声载道，赶忙上前调解，虽说这几个家伙有些蛮横无理，然而来者是客，也不好怠慢，做生意就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就算有血淋淋的一面，那也是在阴暗处，摆出一副好脸色，便迎上去招呼，还未开口却发现了一丝异常，这几个人虽说穿着体面，然而却有些獐头鼠目的感觉，虽说云潇并非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可这些人进来之后根本不去看墙上的书帖，而是紧盯着他，眼睛里还藏着一丝凶光。

　　“怕是来找麻烦的！”云潇暗自留神几分，这几人尚未暴露来意之前，也不好将之轰走，免得惹来非议，影响日后生意。

　　“诸位里边请。”云潇微微笑道，紧随在几人左右，悄然防范着。

　　“那幅字我要了！”陈平左右环顾一阵，正见不远处一个矮瘦的男人抬起手来指向墙上唯一的一幅大中堂，似有购买的意图，于是不等他开口，立即抢白道。

　　卢钧让他几人借机生事，并且殴打店里的顾客，但出于风险的考虑，陈平还是打算尽量挑软柿子捏。

　　这男人穿着一身皂色长衫，颇为朴素，在店里诸多顾客中看起来是最好欺负的。

　　而其他人衣着华丽，非富即贵，都不太好招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