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番波折,其中有苦有乐,有喜有悲,但无论如何,石敢当总算是真正入了天梁书院。
在送走织老和老酒鬼之后,他和着衣裳休息一夜,次日清晨便早早赶到了朱明堂家中。朱老人家那时尚未醒来,书生便卷起衣袖,开始打水劈柴,还不忘熬了锅稀粥。
待到稀粥熬好之时,朱明堂总算睡醒,迷迷糊糊看到了石敢当,脸上神色如常,只是平淡问了句:“成了?”
书生长揖及地,回道:“成了。”
朱明堂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赞赏之意,然后便舀了一勺热粥,吃了一口。
结果烫到了舌头。
石敢当赶忙递上一杯凉水,看着这位名震中原的大儒如此狼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朱大儒倒是洒脱,用凉水漱了漱口后,朗声问道:“老人家肠胃不好,吃寒食容易患病,可吃烫食却又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你说如何是好?”
书生站在一侧,思虑片刻,摇头道:“学生不知。”
朱明堂呵呵一笑,便将杯中剩余凉水通通倒入了热粥之中,一面用瓷勺搅和着,一面说道:“用些冷水来兑一兑,自然就成了。”
石敢当若有所思,却还是抓不到其中关键。
“云汉国如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是这口热粥。你若是心急要喝,必然烫嘴。可若是要等到凉了再喝,又是为时已晚,必然伤身。”朱明堂直接端起碗,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等到喝完之后,接着说道:“赵老倔驴要你进京,无非就是想要你来做一杯凉水。”
书生闻言茅塞顿开,点头道:“那学生应该如何去做?”
“简单,老老实实读书就好,让自己变的更冷更静,到了时候便更有效果。”
石敢当复又做了一揖,说道:“敢当定会韬光养晦,不负所托。”
朱明堂嘴上兀自挂着一粒米却不自知,他一双老眼放在石敢当身上,其中神色复杂,似有欣赏,又有愧疚。
书生离去之时,老儒叹道:“书生郎本是脱俗之人,如今却要经历这些,实在是为难你了。”
“比起黎民百姓,不辛苦。”
那一日后,石敢当谨遵朱老先生教诲,整日听课扫巷,时不时还要去朱家劈柴做饭。日子一天一天过,书生手持梨枝扫帚,轻轻扫着第三十巷中的落叶。
待到落叶扫净了,这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洋洋洒洒而至。
石敢当眯起眼睛仰着头,看着漫天鹅毛大雪,还有白色空中的那轮冬日。他身上穿了件不知是用何材质做成的棉袄,摸起来软软绵绵,穿在身上丝毫不觉沉重,可是却能挡住凛冽寒风。这件衣服乃是织老为他量身而做,穿起来合身的很。
此时在书生的腰间还挂了个空酒壶,乃是老酒鬼托他去第一巷中打满。
石敢当看了许久,终于低下头,看了眼周围越来越厚的白雪,便将手中扫帚放回了屋中。
“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不急扫。”住在对面的织老和蔼笑道,她对这个老实书生是越看越顺眼,恨不得当自己的亲孙子来疼。
小猴见石敢当进了屋,便一下子窜到他的肩上,还不忘撑开山海罗伞,吱吱叫了两声。书生笑了笑,便扛着小猴复又离开了屋子。
“知道了,我先去给酒鬼前辈打壶酒来。”他向着织老说道。
“去吧去吧,莫要贪玩,早些回来,若是冷了就跟婆婆说声,我再给你做身衣裳。”织老啰啰嗦嗦道。
石敢当听着这话,就算身上真冷心里却也是温暖一片。他摇了摇手,接过猴爪上的山海罗伞,踩着大雪离去。
今日乃是小雪时节,恰逢有雪,众多学子便也纷纷放下手中书卷,来到各自巷中走动,举头望雪。更有甚者还不忘做上两首酸诗,换来一片嘘声或是赞赏之音。
石敢当独自一人,静静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一片宁静。他忽然觉得这般韬光养晦的日子,其实并不是料想中那般难熬,反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趣自在其中。
走了一阵,迎面碰上了个一袭红衣的瘦弱男子,手里打着把红色大伞,另一手里则提了些纸包。
“又被老酒鬼派去买酒?”破蛮温和一笑,与石敢当擦肩而过。这些日子两人虽然见面不多,然而却对彼此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故而关系十分不错。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许说的便是石敢当与破蛮这般。
“唉。”石敢当轻叹一声,肩上小猴也跟着叫了一声,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 同样表示无奈。两人一猴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去。
过了不久,走过十数道巷口,终于到了第一巷。
石敢当轻车熟路走到巷中某处偏僻角落,拐了几个弯,又迈了几道阶,然后便走入了那间破到连房门都没有的庭院之中。
此处庭院废置已久,数年前书院里来了个来历不明的狼狈女子,无处可去便只好住在这里。她与周围乡亲不熟,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不过却长了一张俏脸,而且身上气质温和清纯,惹得不少学子心神荡漾,据说就连书院当年的第一人——陈浩然也为之一见倾心,时不时便做上几首情诗送去。
只可惜尽皆被这姑娘拿去卖了银钱。
后来,书院出了一件天大的事,陈浩然大怒拂袖而走。临行之际,他问姑娘说可愿意与他一同离去,姑娘摇头。陈浩然又问姑娘孤身一人如何过活?
她说,她会酿酒。
从那之后,天梁书院少了个天才,却多了个平平凡凡的酿酒姑娘,她酿的酒算不上好喝,既没有葡萄酒的酸甜味美,也没有三勒浆那般浑厚浓烈,故而生意一直不算太好。
不过书院上下尚有两人好饮姑娘酿的酒,一个乃是隐居于第六十五巷之中的那人。至于另一个,自然就是贤人巷中一日无酒便不欢的老酒鬼了。
石敢当走进院中,解下腰间酒壶,看着眼前女子,忽的心神有些恍惚。
姑娘正专心致志堆着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