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明月中天的夜。
清冷的明月好像是寒越在这个天地之间的唯一陪伴,照亮了整片青蓝色的苍穹。
月光静凉如水,仔仔细细地铺满了道观院中,偶尔几只夜虫传来呢喃的叫声与楚羽在西面厢房传来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这一番幽静安详的氛围,对于一个已经六天六夜没有合过眼的人来说,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他宁愿现在的环境是杂乱的,喧嚣的,危险的,他甚至巴不得这时候突然跑出一只当时在仰阙城中张牙舞爪的僵尸来,这样一定可以让自己打起精神。
寒越的脑袋好像已经装满了浆糊,混乱不清,他的眼皮渐渐合上,头朝前面轻轻地点了一下,又马上抬了起来。
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颊,不敢再坐在地上,站了起来,来到井口边上,双手撑着冰凉的井沿,望着青蝉子漂浮在水面以下不足二尺的地方,轻轻地上下沉浮。
明月的圆圆倒影落在水面上,也同样印在了寒越的眼中。
努力睁大着眼睛,望着那水中的月亮,仿佛那月亮就是他的光,他的希望,他复仇路上的全部指引。
时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可怕的睡意再次涌来,寒越见到水中的月亮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亮到寒越的眼睛里满是黄橙橙的光辉,大到寒越能看见的东西只剩下了这一轮月亮。
渐渐地,那片金黄的光模糊了视线,模糊了意识,也模糊了他的感觉。
寒越觉得脑袋越来越昏,越来越沉,终于,他的身子向前一倾,然后扑通一下栽倒了井水里。
湖面的月亮碎裂了,冷冰的井水瞬间让寒越惊醒过来,他带着几分慌乱地睁大了眼睛。
忽然意识到青蝉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潜下水底,因为吞了怜幽的灵珠,所以他可以在水底自由的呼吸,井底不深,最多不过五六米,但这时的寒越却巴不得井底再深一点,这样他的失望就不会变成绝望。但寒越钻到了井底,井底空无一人,于是寒越的心也好像沉入了井底。
寒越钻出了水面,但是心却没有跟随他浮起来。
寒越望着天空中那个惹人厌烦的月亮,胸腔里堆满了不屈的恨意。
青蝉子已经不见了,也许就是在他刚刚睡着了某一个瞬间。
他不过只是稍微打了一个盹儿,也许十分钟的时间都不到,但是青蝉子已经走了,走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寒越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水中月亮的倒影,水花飞溅,冰冷的他的脸。
寒越又不甘心地潜回水中,把古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摸了两三遍,岩石上滑不留手的青苔倒是摸到不少,但就是摸不到半个青蝉子。
终于,寒越放弃了探索,双手攀着岩壁,艰难地一点点地爬出了井口。
“酒狂大仙,酒狂大仙!”寒越朝着空寂幽黑的破道观大喊,声音扩散传开,被每一粒微尘吸收进去。
青蝉子好像已经走了,或者是真的走了。
浑身湿漉漉的寒越,跪倒在泻满月光的石板上,双手撑着地面,垂着脑袋,水滴从他结成条状的头发束里,一点点落下,将干燥的石板染成深色。
“我不过才睡了一下!仅仅是一小下!!臭道士!臭道士!!”寒越握紧了拳头,狠狠地锤击在坚硬的地面,石板上粗糙的颗粒瞬间将寒越的手皮磨破,但他还在发疯似地打着,一下接着一下,七天以来积累的委屈怨气全都化为了鲜血,随着每一次猛力地击打,将石板上水迹染得嫣红。
“大哥,大哥!!”楚羽衣衫不整地冲将出来,一把抱住寒越,“你冷静点!!”
“妈的!那臭道士走了!我在这里等了他七天,他就从我眼皮底下走啦!!”寒越依旧在大声咆哮着。
“他走了我们再去找不就完了么!?”楚羽大声说着,抱着湿透了的寒越,身上的衣服也同样被染湿。
寒越双眼发红,嘴巴鼻子里里喘着粗气,肩膀剧烈的起伏着,脸上湿漉漉的水滴也许还混合着泪水的成分。
寒越望着楚羽,楚羽的面容也很憔悴,这些天里楚羽尽心尽力地照顾寒越,也害怕这我大哥突然昏倒了或者出了什么状况而提心吊胆,所以每夜都是睁着一只眼睛在睡觉,所以他才能够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二弟也累坏了吧。
“他走了,我们再找他吧!!”楚羽望着寒越的眼睛,目光满是心疼与鼓舞。
寒越眼睛湿润了,他紊乱的呼吸渐渐回复了正常,“是我太冲动了。”他轻轻拍了拍楚羽的肩膀,用湿漉漉地拥抱了楚羽一下。
“你说得对,我们再去找他不就行了,毕竟那个男人,是传说中的人物啊,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拜到师,也太对不起他‘传说’这两个字了。”寒越居然笑了起来,笑得还颇为欢畅,脸上的水滴随着他的笑颤抖着不断落下。
楚羽虽然不知道寒越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兄弟就在这夜深人静的破道观里古怪地笑了半天,寒越终于收敛起了笑容,一屁股坐到石板上,“我要狠狠地睡他娘的一觉,不要叫我吃饭了,二弟,谢谢你。”
寒越拿开按住楚羽肩膀的手,然后睡倒了下去,闭上眼睛,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他的身上衣服还是湿透的,但是他知道即将升起的太阳会帮他晒干。
他右拳的四根指头还有伤,但他知道他的兄弟会在睡梦中为他的伤口包扎好。
他无论刮风下雨,烈日严寒没昼没夜地苦苦等候了七天,依然没有拜成师,但是他知道,总有一天,青蝉子会收他为徒,传他武艺。
他也总有一天,能为母亲报仇。
只要人心的希望不灭,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时的他,只是好好地睡一觉,他实在是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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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越就跟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真的是狠狠地睡了一觉,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他喝了楚羽为他早就准备好的满满一大缸水,吃了十几个馒头,不仅恢复了精神,也恢复了信心。
日出东方,天气仍旧十分明媚,天色蔚蓝如海,云淡风轻,拂动满山的苍黄树,微微作响。
两人在这小小的天柱山呆了七天,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 倒也有几分不舍。
他们寻思着去附近一座大点的城池打探一下消息,于是上了官道,约莫了走了二三十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兄弟两人都觉得奇怪,于是楚羽拦住路上一位行色匆匆的行脚商道:“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往那里赶去?”
那行脚商道:“你们不知道么?安宁镇三年一度的‘酒神大会’就要开始了,这么多人当然是赶着去凑热闹的,不跟你你们说啦,我可先得去找个好位置。”那人匆匆说完,跟着匆匆地离开。
安宁镇的名头,其实寒、楚两人是相当熟悉的,虽然那虽然是个小镇,却因为当地山泉清冽,以及独到的酿酒工艺,远近闻名,每年都有大批美酒上贡到汤城皇宫中,更有别国的使者常年来此处购酒,所以这安宁镇又有“酒镇”之称。
两兄弟虽然不知道这酒神大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听名字,必定是跟酒有关了,而且还有很大关系。
“二弟,你说酒狂大仙会不会是跑来参加这大会了?”寒越眼睛盯着路上汹涌的人群,其中看似有赶去发现商机的富商,有没事喜欢凑热闹的闲汉,有提着刀剑四处漂泊的浪子。
也许也会有那个醉生梦死,稀奇古怪的酒狂道士。
他没有等楚羽回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楚羽的手臂,朝着人潮汹涌而去的方向快步走去。