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石敢当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回想起昨夜发生种种，恍若梦境。他坐起身子，看向自己的左手，正握着一根毛笔，通体黑色，毫毛雪白。手中真实的触感，告诉他那并不是梦。
石敢当梳洗完毕后，将毛笔揣在怀中，与那本帮了他不少的《阴符冰心本经》放在一起。他拍了拍旧衣服上的褶皱，这就准备去找成员外问个明白。
想不到，他刚推开厢房木门，那胖乎乎的成员外也刚好到了门口，一双小眼睛中满是期待，说道：“想不到先生起的这么早，今日还要劳烦先生了。”
看到成员外，石敢当神色复杂，昨夜树妖的话若是没错，整件事都根本只是成员外的自作自受，于是他侧身说道：“还请员外进屋一叙，小生有些问题要说。”
成员外以为石敢当这是找到了鬼怪，兴致勃勃的进了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问道：“先生发现了什么？”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你与树妖之约？”石敢当背过身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成员外。
果不其然，成员外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大变，全身抖若筛糠，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怎会知道此事！”
“院里的那棵小树就是树妖罢，我与它说过话，它托我问你一句话。”
“那妖精又想干什么？”成员外忽然表情狰狞，貌似疯癫。
石敢当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要我问你五个字，可曾后悔过？”
话音刚落，石敢当怀中一热，那根笔竟然自行飞出，漂浮在成员外面前。
成员外眼中满是恐惧，还有怨恨，说道：“我后悔。可我不后悔这般对它，我只后悔当初在梦里，为何要说钱财比性命重要！那狡猾树妖，明明就是要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诱惑我，让我把自己的魂魄给它！”
听到成员外的话，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正是那树妖的声音，苍老的声音逐渐响起：“你我缘分已尽，今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切莫成了往日里最痛恨的为富不仁之徒。”
“你，你是树妖？”
“你两个儿子的魂魄乃是先天不全，虽然与我有关，但却不是我所为。我若对你一家有歹念，你们早就不在人世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仿佛是树妖已经离开了这里。可惜石敢当腹中已无热气，无法去看树妖如今何样，只好抓住那根小笔，轻轻揣回怀中。
成员外面色惨白，突然瘫倒在地上，嘴里反复喃喃道：“是我对不住它，是我对不住它。”
成府一事就此作罢，那一日，石敢当陪着成员外在厢房中枯坐两个时辰，等到他情绪稳定这才离开。临走时，成员外焕若新生，仿佛把世事全都看透。他给了石敢当二十两纹银，并许诺说若是进京赶考缺少盘缠，便来成府找他。他还说，儿子是自己的，无论少了什么也都是自己的，一定会好好照顾。
石敢当离开成府时，心里沉甸甸的，怀里也沉甸甸的，只因里面装着一只纸鹤，一根毛笔，二十两银子还有一本古书。这些东西，便是他初次接触鬼神之说后所得。
他伸出手，擦去成府门口那两只石狮子双眼上的黑点，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心意，然后便转身离去。
这时，一个老瞎子面容邋遢，穿着一身破旧道袍。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杆，木杆的那头绑了块破布，上面写有四个大字：仙人指路。
石敢当并未注意这些，只是埋头快走，想不到这个盲道士竟是刚好迈出一步，挡住了书生的路。石敢当向左，这道士便也向左，石敢当向右，道士便也向右。
无奈之下，书生只好停下脚步，拱手问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盲道人拄着木杆，说话时嘴上的小胡子一动一动，“贫道早就瞎啦，见教不了，就是想问小友一件事。”
石敢当说道：“小生知无不答。”
“那成府里面有棵小树，是死是活？”
“今早刚去。”
盲道人闻言忽的喟然一叹，问道：“是你收了它？”
石敢当有些疑惑，却还是老实说道：“小生只是帮它传了句话，它便去了。”
“原来如此，贫道还当是这位小友痛下杀手，灭了那树妖。”
听到盲道人的话，石敢当心中一紧，问道：“您是前些年给成员外看过此事的道人？”
盲道人点了点头，答道：“正是，那时我与树妖长谈许久，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一怒之下便不再管此事，只告诉那胖子若想两个傻儿子变得聪明起来，就要散尽家财。”
“可是树妖说过，此事已有天定。”
“我说的法子便是‘天理’，胖子若是散尽家财，便算是积了功德，老天定不会亏待于他。只可惜，他仍不愿放下那些身外之物。”
想到离去时成员外真心愧疚的眼神，石敢当说道：“他变了许多。”
“变得再多，也弥补不了千年树妖的一身道行。它辛苦修行千年，全因这胖子毁于一旦。”盲道人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的确，整件事情里最大的受害者，始终都是那个老树妖。它只是因为进了成员外的梦境，便失去了珍贵的“木中玉”，最终还落得灰飞烟灭的结果。
想到此处，石敢当心中不禁更加难过，低声说道：“前辈若无其他事，小生这便走了。”
盲道士目视前方，双眼无神，忽然说道：“等等，你可想修道？”
“小生读的乃是圣贤书，怎可弃儒修道。”
邋遢道人闻言冷笑一声，石敢当怀中的那本《阴符冰心本经》突然自己飞了出去，落到道人的手上，然后燃烧起来，片刻后便化成了一团灰烬，被风一吹便再无痕迹。
道人说道：“若是无心修道，便碰也不要碰。”
想到那本书乃是时广寒所留，石敢当不禁有些愤怒，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此物乃是友人所赠，你怎可烧掉它！”
“非也，你若无心入道，沾染这等下三滥的把戏只会坏了你的通明心思，最终落得一个儒非儒，道非道的下场。”
想不到冰心门的入门心法，在这道人口中竟然成了下三滥的骗人把戏。
听到盲道人的解释，石敢当冷静下来，问道：“前辈究竟是何意？”
“星象大凶，天下大乱。乱世儿女，还是修些本领保护自己的好。”
这句话，竟是与时广寒所说一般无二。
“贫道烧了你一本书，便再送你一本书，希望你能有所获，莫要委屈了怀中的那支宝贝毛笔。”
说罢，盲道人抬起手，递给石敢当一本旧书，书名《逍遥游》。
“这不是庄子所写的古书吗？”石敢当接过《逍遥游》，满头雾水，他不明白这本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典籍与修道有何关系。
无人回答。
石敢当抬起头，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却发现盲道人早已转身离去，身影渐渐被街道上的人群吞噬，再无踪影。
“他就是你挑的好徒弟？”一个须发尽白的沧桑老者，与盲道人并肩而行，开口问道。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孩子饱读诗书，虽无修道，却早已在腹中养了一口浩然气。那枚还神丹若是让凡夫俗子所吃，绝不会有此效用。”
“的确想不到，我道家的丹药与他们儒家的浩然气结合起来，竟能让人一个六根未净之人开了天眼。”
盲道人兀自走着，脚步越来越快，一转眼竟然已经出了靖水镇，“闲话少说，你这次来是有何事？”
白发老者笑了一声，答道：“自然是为了河里的那条‘红尘境’小鱼，这可是炼丹的好材料。”
盲道人伸出手，掐指算了算，说道：“你此次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为何？”
“那条鲤鱼与我的便宜徒弟有一段缘分，缘分未尽之时，绝不可能进了你的丹炉。”
白发老者也不生气，又笑了一声，说道：“这样也好，我正想看看那个承你衣钵的穷酸小子。”
说罢，神秘老人伴着笑声远去，转眼间便重新入了靖水镇之中。盲道人手中拄着写有仙人指路的木杆，表情凝重，喃喃自语道。
“天上有神仙对弈落了一粒子，天下便有凡人为之心惶惶。”
“石敢当，你究竟是不是那粒棋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