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一场战火几多泪，两地牵魂不老情
“谈起我的身世，还得从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说起。”肖红掏出一支烟，递给李天宇，李天宇推辞说不会抽，她便径自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在袅袅的烟圈中，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家是云南文山麻栗坡县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那里的人，我爸爸是山东的，但我从未去过山东，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只知道他姓肖，叫肖大海，是妈妈带大的我。
那你会问我爸爸呢？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从头说起。1984年4月29日，那时我妈妈19岁，那天，隆隆的炮声响彻全城，大家都躲进了地下掩体或者防空洞，我妈妈说她要去采药，你知道云南白药很出名，我姥姥家就是药农，农村的大部分用动开支都靠采药材换钱，我姥爷和姥姥身体不好，小舅当时才11岁，所以家庭重担都压在我母亲身上。
现在再说那天，我妈妈不听家人的劝阻，犟着要去山上采药，因为年年的边境战争，边境是天天炮火倾泻，而我们家却是弹尽粮绝，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所以在妈妈的坚持下，姥爷姥姥他们也不再阻拦，只是嘱咐她加倍小心，看到形势不对就赶快跑回家。
那天妈妈还没到山上开始挖药，就在山路上碰到了我爸爸——一个长长的小战士，说长长的是因为他是躺着的，二十来岁，他受了重伤，昏死过去，善良的妈妈不顾体单力薄，连背带拖，一步一挪，花了三多个小时，才把他救回家了。
看到女儿救回来个战士，姥爷姥姥并没有责怪妈妈，他们为小战士煎药疗伤，妈妈更是朝夕相守，悉心照料，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产生了感情，一个月后，小战士能够下地走动了，一个落日黄昏，在密密的树木中，他们偷食了禁果。
小战士承诺娶妈妈，妈妈就要小战士留下来，可是小战士不肯，不是不肯，是不能。那时候部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更不允许当逃兵。
他想战友，想军营，想家乡的亲人，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深爱的姑娘，于是学会了抽烟，我就在他的烟雾里怀上了，所以我现在也非常喜欢抽烟。哦，跑题了，那时候妈妈告诉他她有了，要他节制抽烟，这样对孩子不好，可是爸爸心情不好，他只有在吞云吐雾中麻醉自己。
不过两个月后，爸爸还是归队了，他身体早已痊愈，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再走的那天晚上，他们又为了去和留吵了起来，爸爸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他也很快就会来娶妈妈的，妈妈说这仗都打了五年，鬼才相信它什么时候结束，要不你就隐姓埋名留在这里，反正死了那么多人，谁知道你死没有。
爸爸说不行，我不是炊事班战士，别人放炮，自己背一辈子黑锅，我就是炮兵部队的战士，我的使命在战场上。在烦恼中，爸爸又点上了烟，妈妈一气之下，把烟盒都给他抢了，一支一支给他踩碎了。第二天爸爸走的时候，妈妈赌气没去送他。
又过了一个月，爸爸还是没有音信，焦急的妈妈决定去找他。临行前，她带了许多他爱吃的土特产，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特意买了一条香烟。经过千辛万苦的跋涉和访问，妈妈终于找到了爸爸的部队，只是这时候他就如和妈妈初次相遇那样，静静地躺下了。他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触雷身亡，就埋在附近刚刚草建的烈士陵园里。烈士的战友们陪妈妈在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坟茔中找到了她的最爱——我的爸爸。默默中，妈妈解开背篓，把所有的土特产一一摆在坟墓前，然后把200支香烟一一点燃，一支一支插在他的坟头上……
第二天，妈妈走的时候，爸爸的全体战士都列队相送，在那首《送战友》的歌声中，妈妈含着泪水，她不敢回头，一回头她就走不动了，可是她还是回头了，在一回头的瞬间，她头一昏，就跌倒在地了。
“我来扶你吧！”一位战士跑了过来，他是位随军记者，叫唐滋味，她一直把妈妈送到镇上，等到去县城的客车，临走的时候，他递给妈妈一张纸，纸上有他写的诗——
香烟缭绕的坟茔
你不寂寞吗，没有了我？
想不想让我为你唱首家乡的歌？
这袅袅的烟雾是为你开放的花朵，
别动，你就躺在那里安静地听着，看着。
我们的爱情还没有盛开就已经凋谢，
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今后长长的岁月。
你那笨拙的唇印还在我的脸上傻笑，
我羞涩的乳晕还没有温暖过你的心窝。
难道你的心里只装了你的共和国，
儿女情长真的那么奢侈，对你来说？
你就这样呼啸着走了，
忘记了对我的郑重承诺？
也许你真的不寂寞，寂寞的是我。
你有这么多的铁血男儿陪着。
想我的时候就在梦里告诉我，
我会在梦里陪着你唱歌。
也许，我不会永远地等你，
多年以后，找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人陪我。
生好多像你一样的男儿，
为了你我，为了我们的祖国……。
客车走了好远，妈妈回头，看到唐伯伯还举着右手，庄严地向客车方向敬礼。
妈妈不敢告诉爸爸战友怀了我，那样会给爸爸抹黑的，如果唐伯伯知道，不知道他这首诗会怎么写了？
又扯远了，再说妈妈回来后，并没有象唐伯伯诗中写的那样“生好多像你一样的男儿，为了你我，为了我们的祖国……”她只是为了爸爸和我，终生未再嫁，独自抚养我长大。
因为没有爸爸，我从小受尽白眼，好在有妈妈的爱护，我并觉得孤苦。妈妈含莘茹苦，在我们那地方，连男孩都很少得读书的情况下，妈妈硬是扶我读到高中，本来我还可以继续读直到考取大学毕业工作，可是在我高二那年，由于长年的操劳和抑郁，妈妈终于一病不起，撤手西去。
埋葬了妈妈后，我已经一无所有，根本不可能继续读书，小舅连他的孩子都顾不上，更别说我了，于是我便随着九十年代的打工人群，浪荡到了江南省，就这样阴差阳错入了这行。
“算起来我出门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见得不少，在他们的进去出来间，我的身体还属于自己，可我的心已经找不到归宿了。”肖红吐着长长的烟圈，幽幽地说，浑然没发觉第十根过滤嘴烟头已经烧着了，一股焦油味弥漫在空中。
“肖红，你的身世真是太悲惨了，不过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你现在还可以回去，还可以重新选择你的生活！”听完肖红的故事，李天宇只能无力地安慰鼓励。
“我的故事还没完呢？”肖红又点燃一支烟，“我是出来的第三年回去的，我去给我爸爸扫墓，你知道我遇到谁了么？打死你也想不到！我遇到了我奶奶！”
“哦，找书苑 ｗww.zhａoshuyuａn.com 有这样巧的事么？”李天宇也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听我奶奶说，她们家是山东沂蒙老区的，因为家境贫困没有路费，多次向其乡政府请求路费无结果，在儿子——也就是我爸爸牺牲20年后才第一次攒够钱去陵园探望，这是她第一次来，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后来我每个月都或多或少要给她寄点去，因为，我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不过就是在去年，我的汇款被退了回来，听说死了，而我，却没能去给她送终。”肖红说着低声煎泣起来。
“姐姐不哭，你还有我呢！”李天宇情不自禁拉起肖红的手，他在心里认定，今生，他要多照顾这个姐姐了。
“谢谢你！天哥。”肖红擦干眼泪，继续说：“有一次我在网上聊天，谈了我奶奶的故事，一个叫剑胆琴心的还为我奶奶写了一首词呢。”
她把李天宇拉进电脑房，打开剑胆琴心的空间，点开那首《江城子·为为国捐躯英雄的母亲写在母亲节》——
手扶陵墓泪汪汪，唤儿郎，诉衷肠。
可记当时，娘与整军装？
立正向娘行个礼，娘保重，儿边疆。
廿年生死两茫茫，鬓成霜，草生岗。
千里孤魂，夜夜梦还乡。
再见无钱空挂念，思晚景，自凄凉！
“其实这首词的主角就是我奶奶和我爸爸。”肖红叹息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