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修身

　　秦淮河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叛乱之后，明显的冷清了许多。如今距离叛乱已经有一月多，这里的街道上还是冷冷清清。湖边的柳树已经开花，海绵般的柳絮在空中炫舞，纠结成了一团团巨大的棉花糖，随着微风在街道上奔跑。

　　唐朔一人走到湖畔，曾经厮杀的地方已经休整完毕，血水也被洗刷干净，就连曾经浓如鲜血的湖水，也变得清澈无比。或许是因为有了鲜血的滋润，今年的海草特别的旺盛，远远望去，整个秦淮河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一两条小鱼张开小嘴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听到脚步声后重新钻入水下，平静的湖面上，荡漾起一圈圈圆形的涟漪。

　　湖面上没有一艘画舫，就连小舢板也没有一条，这让偌大的湖面显得有些冷清，而四周繁华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或者被官府查封。曾经那些喊着号子的店小二，或者唱信天游的老叟大多以为与黑龙会，地朝帮有牵涉，不是死在大战中，就是逃离京师。

　　唐朔不是老京城人，来秦淮河也就一两次，所以对这里的萧条也没有多少悲伤的情愫，只是觉得如此美景被浪费了，有些可惜罢了。

　　“铮铮…………”

　　淡淡的琴声从远方传来，琴声优雅，成为了陪伴这美景的唯一人间气息。

　　顺着琴声，唐朔慢慢走去，耸耸鼻子，闻见了酒香和包子味。

　　这是一个小酒馆，若是在秦淮河鼎盛时期，也就是堆积杂物的地方。小酒馆冒着青烟，有一道很壮实的身影，打着一个白色汗巾，在酒馆前面忙活着。

　　还有一位女子，穿着朴素，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盘在脑袋上，然后用一块碎花小布包住。一个新的发白的长木凳，一个足够四人吃饭的八仙桌摆在秦淮河畔前，这女子将一把古琴夹在桌子上，随意的弹着琴。

　　这女子穿着随意，桌凳大众，所以弹奏的曲子也是随意而动，有感而发，琴声带着喜悦，与这美景浑然一体。

　　“掌柜的，来一笼包子，二两小酒。”唐朔站在旁边看了良久，只觉得这画面很和谐，当那雄壮的男子看到唐朔时，唐朔笑着喊道。

　　“唐学弟稍等，包子刚刚入锅。”王猛站直了腰板，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唐学弟来了，你可是我们酒馆的第一位客人啊！”小青姑娘停止弹琴，用抹布擦干净了桌椅，就将唐朔按在板凳上。

　　“你们的酒馆，莫非学姐和学长…………”唐朔不怀好意，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悠，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讨打。”小青姑娘抬手在唐朔头顶上轻轻敲了一下，不过他的面目羞涩，似乎真的有猫腻。

　　“学姐，王大哥他好些了吗？”唐朔看着王猛劈柴烧火的背影，问道。

　　“好啊！他恐怕从未如此开心过。退出了苍门，反倒是一身轻。”小青盯着王猛的背影看了良久，坐在唐朔对面长叹了一口气，双眼微红，隐隐有泪水溢出，道：“虽然这就是小青极其向往的生活，但小青明白，王大哥心中有某大的抱负，就这样蹉跎岁月，小青怕耽误了王大哥。”

　　“学姐，王学长心中有债，当他把自己的债还清了，自然就会离开这里，只是这段时间，还要麻烦学姐多多照顾。”唐朔也知道了王猛的事迹，在身体有重伤的前提下，跪了三天三夜，这才换来了今日的自由。

　　不止唐朔佩服，就连朱标知道后，也被王猛的执着所打动。唐朔像是记起什么，对小青说道：“我已经恳求过太子，王学长日后若想为官，就到太子门下效力，而且太子已经求得旨意，过几日就会有圣旨下来，任命王学长为秦淮河使，六品官职。而学姐若是突破先天，将会是秦淮河副使。”

　　“王大哥领导虎山苍门多年，没有想到如今还能记起他的，只有你这么一个新学弟，哎！”小青姑娘感叹道。

　　有了圣上的圣旨，王猛和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呆在秦淮河，成为这里的最高长官。

　　“让唐学弟久等了。”

　　王猛将一笼大包子，一壶小酒，一碟花生放在唐朔面前，擦擦汗水，似乎很期待唐朔的评价。

　　“嗯，好吃！”“人间美味！”…………

　　唐朔丝毫不吝啬言辞的赞赏，让王猛眉开眼笑，看他那股兴奋的劲头，比他突破修为还高兴。

　　“王学长真的打算守护秦淮河？太子刚刚掌权，正是用人之际，学长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且手段高明，若是有意…………”

　　吃过饭的唐朔，跟随王猛来到了秦淮河畔，看着绿油油的湖水，唐朔婉言说道。

　　“学长刚刚跳出泥潭，不想草率的进入另一个。”王猛盯着湖面看了良久，然后转头，看着身后的小酒馆，看着忙着收拾餐具的小青，满脸幸福的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能有如今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不敢在奢求更多。”

　　“有道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学长既然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已经与之相匹配的手段，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躲避终归不是办法。”唐朔是以一个说客的身份来，他要说服王猛为太子效力。

　　太子慈善，正好与王猛的嫉恶如仇相匹配，若是任由王猛这样沉沦，是对人才的巨大浪费。

　　有一点唐朔没有说错，王猛确实有着远大的抱负。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子，若是在心中没有坚定的理想，是不可能走到如今，更何况王猛还曾是虎山苍门之主。

　　唐朔的话，似乎刺激到了王猛，望着湖水，攥紧了拳头，庞大的身躯紧紧绷住，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双脚颤抖，震字诀无意间流露出来，将脚下的青石地面震开了一条条裂缝。

　　曾经书院虎山的骄傲，苍门的老大，若是按照正常程序，此刻的他已经是朝中的官员，并且是整个苍门集中培养的人才。未来，他有可能是整个苍门的领导者。

　　但他放弃了这些锦绣前程，默默的离开了书院，然后在秦淮河畔开了一间破烂的酒楼。

　　“和你一样，我也深爱着大明天下，闲暇时总是幻想着自己能为大明的安定出一份气力，哪怕舍去自己这一条小命也在所不惜。”唐朔慢慢的坐在湖边，用手抚摸着脚下的土地，感叹道：“如今天子龙体有恙，一道魔头石轩出世。那日月邪教敢正大光明的在京师重地厮杀，这就意味着邪教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不管是朝中还是地方，有不是很太平，据棋院刘院长推测，大明天下将有巨变！而你我这一代新人，将是大明天下的未来，少年强，则大明强，才有可能度过这道坎。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就此消沉下去，那到大变来临之际，我们该拿什么去面对，拿什么来保卫我们的大明江山？

　　若是大明江山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丢掉，你，我，太子等人，将来有何面目在黄泉下见父老乡亲！”

　　唐朔的话，一字字打入王猛的心中，使得王猛颤抖的身体更加颤抖，双眼通红，愤怒，羞涩，杀气等等神情从脸庞上一一闪过，当他看到湖边石头上的一个刀痕时，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松弛了下来。

　　“你说道都没有错，若是在我们手中丢了江山，我们将是千古罪人。”王猛在唐朔身旁坐了下来，撇了一眼湖边的刀痕，道：“圣人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代明君的准则，我是一个俗人，就连第一个品德‘修身’都还没有做好，何谈其他？

　　秦淮河曾经是销魂之地，如今是罪恶之地。而这个罪魁祸首当中就有我王猛的影子。

　　世间的大道理人人都会说，我也知道世间大义与个人小义的区别，但我王猛只求心安。

　　这些天我总能梦到那些秦淮河上的店小二死前的惨状，现在我只要一眯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日的血腥和嘶吼，总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王猛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那日血腥的场景，脸色极为苍白，颤抖着双手，冷汗直流的看着眼前的湖水，无力的道：

　　“我是一个罪人，我要恕罪，我要用我的双手，重新建设一个繁华的秦淮河，只有秦淮河恢复了以前的生机，我王猛才算的上还清了债！”

　　王猛是给黑龙会还债，也是替他曾经效力过的苍门还债，也是为自己还债！没有人强逼他这样做，自愿的拒绝了锦绣前程，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ｏm 成为了背负上千条人命的罪人。

　　你可以说王猛很蠢，也可以说王猛很笨，但却不能说王猛的做法不对。数千条人命，总不能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总要有人来承担这样的后果，很幸运，王猛承担下了。

　　从这一点来说，王猛很固执，也很单纯。别以为这两个词是褒义词，固执，单纯早已经淡化出人们的思维，在人类进化过程中，这两个词是糟粕。

　　在常人看来，象征着人类进化极限的是手段高明的修士，或者是主宰天下的王者，最不济，就是像刘伯温那样，算尽天下的谋士。

　　为了一群被战争淘汰掉的凡人悲春伤秋是蠢货干的事情，王猛显然是傻到了极致，以至于和整个大明的官场格格不入。或者说，王猛不具备一个为官者所具备的冷酷，沉着，和对时机恰到好处的判断的犀利眼光。

　　唐朔自问，换做是自己，他恐怕也不会像王猛这样执着。撇了一眼面色坚毅的王猛，知道今天的说服已经失败。

　　虽说是太子交代的第一个任务失败了，但唐朔心中并没有一丝的悲伤，反而由衷的感到快乐和欣慰。

　　“在这个修士满天飞，一切都以当官为目标，为了利益可以出卖朋友的大明王朝中，总会有几个格格不入。”唐朔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历史的沧桑，很欣慰的道：“像太子的仁慈，王学长的执着和责任，我能作为太子的部下，王学长的朋友，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